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丝萝 终托乔木

　　三月的长安，锣鼓喧天。

　　她的到来，为浮世居添了不少名气。她缓缓下轿，一袭素衣，轻纱掩面，柳眉微蹙，依旧柔情似水，眼眸清澈浮起淡淡忧伤。轻移莲步，只留下妙曼的背影，与不可触及的幽幽清香。

　　浮世居对面的满庭芳，一群少年凭栏而望。“好一个江湖第一艺妓。若能夺此女子芳心，夫复何求啊!”

　　羽汐入阁浮世居的消息在长安传开，长安也为此引起不小轰动。

　　“殁双兄、你说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这……”少年坐定，若有所思，“也许、又是一个传奇女子吧……”少年没有多说什么。一句话，却包含了多少遐想与猜测。

　　“殁双兄，对此，你可有兴趣?”周围的兄弟开始打趣道。

　　“兴趣?你也太会开玩笑了。殁双兄早已成为丞相内定的金龟婿，怎能与这烟花女子有染?”关于流言，人们总是有着这么大的好奇心。

　　三月的长安，永远是那么丰富，那么热闹。总是有那么多令人探讨不完的话题。然而对于这些，少年却始终沉默。依山傍水的翠微楼，竹影摇曳。少年倾杯饮下清醇的竹叶青，听着远方翠微亭中传来的琴音。回忆着回忆。

　　回忆中她的身影、她的笑语、她的一颦一笑还是如此清晰。离别，却总是太多无奈。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一曲终了，少年站亭前。

　　“羽汐，你最终还是来了……”少年望着庭中，眼光柔情似水。　　女子不语、依旧是微蹙的双眉，依旧是用面纱遮着的半张脸，精致，猜不出任何表情。

　　“羽汐……”少年走向女子，女子低头闪开了。

　　“公子，请不要这样，小女子虽出身秦楼楚馆，但我只是一名艺妓而已。”话语平淡有些冰冷、客气得不能再客气了，总让人觉得两人是那么远那么远。

　　“羽汐，我知道你怨我，我知道我伤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堂堂京城殁双少爷，堂堂丞相的乘龙快婿，堂堂一代风流侠少、曾经与多少江湖美人枕香衾暖?与多少女人风花雪月?会对我这个艺妓抱歉?殁双少爷，您真是太看得起奴家了……”

　　“……”少年没有说话，也许一语中的吧。。　　“殁双少爷，对不起，天色不早了，小女子告辞。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请到浮世居小坐。”　　羽汐疾步而去，只留下一脸无奈、无所谓的殁双。月光下的他，完美的脸庞，与月光一样朦胧的傲然。

　　“水儿，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吧。快收拾一下。”

　　羽汐环顾四周，环境清幽，格调简单大方，相当符合羽汐的心意。

　　“姐姐，给这小苑取个名字吧。”

　　“名字?”羽汐转头看向窗外。“景致优雅，环境清幽，容易让人忘却人世的烦恼。”羽汐低下头，思索片刻。“忘尘轩，你看怎样?”

　　“忘尘轩?”水儿停下手中的活，思索起来，“叹红尘可笑，忘浮尘忧扰。是个不错的名字。”

　　“好吧，那就叫忘尘轩吧。”羽汐眉宇展开，露出让人痴迷的微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笑倾城吧。　　“可是，姐姐。你真的忘得掉么?”

　　“水儿，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给我提那些事情，忘得了也好，忘不掉也罢。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初展笑颜的她又为次蹙眉，为此忧伤。

　　“姐姐……”水儿抱歉地低下头。“可是，水儿不想看到姐姐不开心。姐姐从未如此烦恼过。水儿还小，还不懂，可是水儿还是能够看出姐姐的用情之深。”

　　“水儿，你不会懂的。”羽汐缓缓坐在窗边。眼中弥漫忧伤。“我爱他。”

　　“姐姐，为何要为他而委屈自己呢?为何你昨夜还要对他说那些话?姐姐，水儿真的不懂你们。”

　　“我……我一时气愤说出那些话。我也知道悔，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再悔，他也会离开，再悔，他也要娶她。他要的最终是她，不是我。”

　　“姐姐，你会怨他么?”水儿蹲在羽汐身边，忧愁地看着羽汐。

　　“怨?也许会有吧。可是，最终还是要怨自己，相见恨晚。”

　　羽汐轻叹一口气。世间总是那么多无奈，自己无法左右的那些情感。自己不能扭转的命运。自己不能选择的宿命。也许这就是人生，所谓的浮尘，所扰乱的流年。

　　当他们再次相遇时，是在浮世居的花园。三月，满城桃李。杨花开遍了京城。满城红晕，晕染了乍暖还寒的三月。

　　“羽汐……”殁双走到羽汐身边，轻轻撩开羽汐额前两缕青丝。

　　羽汐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依旧是当初的少年。让自己痴醉的少年。

　　“双，我问你。如果时间回转，如果我们能够回到过去。如果老天安排你先遇上了我。那么，你会娶我么?”羽汐眼神坚定的看着殁双，眼中是如此渴望地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会!”殁双以同样的坚定回答羽汐。

　　“呵……”羽汐轻笑。“你与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羽汐偏过头去，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怕被伤害。

　　“很多。”殁双思索片刻，毫不隐瞒地回答道。

　　羽汐转过头怨恨的看着他：“好吧，我知道了。”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别走。”殁双紧紧抓住羽汐的手腕，把她拉入自己怀里：“可是从这刻开始，我想好好爱你。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殁双紧紧抱住羽汐。而羽汐这刻是多么想推开他，又多么想抱着他，心中是如此矛盾，如此不知所措。最终，她还是选择缓缓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定格。能这么永远的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沉沦一辈子。可是她又能左右什么呢?

　　“双，如果可以，我想就这样永远抱着你。我愿意跟你一起。跟你一辈子。”羽汐脸上洋溢起从未有的幸福与踏实。

　　“就算我要娶妻?就算我不能给你任何名分?你也愿意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是。我愿意。不论之前你曾怀抱多少少女。不论你之前与多少女子你侬我侬。不论你之前多少誓言。我愿意。我愿意跟你一起。因为、我知道我爱的是你。我知道这一切都值得我这么去做。”女子还是当年天真的女子。柔情似水。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岂是一个我愿意能左右的呢?

　　“少爷。”听到书童的叫唤他松开怀中的羽汐。

　　“少爷，夫人叫你马上回去，说莞洱小姐在府中等你。”

　　听到这话殁双脸上闪现几分不安“好，我知道了。你出去等我。”殁双转过身，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羽汐。欲言又止。

　　“你走吧，她们比我更需要你。”然后，离开，只留下故作坚强的背影。她依旧是如此清高。以为自己真的能理解对方、体谅对方。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可是又有谁能够真真明白他心中的苦痛?她是如此心痛，以至于支撑不起她那柔弱的身躯。她是如此心伤，以至于不敢回头，怕他瞧见自己的柔弱。

　　官府华丽的庭院，玉兰花素雅地点缀着。花下的女子看似心定，却又焦急得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莞洱。”　　殁双温柔叫道。

　　粉衣女子回头，看见身后风度翩翩的少年，喜出望外地跑过去，一把扑进他怀里。

　　“你怎么才回来啊?”

　　“呵呵……”殁双温柔地抚摸着女子柔顺的长发，“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他拿起女子的手，呵一口气，柔情的爱，抚着。“冷么?我们进屋吧。”

　　“你才知道回来啊。人家莞洱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一进屋，就听到夫人的埋怨。

　　“娘，我一回来你就这么唠叨。你一定要把我唠叨走才行是吧。”

　　“莞洱，你看看你看看。就知道在我面前没大没小，看来以后就只有你能管管他咯。”夫人笑着指指殁双，摇头叹道。

　　“伯母真会开玩笑，我哪有那本事能看住这个混世魔王啊。”

　　“哎。话说，你们都在一起5年了。怎么?你们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啊?”

　　“娘，你又来了。”殁双坐在椅子上，一脸厌烦地说道。

　　“哎。现在我连说说都不行了是把。你到底想拖累人家莞洱多久啊。人家一相府千金。向她提亲的人多得能绕长安一圈了。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爹爹说男儿以事业为重。这不好好的么?”殁双不满地抗议。但是一切都是纸老虎。

　　“爹爹爹爹。事业事业。你倒是给我弄出点事业啊!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四处游荡!谈何事业?这事不用问你爹爹。娘帮你做主，改日就给我提亲去!”　　莞洱听后娇羞地低下头，“伯母，莞洱不急。不用逼他。”　　“莞洱啊。我没有逼他。你们不急我们做父母的急啊。我们都已日薄西山了。怎么能不急?这事我做主。你也不用向着他说话。”

　　“娘你们这是逼婚么?”不羁的殁双听此着急的跳起来，“我可不答应!”

　　“不.答.应.也.要.答.应!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岂.能.容.你.不.答.应.!”说.完.转.身.离.开.了。空.旷.的.大.厅.只.留.下.一.个.沉.醉.其.中.的.她.，与.一.个.不.知.所.措.的.他。

　　“怎.么?双，你不愿娶我么?”女子不安地问道。殁双搂住女子“傻瓜，不要多想。只是，现在可能不是时候。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罢。”

　　“恩。不论怎样，我都会等你，我爱你。”女子甜蜜的拥着殁双，一切如初般美好。

　　夜晚，玉蟾消瘦。依人倚窗相思。良人举杯消愁。

　　当初那些话语他还记得么?当初，她是如此痴迷于他。为他魂牵萦，为他牵肠.挂.肚，为他黯.然.神.伤。如今，望.穿.秋.水，他怀抱中究竟抱着谁?究竟与谁.花.前.月.下?自己想念他的同时，是否有着同样一个少女，怀着同样的心情怀念着同一个他?往事、历历在目。

　　江南的小镇。

　　冬天有些彻.骨、肃.杀的风。萧.条的枝桠。荒凉的田野。阳光很好，刺眼。却很温暖。天.空.很漂亮，蔚蓝，飘着柔.软的云。

　　她静静K.A.O在他的xiong膛，静静地听他的心跳，然后，与自己的，融.合.在一起。

　　“羽汐。我快走了。”少年眯起眼，看着深.邃的苍穹。

　　“去哪?”女子不紧不慢的问着，没有一丝波澜。

　　“回家。父亲传家书来了。”

　　“我能跟你一起去么?”女子抬起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不可以。我这次回去，是要去成亲的。”男子依旧没有低头。

　　“成亲?你没说过啊。和谁呢?”女子起身，看着眼前的少年。

　　“相府千金。”男子坐起。眼神安.若.泰.山。

　　“相府千金。那你肯定是被.迫的是吧?”也许，情.窦.初.开的她，永远都是这么天.真。

　　“不，不是，我与她一起五年了。”

　　“五年?没事，我等你两年。”

　　“怎么说?”少年定神看着眼前这天真的女孩。

　　“再过两年。我等你们七.年.之.痒。”那么这又是什么?无知?

　　“不。不是的。我知道。我爱她。”

　　“那我呢?”女子有些失落。

　　“你…对不起。也许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岔.路。”

　　女子埋头，两行泪。　　离开那天，女子去送了他。“殁双。也许。我们有缘无分。我不怪你们，我只恨我自己。只是相见恨晚。”

　　“羽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殁双，君为乔木，妾为丝萝。我愿.化为丝萝，终托于乔木。”女子转身，离开了。失落。与无助。　　那些他还记得么?那些他能了解么?

　　当然，他当然记得，他也理解。他已饮下不知多少醉.生.梦.死，他已不知几次六道轮回。可是他还是如此痛苦。

　　半个月后。杨花落尽。相府千金将要出.阁之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而他们，终究不过歌尽花落、曲终人散。

　　新.婚.前.夜，殁双来到忘尘轩。瞧见了人渐.憔.悴的她。

　　“羽汐，我明ri就要成亲了，你知道么?”

　　“这件大事谁不知道?”

　　“羽汐，你比以前成.熟.许多。”

　　“人总是要面对的。也要去适应。我们都长大了”

　　“羽汐你能找个,找个好人家.嫁了。”

　　“一介烟.花.女子，求什么好.人.家，求什么真心.相.爱，稳.稳.当当过了下.半.辈子，不就可以了?”

　　“羽汐，对不起了……”

　　“不.用.对不起。她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羽汐，我真的.想.好.好.爱.你。”

　　“不.用.说了，好.好.爱.她吧。我想你们才是你真.正.的.幸.福。我不该来.这.趟。是.时.候.离开了。”

　　“羽汐……”

　　“天.s.e.不.早，快回去吧，不然别人会.以.为.相.府姑.爷.婚.前.逃.婚的。”羽.汐弯.起.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殁双。那些话，你若.放.在.心.中固.然.好，如.果.容.不下，那就请.相.忘吧。”羽汐走进房.间，关上门，失落的哭起来。

　　外表坚强，清.高的她，有谁是真正了解的呢?那些所谓的伪装，永远都是所谓的坚强着的华丽的外壳。越是坚强，越是不想让人看见心中最最弱小，最最无助的失落吧。

　　可是哭泣又有何不可?

　　“羽汐、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二天，爆竹声声，一切都洋.溢这新婚的欣喜。人群随着喜轿一同涌.动。是否有谁看到了逆.流而行的她?是否有谁看到了失落无助的她?

　　“羽汐，我成亲了。你在看么?”殁双心中又何尝不是挂念。

　　“殁双，我看到了，你很帅气，可惜轿中不是我。”羽汐心中暗暗想“你们一定要幸福。”

　　“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当年来时如此热闹，走时却门可罗雀。

　　“恩。”羽汐不舍地回头，看着背道而驰的人.流。

　　“殁双，我要走了，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会在遇到你。”依依不舍上了马车，相思难了。

　　“殁双。我的那些话你可曾懂?即使你有家..室，即使只能做你的情..人，即使不能公开。我都愿意。因为我知道，我爱你，我知道，这些值得我这么去做。可是，现在不行了。愿为丝萝，终托乔木。可是。乔木与丝萝，也许只是一个传说。我们、注定是一个悲剧。”

　　“殁双，我不能等到你们的七.年.之.痒了。可是我还是愿意等下去。殁双。我很坏是么?可是我不在乎现在的我到底有多坏。我知道。我爱你。一直都是……”

　　“殁双。以后没人陪我看天空了吧、以后你会陪谁看呢?”

　　“殁双。水儿曾问我是否怨你。爱你那么深，怎么可能不怨呢?我等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但仍然感谢上苍，给了我一个可等、可想、可怨、可恨的人。怪，只怪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殁双。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