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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雪

作者:龙羽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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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然可以千万年惯性地活着,生命的意义却不在这悠长的岁月中…

  每一次当我拾起忧伤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北俱芦洲的雪,西牛贺洲的雪,东胜神州的雪,南瞻部洲边境的雪…纷纷扬扬,无所顾忌。

  只有人都长安不下雪。

  所以我弯起了唇角,长发飞扬下只是个笑意微微的女子。

  记不清楚维持这样的表情已经有多久,仿佛千年万年来玄天就是这样一个高贵妩媚的仙子。仙子啊,不是普通的穿着臃肿衣裙的舞天姬,而是超越三界轮回法则之外九天之上的上品金仙玄天。

  即使是身在人群中,依然有从云端俯视的感觉,我是可以睥睨世间的傲慢存在啊。

  但,心底里多少次想象自己仍是十六七,有着轻盈的步态,顾盼间是稚气的光辉。可以找到一个人,对他说:“请让我追随你。”坚定,明晰,不含丝毫迟疑的声音。追随他,无论天涯海角。在爱里沉沦,在爱里升华。

  可是,我没有找到。或者是年轻的我太骄傲,太矜持,太跋扈,没有人能让我屈膝。即使以爱的名义。

  于是我终于失去他们了,一个一个。

  一个一个!离开的那么仓促,让我连心碎的时间都没有。

  而潮起潮落,风云聚散,江湖依然动荡,在淘尽了旧时恩怨后,就只余我一个老而不死的家伙还活在世间了。

  很难想象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站在轮回沉思是什么风景,或许可以参照孟婆。

  但即使我的心已经衰老到千疮百孔,我的容颜却只有随岁月的流逝而遇雪更清,经霜更艳。我是拥有不老媚惑的天上仙子。

  我却没有利用过我的容颜,一直我只相信实力。我是多么笨啊,女人,难道美丽不也是她最犀利的武器吗?

  但年轻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潮音洞里我度过了悠长的岁月,只为了将一个火法练到炉火纯青。

  而可笑的是,最终我却没有机会炫耀我的实力。

  他们,打着爱我的名义,自己去送死,却让我独自留下来。

  爱我,爱我,爱我就是要我独自留下来品尝这无边的寂寞吗?

  每次想到此,胸中满满地都是恨意的心痛,但他们已经选择过,又有谁可以对死者说三道四?而我也不能再回头了,那一次就是形魂俱灭,没有人,也没有神和魔可以逃过劫难,我再没有和他们一起赴死的机会。

  或许我该谋杀所有一切的回忆。

  不要记得,不要记得,弹指轻笑间我可以依然傲慢于江湖,而这惟有忘却啊。

  只有在忘却里日子才好打发一点吧,至少我依然悠然地活着,而埋在龙窟七层的他们骨也该化成了灰。最后的时间他们会想些什么呢?自己去死,选择让爱的人活下来,他们的心中是不是充满着牺牲的骄傲呢?即使明知道,活下来的人绝不会感激,甚或会是怀恨,但他们依然做了。

  多么自私啊,即使在三界他们早已经成为不朽的传奇,永远的英雄,但在我的心中只会存着恨意,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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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过着也是无聊,虽然时间对我来说几乎没有意义。

  我不喜欢呆在那个冰冷的纯白云石垒就的天宫,但站在长安街头呆看熙攘的人群这么久下来,传闻中似乎我也成了长安一景。虽然已经习惯了别人或仰慕或讶异或其他不明含义的目光,或者我不觉得无聊别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吧。

  这一日照例在发呆时,耳中忽然飘过几句话。

  “听说皇宫又有新消息发布了。”

  “什么消息?”

  “不清楚,不过江湖上的高手好象纷纷都去看了,一个个还都神神秘秘的。”

  “啊,那我们领取杀妖奖励时间的时候顺便也看看吧”…

  哦?皇宫,多久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对于负有如此实力的我,人界的奖励早就不能勾起我的兴趣,连天界的悬赏我都兴趣缺缺。不过,去看看又何妨呢?

  皇宫前人群来往,甚是热闹,而一纸榜文赫然高悬:“唐王有令,为了激励武林,提携后进,特准达到标准的武林高手开门收徒……”

  微微弯起唇角,这日子闲的,就找个事情来打发吧。挥手间丝带轻扬,我已经揭下了榜文。

  “这就是你要收的徒弟,你去鱼村接他吧。”守榜官立即递给我一张纸条。

  忍不住蹙起眉头:“没有其他选择吗?”

  “这个,您知道当今天下以文治国,大家都走仕途了,想找一个投身武林的年轻人不容易啊。”守榜官翻翻手边名册,“要不怎么唐王张榜鼓励呢,您算不错了,一来就有个徒弟等着。有的高手跑了好几趟都没等到,您真的是很走运了……”

  懒得再听守榜官的唠叨,再度扫过纸条上的名字:“龙吟枫,人族,男性,实力等级2。”看名字似乎还不算落在我的审美范围之外,人族也算是马马虎虎吧,比面目丑陋的魔族强不是。

  丝带飞扬中,我已经飞身去了东海渔村。

  东海边的小小渔村,每个人都是从那里走出,却没有人会常常回去,于是渐渐那个安静的小渔村也就成了梦里怀旧的一片小风景,常常被深情地提起:“啊,还记得为村长抓飞鱼下酒的日子……”

  但我不怀旧,我只会恶狠狠地想:幸好出来了,最好永不回去!所以我加倍厌恶重新踏入这片小天地。

  如果不是因为……看着拥有纸条上名字的人化做实体出现在我面前,无由的厌烦涌上我的心头。说不清是被迫重游故地的愤怒,还是久不与人接触的生疏,这个即将成为我弟子的倒霉家伙一开始就没有赢得我的好感。

  “你就是…龙-吟-枫吗?”转动着手中的纸条,我慢慢地问。

  眼前犹带着稚气的少年猛力地点点头。

  “很好,我是你师傅。”

  意外吗?我也很意外呢。即使没有抱过高的希望,但我玄天的弟子又怎能是这样一副呆傻的模样?玄天自来交往的不是文武双全的风流名士,也是千伶百俐的人中之杰。看他只知道傻乎乎地点头,完全看不到美玉被雕凿出前也应具有的光辉。有徒如此,岂不被人耻笑?即使我不在乎旁人的杂言碎语,我也在乎以后身后跟着一个小傻瓜对我生活情趣的破坏!

  一瞬间,我有拔脚就走的念头,回去换一个如何,来个狐美人也不错。但,好象没有选择的余地?扫视空荡的鱼村,好象只能放弃这个念头了。

  不收任何弟子也可以啊,本来也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那么现在后悔了可以吗?

  可是,既然已经说出口,承认自己是对方的师傅,那么还是逼他自动放弃更好一点吧。丢脸也要丢对方的脸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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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呢,事情本是我挑起的,收徒弟也是我萌发的念头,为何此刻我却充满了想要逃离的愿望?这个傻小子有什么特别吗?说他傻,似乎也过于绝对,但自从他站到我面前,除了一直直盯着我瞧,就再没有其他动作,怎不让我心蒙不悦?

  这多年了,几曾有人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按捺下想要直接踢飞他的欲望——哼,这小子的目光实在可以说是无礼。

  “我会做你的师傅,”淡然开口,刻意放慢语速,是要他把每一个字都给我刻在心里牢牢记住,“但一个废物绝对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他的目光有一点讶然,是想不到一开始我就如此地贬低吧。

  “如果想要真正成为我的入门弟子,那么就证明给我看。”

  丝带轻扬中,我已经将他推出了保护圈。顷刻,一群渴血已久的飞鱼将他团团围住。

  好象忘记了什么呢?我用指抵额,是呵,太过急切摆脱这个麻烦,我好象忘记了他还是赤手空拳呢。做为师傅,似乎怎么说也该先给他买套象样的衣服,拿把即使极端粗陋也总还是武器的木剑啊。就这么推出去,即使飞鱼的攻击不值一哂,但在脆弱的他而言,已不下于猛禽巨兽。好象我这个师傅的心肠已经跟蛇蝎美人划上等号了吧?

  也罢,先等着看他怎么办。总不好再将他拉回来换上衣装拿上武器再推出去。或许这也是他作为我玄天弟子的悲惨命运的开始?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若是他喊救命,我会慷慨地保他一条小命,然后丢他在渔村自生自灭。可以愚笨,但若是加上懦弱,那么丢弃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了。

  在我冰冷的目光里,他居然开始了对飞鱼的反击,没有武器,就捡起地上的石块。飞鱼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在他身上溅出一朵血花,但他却恍如不觉,只是拼命地还击。而他的牙关始终紧咬着,没有发出半丝呻吟,更勿论是求救。

  真是叫人为难呢,表现得还不赖嘛。不过,看来单用这一招我是无法摆脱这个徒弟了。

  一只两只…在打死打跑了那十数只飞鱼后,他向我走了过来。

  即使是遍体鳞伤,重新站到我面前的他腰板依然挺得笔直:“师傅,可以了吗?”

  居然就已经叫起了师傅,抿抿唇,哼,才没有那么容易。

  我倏地飞出飘带,卷起地上一只飞鱼的残骸,血淋淋地塞进他的嘴里。

  他的表情陡然停顿,伸出双手想要将飞鱼自口中挖出,却在我森严的目光下退缩:“吃下去。”

  尝尝血腥的味道吧,我不无恶意地想,未来的战斗会更多,我的“徒儿”,你可有能力一一闯过?如果连这都不能挺过,那么还是及早退出的好,江湖没有那么轻松。

  他终于艰难地伸出手,却不是要挖出口中的飞鱼,而是将过大的部分撕碎咽下。咽完最后一片鱼翅,他直视我:“师傅,可以了吗?”

  我微微地点头,他松了一口气,冲到水边开始大吐特吐起来。第一次,总是有那么一点不习惯的。我们当初的第一次战斗还不是同样的反感,后来却终于麻木了。停住,不要再想,忘了过去吧,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玄天,你有的,就只是现在这一刻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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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蒙的香气中,思绪也跟着飘散。不经意地问自己,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收梢呢?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进屋内,桌上的定神香幽幽地吐着香气,国子监的东厢房里是异乎寻常的安静。难道一墙之隔,就能够挡住长安街头川流不息的人流车声?还有,近在咫尺的大雁塔中万千妖魔的哀号惨叫?

  有多长时间我没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了?魂兮魄兮,恍兮惚兮,身归何处?

  空气里除了定神香的味道,好象还隐隐浮起了歌声:“三界动荡兮英雄乃出,天地无常兮风起云扬…”为什么有心脏绞痛的感觉?那么久的东西,那么努力用喧嚣浮闹压下的记忆为什么又会回来呢?

  “我欲成名兮怒剑向天,可有美人兮为我断肠?”是武尊清亮的声音。

  “为知己死兮纵死无悔,纵歌放酒兮不求归葬。”这是飞燕清婉的声音。

  眼睛虽然睁着,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头剧烈地抽痛起来,仿佛要从中裂为两半。记忆宛如一湾深不见底的潭水,诱着我滑进去,滑进去…

  为什么,你们不是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倒在光滑的桃心木地板上。玄天,玄天…这又是谁的呢唤,还有轻轻的笑声,回来了吗?你们回来找我了吗?

  “咣铛”,是谁推门进来?

  勉力抬头看去,却只闻见一阵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晃动着的模糊的影子。

  闭上眼睛,再睁开,是他啊,我心不甘情不愿收下的徒儿,他从七层大雁塔上下来了。

  这一路下来,他经过了多少对他而言艰难之极的战斗呢?破碎到看不出原样的衣衫,布满血污的脸孔——应该没有不幸被毁容吧?身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模样真是惨烈到极点。活着并且至少是手足完整地走出大雁塔,我该不该嘉奖他几句呢?但是抱着头半跪在地上的样子竟然被徒弟看到,真的是很狼狈啊。

  只叫出半声的“师傅”便呛在喉咙里,他也是被吓到了吧?

  周围很安静,静到可以听见他身上没有凝结的伤口上的血溅在地板上的滴答声。一向高贵的玄天和她的徒儿尴尬相对。如果换做是旁的人看到,那么我是不是该第一时间去灭口呢?

  “我,我完成了。”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出完整地一句话。

  是的,你完成了,你是我玄天的弟子了。

  扬起唇角,从地上站起来,回复旁人眼中的端严,走近他——受伤这样严重还能站着不倒——指尖虚虚地自他污秽的颊边划过:“我的徒儿,我唯一的徒儿,我要你成为天下英雄。”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会亲手取你性命,心底里同时默默地补充。

  仿佛感应到我的想法,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或许,呃,是因为失血过多吧。

  大雁塔只是一个开始,斧头,海底,普陀,地府…每一步都是不断地血腥搏杀。在累积了千年的经验下,我将节奏控制的很好,每次都挑尽他的极限,却又不至于真的崩溃。数次,我眼看着他处于死亡的边缘,却终究没有伸出援手,顶多只是扔给他普陀的灵药让他自己疗伤。

  与死亡跳贴面舞的感觉是什么呢?我没有听到过他的抱怨。是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不如尽力去做吧。谁让他是我玄天的弟子。我邪邪地扬起唇角。

  天下英雄,哈,真奇怪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冲动地定下这么大的目标,是因为那没有完全散去的歌声尾音的影响吗?

  英雄?纵是千秋万岁名,还不是寂寞身后事呢?

  飞剑,媚灵,逆天,武尊,阿雪,飞燕…那般轰烈的名声,还不是化作了龙七的黄土,女儿的桃花?

  什么时候想起他们才不会心痛呢?是只要还恨他们就不可能吧。还是那一点不甘心吧,岁月没有老去我的容颜,也没有老尽我的心。我玄天的徒儿绝不能默默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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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有徒如此,我如果再说不满意的话,就太苛刻了。

  他的进度是如此之快,比之昔日的我们也要胜过一筹。自然,我浅浅地笑,呼朋引伴、饮酒游乐占去我们很多的时间,怎比龙吟枫这小子在我这魔鬼师傅的督促下心不旁骛只求习练?

  结束今晚地府与幽灵的恶斗,明天他就可以去北俱芦洲了,冰封雪覆的北俱芦洲啊,距离龙窟凤巢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是不是逼的他有点太紧呢?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大半时间战斗,小半时间吃药,倒下站起来,站起来倒下…龙吟枫,在你的心底到底有没有一点怨恨呢?

  虽然,普陀尽有的起死回血的灵药,不然当年我怎么能救得了飞燕。可是,最终,他们还是一一去了啊。回生的灵药救不了心死的人呀!

  “哎约!”一声惨叫打断我的思绪,“师傅,拜托你轻点,徒弟我还不想去见小白呢。”

  哦,不觉间走神时手中的力道大了些。凝住动作,如果不是因为背上的伤口无法自理,而这道伤口又是如此之大,否则我是不会理会的吧。

  也正是这道伤口让我生出犹疑之心。斜斜地几乎划过整个脊背,真难以想象当时的凶险,再深半分就会伤及内腑,而猜想他当时定是感觉不对奋力前扑,卸去大半力道,同时侧身挥剑反击。否则,会否被剖成两半也属可能。而幸好幽灵爪上无毒,若有,他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我该夸他反应灵敏,还是责备他学艺不精呢?

  还是为他上好了药,手上不自觉轻柔三分,并不打算雪上加霜,虽然处理此事并不是我之熟练自然。这小子体力好得惊人,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多谢师傅为我上药之恩。”

  我真的是被这小子初见面的木纳骗过了,时间一久,他的本性就暴露出来,调皮浮闹其实不下于武尊。就如现在,刚刚脱离危险就又开始嬉皮笑脸。

  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当初的我们,就算是比较严肃的逆天也是一样爱玩爱闹,全无正经的呀,即使重伤倒下了,也还会大笑着喊,不要少做一个人的晚饭啊。

  是什么时候忘记笑了呢?是在他们离我而去的时候吧。只要朋友在一起,什么样的困境都可以笑出来,但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笑脸,又是多么无奈啊。

  死掉的就已经死掉了,又何必祈求可以重新活过来呢?就这样冷冷地继续下去,活着,就是活着而已…

  抛下药瓶,且先让他休息两天,待伤势痊愈吧。

  但,我是否应该心软呢?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只要他不死,还是该让他起来继续迎接挑战吧?

  “师傅,今天是十五呢.”抬眼看他,想说什么呢?“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

  “想吃月饼吗?可惜月宫里的嫦娥姑娘今年没送。”很意外自己居然有心情取笑一句,“还是先乖乖养好伤吧。”

  决定了,明天休息,后天去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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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起身,他也该就寝了,不知道一天的时间够不够他恢复体力。幽灵的指爪虽然凌厉,但毕竟体虚血弱,攻其要害即可一招杀之。而北俱芦洲三种怪物,白熊体型笨重,但皮厚血多,耐力甚长;白虎血稍逊于白熊,但灵活远远过之;而最可怕的当属两角怪,虽说血量在三怪中最少,但攻击却为最高,一爪下去,绝对撕人若撕纸,何况血少也只是相对白熊白虎而言。在冰天雪地,气候恶劣的北俱芦洲,皮不够厚血不够多的怪物都会被环境先淘汰。

  我倒相信这小子的皮够厚,就是不知道他的血够不够多。唇角不自觉露出笑意,好象受伤已经成了我们习惯的功课。

  “师傅,”有些微的不耐烦,到底要说什么,一次说完啊,“不是那个意思。”

  小子看出我脸色的不善,忙忙说道:“不是要月饼。是,”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口,“师傅你今天夜里就不要去紫竹林里吹萧了吧。”

  一震,眉立刻扬了起来,这小子,他在说什么。

  “难过这么久,不管怎样也够了吧,再多的悲伤也挽不回从前。师傅,开心一点不好吗?”有了开头,他说话也流利了起来。

  屋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这些话是你可以说的吗,我的徒儿?

  冷冷地看着他,多么年轻啊,那一双清亮的眸子虽然经过了血腥的洗礼,却没有受到岁月的尘染。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徒弟而已,做好本分即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多讲。可是,这些话,是不是在他心中已经藏了很久了?

  面对我的目光,他只是畏缩了一下,却没有停止:“师傅心里一定很苦吧?但那些前辈们都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幸福才对。”

  心里突地警惕起来,他知道了些什么,这样说?

  “如果他们地下有灵,知道师傅这样不开心,那么他们也一定会不开心的。”

  他们不开心?恨意陡地升腾,够了,我不要再听这种空洞的语言!一起战死又如何呢?说爱我,却让我独自活下来。那么多风清月白的夜晚,就让我一个人辗转难眠。

  不要提起他们,提一次我的恨意就会多一分,钝刀割肉,万蚁噬心的恨毒!我不要听到他们!!!他们早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

  “何时我的徒儿耳目如此灵通,口齿如此伶俐?”我冰冷地笑,“是否该把你这样旺盛的精力用在你该用的地方,而不是次次这般躺在床上充英雄?”

  “师傅,虽然你用冰冷的外表来抗拒回忆的腐蚀,但他们,始终都在的。”他轻轻地回答。

  怒火一瞬间燃升,让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没有谁可以这样和我说话!

  身体的反应更快过于思维,我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杀意不可遏止。一点点收紧手力,夺去他的生命,就在这呼吸之间。冰冷的指间感觉着他脖颈的温热,杀了这个冒犯的人,没有谁可以这样和我说话而不付出代价!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是被吓呆了吗?斜睨他的眸子,却是一片清明,反是我的双眸映出血光。如此嗜血的渴望,借你的命来平复我动荡的情绪又如何?

  从来都是优雅地衣不沾尘地屠戮,从无此简单直接的扼杀,却有别样刺激的快感。

  他的目中终于透出痛苦,知道了吗,激怒我的代价。没有人可以触碰我的禁忌,他们就是我的龙之逆鳞。

  再用力一点吗?忽地一震,就这样杀了他吗?

  终于还是一分分松开手指,我不能杀他啊,终于发现,他也是我不可以致死的人啊。

  缩回的手有些迟疑,仿佛还在留恋他脖颈的温暖。看他急不可待地大口呼吸,真的只差一点点吧?

  “不要再说出你不该说的话。”丢下一句,我转身离去。

  是什么时候这世界又多了这样一个人呢?除过那些人的唯一啊。

  仰首向空,是凶是吉呢?天心月圆,秋凉如水。我还是举起了七孔骨萧,只有一种情形我才可以如此安静而不在回忆里发狂,那就是在悠远的萧声中。唯有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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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俱芦的雪啊,一如我记忆中的纷纷扬扬,肆无忌惮。无论千年万年,人事苍茫,不变的依旧是北俱芦的雪。喜欢这样的冷啊,眼泪不待流出就已经冻结在心里。早已寒暑不侵,却依然习惯地环起双手,任飘带在身周猎猎飞舞。

  我多给了他三天时间,但这个不安分的小子没有利用时间抓紧养伤培蓄体力,而是在长安洛阳四处游逛。我知道他去青楼,弯起唇角,这又有什么关系?风流不是错误,只要完成我规定的修炼,其余时间一任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带着他重新涉足于这片雪白的天地,在飞雪中仰起脸颊承受凛冽的寒意。

  玄天,你已经忘记,你已经忘记。

  轻挥缓送中,已将几只不知好歹的白熊化做灰烬,长年修炼的火法在这寒冷的地方最见功力。

  龙吟枫这小子在做什么?

  “哇,哇,这地冻得真硬。”不远处传来他大呼小叫的声音。

  不悦地蹙起眉。他拿着那把自鱼村出来就没有换过的破铁剑在地上挖什么呢?虽然说早可以换上光鲜的武器,但更重要的是培养他的战斗技巧,而非凭借一把武器用蛮力去战胜对方。是以在有意无意的忽略下,他那把破剑也就一直没有扔掉。

  “师傅,送给你。”他跑回来,兴高采烈地张开手,手心中是一个小小的雪人。他用剑为雪人画出了五官,还用自己发冠上的黑宝石为雪人做了眼睛。他的笑容在风雪中灿烂如七月阳光。

  “不能融化在你心里,那么在玄天的掌心中化为水,我也愿意啊。”一瞬间,又恍惚听到了那个声音。我茫然地伸出手,能不能穿越时空,让我可以再一次紧紧握住那人的手。不是情人,朋友也足够温暖啊。

  我可以放心倒下,因为有你站在我的身后。

  我可以无畏前行,因为有你永远陪伴。

  可是,你要的我终究无法给你,于是,你就选择了离去吗?

  我看不见其他,听不见其他。

  “优昙花开兮瞬时而谢,不若无情兮两皆无伤…”风卷雪舞,天地无声,惟有歌声浩荡。

  希望无情的你真的可以放下吗?赴死的那刻你的嘴角是不是还带着笑容?你们都已经安静地长眠,给我的却只有悠长的寂寞…

  我伸出了手,却是狠狠地挥开龙吟枫拿着雪人的手,不去看他的笑容在一刹那完全冻结。

  他呆呆地注视雪人高高飞起化为漫天雪粒散落我们的肩头,黑色的宝石在雪白的地上分外触目。

  “你只有十天的时间,在这里,无论十天后你的进度如何,都会有一个艰难的任务等着你。完不成的话,”高昂起头,让我的傲慢表露无遗,“你知道,死亡会是你唯一的选择。”

  “如果完成呢?”他的声音空洞而苍白,全无昔日的活力。

  是的,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不若无情兮两皆无伤。无情,这也是我要教给他的重要一课。

  “如果完成,那么表示你可以出师了。所以,那也是你最后的考试。”平淡地回答,我转头望向北方的龙窟。那里,将会是考试的考场。

  他转身向北俱芦的深处走去,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会发现冰窟将是他磨练功力的最好地方。那里,是昔日畏寒的我不曾踏入的地方,却是飞剑曾经苦修的圣地。或许,是我的骄傲,为本该亲密无间的友情筑起高墙。我拒绝了别人的进入,于是注定我活该孤独。

  终于可以让自己注视那远去的背影,我只能注视你的背影,而你前面的路却还那么长。当你名成天下,是否还会怨责我的冷慢?缓缓地闭上双眼,寒风呼啸,只有我一个人,只剩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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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龙窟七层那只叫孙悟空的猴子吗?”十天后,在北俱芦的冰原上,我找到了他。

  他显然没有浪费这十天的光阴,整个人似脱胎换骨般剧变。比较从前大为清瘦,但更突出的感觉是全身透出的若有若无的杀气。

  不错,俊秀的脸孔,寒茫闪动的双目,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是酷毙了。女孩子们会为他而尖叫疯狂,这样的形象比起先前的油滑小子是更象个江湖偶像吧。心中竟然闪过这样的玩笑念头。

  但外表却扔是冷漠高傲地:“你的任务就是取下他头上的金箍,并带回来给我。我会在潮音洞里等你。”

  “如果这是你要的,”他直直地看着我,不带丝毫表情地,“那么我就去完成它。”

  心脏突地抽搐,多么似曾相识的话语,宛若利箭般直刺向我记忆的缺口。

  我怎样才能告诉你,其实我是多么渴望可以将你拥入怀中,告诉你不要离去。但我不能,我只能继续我的骄傲,让伪装继续,让演出可以完美谢幕。

  生生压下内心的冲动,千年的岁月已经让我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能将感情降到最低。

  “坦白说,你目前的实力,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不到十分之一。但我不想再因你而浪费时间。你可以放弃,然后消失在我面前。我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用刻薄的言辞毫不留情地数落,是恶人,就做到底吧。

  他突然放声大笑,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不会放弃的,我知道。亲爱的徒儿,我也不想逼迫这么紧,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

  “师傅,你为我定下的目标是天-下-英-雄啊。”他冷冷地嘲讽。

  “不对你抱希望我想是最明智的做法,”我淡淡地说,终于将他培养成为我希望的样子,但内心的冲击却比想象的还要大。只是,我没有时间回头了啊。

  “哈,游戏一旦开始,就无法放弃了!师傅啊,”他猝然转头,“我的开始不在这里,而是在渔村啊。”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龙窟,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狂风的搅动下疯狂飞舞,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没有回头,即使回头,也看不见我捂住嘴,强掩住因他的话语而几乎的失声痛哭。

  我知道你会成功,对你,我其实从未有过怀疑。

  你会从龙七中胜利走出,有一天你会成为天下英雄,接受万众瞩目的欢呼。

  你也会成为不朽的传奇,但同样寂寞也将伴你一生。

  原谅我欺骗了你,我不会在潮音洞里等你出来。在你进入龙窟接受最后的试炼的同时,我也会走进凤巢,在那里,七层的深处,有着最灼热的岩浆。

  我属于过去,而你属于未来。

  玄天的故事已经结束,龙吟枫的故事才是刚刚开始。

  我已经疲惫,且让我选择放弃。

  凤七里我可以安静了。

  永远地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