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靥*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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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一次来到东海湾的时候，肃杀的秋风竟如朔气般吹起我雪白的长衫，呼啸而过。
　　天空依旧如十八年前的那般昏暗，激荡的海浪退了又来，来了又退，周而复始。而唯一改变的只是妹妹那日渐美丽的容颜。她那澄明如水的眸子中闪烁的光华，仿佛在诉说着千百年来最浪漫的传奇。
　　只要见过妹的人都说，她是这世间最最完美的女孩儿。美丽，智慧，金钱，地位，她无一不有。她是父亲最最疼爱的宝贝，而父亲正是这江南的武林盟主，南宫世家的掌门人。
　　可惜妹妹并不如我一样复姓南宫。父亲说，她的名字是早已注定了的。没有人可以改变。
　　妹妹的名字叫玄岚。我们一直这么叫她。但妹妹更希望人们叫她南宫玄岚。我知道妹妹很喜欢我们这个家。
　　——虽然我和妹妹很早就没有了母亲。
　　还是很小的时候，常听父亲讲起母亲的故事。父亲说，母亲是这世间最最美丽善良的母亲，也是最最温柔体贴的妻子。说她曾经是为了玄岚才离开我们的。她死得虽惨，却很安详，在东海湾一次前所未有的海啸中离我们而去了。
　　于是，我和妹便时常坐在东海湾巨大的礁石上，一起看着激昂的大海，一起想着母亲。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子。
　　每当这时，妹总是躲在我的怀中，泪流满面。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泪水。她答应过我，要做个坚强的女孩儿。所以我一任她在我的怀中睡去，直至打湿我的整个衣衫。
　　　　　　　　　　　　　　　　　
　　妹的满头金黄的长发被风吹散，几乎盖住了她尚显稚嫩的脸庞。而我的雪白的衣衫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哥，我不是你们人类，对吗？玄岚用手撩下发丝，对我怪异地问道。
　　不是人类，难道还是妖怪不成？我以为玄岚是在与我说笑，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过她快乐了，我接着说，如果有可能，我还愿意去做个妖怪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呢！
　　没想到我的话却让妹第一次没在我怀中而流下泪来。她说，哥，你也许并不知道，昨晚父亲和一位道人谈起我的事来，我都听到了。
　　还没等我说话，她接着说，哥，你其实并不知道，我有很多地方都不像你们。
　　我突然怔在那里，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感到，事情已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其实昨晚我也偷听了父亲和那个道人的谈话。那个自称是来自灵台方寸山的道人说什么十八年的因缘已到，该带妹走了。而父亲——出乎我和妹的意料——竟然答应了道人的要求。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梦境罢了……
　　没想到玄岚走到我的身边，把我的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我搂着她，听她说，哥，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头都剧烈的疼，每晚做梦，便是一个女妖给我讲故事，从小讲到现在，她总在不停地讲。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哥，我很害怕。
　　我紧紧地抱着她，说，妹，我的好妹妹，你没事的，有我和爹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没想到我的眼泪竟然滴到了她的脸颊上。她仰头看着我，许久没在说话。
　　　　　　　　　　　　　　　　　
　　当我们从已归沉寂的东海湾回到建邺南宫世家的时候，父亲的书房还亮着灯。父亲把我们叫进书房来，便看见那个一身米黄色道衣的道人，他的眉毛和胡须就如他手中的拂尘一般，雪白，雪白的。
　　道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妹妹，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我感觉他确实是一个道行很深的人。否则他的眼光不可能有这种洞悉本质的力量。而就是这种力量，竟然让妹躲在了我的身后。
　　晴霄，快来拜见方寸山玉音真人。父亲的声音出奇的小。
　　我感觉这个道人会为妹带来什么不利，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而父亲也并没有要责怪我的意思。
　　我说，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的一切，玉音真人会为我们来说明。父亲看着我身后的玄岚，声音似乎也有一些颤抖。
　　书房中沉静了许久，玉音才开始说话。而此时的玄岚，也比方才平静了许多。父亲的脸早已绷紧，眼睛微微地闭上。我却紧紧握住玄岚的手，不断地对自己说，站在这里不要动，给妹最大的支持。
　　十八年前的这个时候，第一场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北国和江南。前后共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天。三界中都说将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在这里展开。说到这里，玉音真人和父亲都是面容冷峻，静静地回忆这历历在目的往事。
　　东海龙宫因私藏了魔界中的精灵石而触怒了盘丝洞，魔王寨，狮驮岭，地府四大部族。终于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展开了混战。天宫为了维护神仙至高无上的尊严，与东海龙宫共同对抗魔族。双方在东海湾激战四十九天，死伤无数。
　　而南海普陀山的观音大世为了平息战争，联合了方寸山和大唐官府去东海湾游说和渡化。
　　父亲在此时长叹一声，打断了玉音的话。
　　因为我们南宫世家为大堂所辖。所以我和你们的娘也去了东海湾，玉音真人作为方寸山的高道，自然也在其中，而你们的娘也是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
　　父亲那希嘘感叹的声调让我和玄岚说不出一个字来。我们只用那种迫切的目光向父亲寻找着母亲死的原因。
　　父亲把玄岚从我的身后拉到了他的怀中，轻抚着她金黄的长发，说，有一天，你娘看到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妖躺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满地都是血。原来她是临产了。而此时战争正当激烈之时，没想到龙宫的三太子却命令东海军去杀掉这个初生的婴儿。而盘丝洞众妖为了保护血脉，拼命反抗。一时间整个东海湾战争的焦点转向了这位临战生育的母亲和初降人世的女婴。你娘不顾我们的劝阻在双方混战中抱回了那个婴儿。而你娘把襁褓递到我的怀中时，她便死去了……
　　玄岚的眼睛在泛着波澜，她似乎在听着一个非常非常感人的故事。爹，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婴儿。
　　因为她的母亲是盘丝洞主白晶晶的妹妹白青青。她就有着盘丝洞最纯正的血统。东海龙宫当然不会放过。
　　还是观音大世说得好，五百年前那一场人，仙，魔三界大战以后，心魔肆虐，善良的莲花已经枯萎。早已不分什么正义与邪恶，东海龙宫被称为仙界真宫，却也不乏邪恶之辈。玉音一咏三叹。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说，那个女婴，难道是……
　　肯定就是我了。玄岚竟然早就猜到了，爹早就说过，娘是因我而死的。我一定就是那个女婴了。
　　父亲的眼角竟然闪现出晶莹的泪光。
　　不可能，妹妹怎么会是女妖，这不可能。我拼命向父亲喊着。
　　妖，就代表她不再是我妹妹，就说明她和我是不同的两个种族。十八年的感情或许就要从此隔绝。
　　　　　　　　　　　　　　　　　
　　父亲说，这十八年来，玄岚已受到了尘世间人性的熏陶。她虽是妖身，却有人性。十八年前，观音大世看到玄岚时，曾对我说，助妖成善，渡化一根。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当我狠着心企图去捕捉妹妹那种我可能无法接受的眼睛时，我发现她的眼神竟然闪现着琉璃般的光华。没有泪水。
　　她虽然爱我们这个家，但或许更对她传奇而神秘的命运充满着期待吧！
　　父亲说，幸好玄岚属于魔界中最高贵的种族——精灵。你看这一头金黄的长发和美丽的脸庞，只有精灵才能够拥有。
　　玄岚，你要记住，你有着盘丝部族最纯正的血统，有着精灵最高的智慧。而这天地之间，三界不断混战，心魔无法遏制，你以后虽身在魔界，却不能心生魔念，你懂吗？
　　父亲的这番话，让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儿来背负，真是太重了！
　　　　　　　　　　　　　　　　　
　　当晚，我和妹妹没有睡觉，只依偎在园中，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玄岚说，哥，你放心地让我去吧，我在那个未知的世界，一定会为你祝福的，哥，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哥。
　　如果，哪一天，哥，你想我了，去那里找我好吗？我要给你讲我这十八年来在梦中一直听到的故事，好吗？
　　我说，好，哥一定会去找你的。
　　　　　　　　　　　　　　　　　
　　当第二天的太阳刚刚露出来的时候，玄岚便随着玉音真人向西而去了，她在转头向我和父亲挥手的一刹那，我发现妹妹眼角的泪光，和着她那一声——哥，一定要来看我——还有那头金黄的长发，一起消失在了这雾霭的群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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