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の影

　　风，呼呼地无情地吹着；
　　桂花香，随着风拂向江南；
　　回忆，伴着纷纷飘落的桂花冲击着我翻滚的心潮……

　　记得刚诞生时，充满了天真的遐想。我并不爱所谓的打打杀杀，整天荒诞地坐在东海边，却丝毫不感到寂寞，就这样任微风轻轻吹拂我飘飘的长发，如瀑布一般，行云流水，又静静地淌在肩边……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光顾我的身体，而我——仍然沉着豁达地望着天边的红霞，那样平静，那样想飞出这小小的世界……

　　这一天，很特别，天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淡淡地，其他人都回家了，而我仍孤单地享受这独特的幸福。本来细小的雨点怜惜地打在脸上，那样冰，那样冷，但不晓得哪个时候，没有了那种感觉，但分明还下着雨！我闻到了一阵清新的桂花香，不粗俗，不平庸，很不一般。傻傻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一把乳白色纸伞，一副忧愁的脸，那般令人不解，却又那般亲切……我猛地站了起来，头顶撞在伞子上，“哎哟”好疼。他成熟地勉强笑我的傻。我这才注意到他——一身整洁的宽袖白袍，袍上印着清淡的朵朵桂花，柔柔的腰带轻轻束在腰间，眉清目秀，儒雅斯文，脱俗稳重，不禁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我刚想说什么，他却先开了口：“嗯，你……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他看来很是一本正经，两眉间泛着微微的皱痕。我本是开朗外向的，可不知怎么的，这一次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脸刷地泛出淡淡红晕，腼腆地不敢正视他的双眼，说：“唔……我在……”他见我半晌不回答，有点不耐烦，望着我湿漉漉的身子，叹了一口气，竟毫不检点地牵起我的手，向长安箭步走去，走得很轻，仿佛是在飞，竟把我带到他的房子……

　　我惊讶极了，本来哪怕“感谢”他为我遮雨，也要放开这陌生人的手，远远躲避……但我没有。面对他，我失去了对陌生人的抵抗和反感，不知道是不舍得，还是不忍心，或是麻木了，我没有挣脱出他的手，没有径自继续享受大海的恩赐，反而居然离谱到……这只因为他的双手好冷，好冷，透彻的冷，晶莹的冷，寒彻我心……

　　他吩咐女佣帮我梳洗干净，搓干打湿的头发，换上一身新衣。我无法抗拒，却无法猜到他接下来的行动。只见他叮嘱完后，头也不会地去到后花园练剑。我不禁偷偷地从窗缝间看他练剑。那剑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刷刷地在半空如流星雨划过，剑光闪闪，仔细看，那剑上竟也刻着一枚桂花，剑身细薄精致，后花园里数棵桂花树上，被风吹下了片片花雨，美极了……雅极了……好香。我的心似乎微微颤了一下，难道我对眼前的儒生动情了？！我使劲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我从来只是荒诞地度过日子，从未想过那么遥远的爱……我的生活里没有爱，我对自己说。

　　他稍一回头，也许看见看得目不转睛的我了，不禁有点不好意思，便收起剑，回到室中，吩咐女佣带我回家。女佣问我的家哪里时，他也在场。家？一个多么遥远又陌生的词语……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语。我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感到身子软了，酸了，冷流直涌泪腺……等了很久，很久，我才回答，我没有……家……

　　包括他，也愣了。他知道碰到我脆弱的薄膜，欲言又止，呆想了很长时间，才说出口：“在这里住下来吧。”我勉强止住的冰冷的泪水放肆地落在脸庞，有种莫名的痛……隐隐的痛……

　　后来，我知道了他叫冰。接下来的日子，彻彻底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见他是个从来没有笑容的男生，有一天好奇地问他：“唉~你为什么总是不笑呢？”他不答话。“喂~猪！~”他没反应。“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使尽浑身解数，费尽嘴舌，逗他笑。“Hello，早上好，哇哇哇哇，咔咔咔咔咔……”他终于无奈地应付着笑，笑得好虚伪。我也笑了，为自己的傻而笑，为自己付出得到的效果而笑，为他的笑而笑……我感觉到爱人的滋味，感觉到这个男生是我一生的幸福和向往，却仍然对被爱的感觉感到陌生和好奇。

　　自从那一次后，他开始偶尔懂得笑了。我愕然发现，他笑的样子比酷酷的样子帅气多了，好亲切，好熟悉……偶尔，只是偶尔，他便板着脸认真地问我爱是怎么一回事，而我每次都没有正面回答他，拿一些什么话搪塞过去，因为我也不知道真正正确的答案。

　　终于有一次，出乎意料的，冰把我拉到他除了女佣，一向不准闲人进去的睡房。走进去，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有桂花的身影，他很爱桂花。我想起“叶公好龙”的故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冷不丁地瞅了我一眼，感到不解，一脸茫然，看到他的样子，我又笑了，无厘头的笑。我爱笑，爱看他笑。

　　他拿出了一幅古画让我看。画被装裱得很精美，看内容，真是美得无法挑剔——画上一位姑娘闭月羞花，优雅高贵，脱俗温柔，妩媚动人，窈窕清秀，眼里却满是青春生机，单纯天真，水灵灵的，显出非常人的孤单，又有丝死寂的忧郁。飘飘秀发上抹上了一朵清雅的桂花，更是锦上添花，十指纤纤。没有小家碧玉的俗气和娇滴；没有英女侠的粗鲁和野蛮；没有舞天姬的挑逗和风情；没有林黛玉的弱不禁风和令人怜惜……就是这样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熟的姑娘，让我着迷了，还未等我问画中何人，冰便冷冷地说——是你，只差这朵桂花……

　　我的双手颤抖得厉害，牙齿紧紧咬破了嘴唇，感到身子无力，满脑子昏昏的，彻底麻木了，真的麻木了，不禁松手，画“喀啦”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愣了半晌，紧锁双眉，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珍贵的画，颤抖着对我说：“为什么？！是你令我开始懂得笑，令我懂得幸福，懂得关心，懂得爱；也是你让我开始懂得哭，让我懂得孤寂，懂得失去，懂得恨……我也想为你付出，我知道你要掩饰的无助，我懂得你过去的痛，我不怕输，但我不想再那么糊涂……我，我喜欢上你了……我愿带着伤患，为你而生……”

　　无语。一切无语，死寂般的静。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扑进他得怀里……从此，我们互相肯定了，不再掩饰地爱下去……我一直等待他为我深情插上桂花……

　　这段时间，冰带我见亲朋好友，大胆介绍我的存在，迎来了他人的羡慕的青睐。我还认识了冰的兄弟——海，一个我从前最爱的消遣地方……往事一幕幕飞快地闪过眼前。

　　自从我认识了海，他就经常来我们家，每次总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送大礼或空手而来，而是特意地带一朵飘香七里的桂花，随手让其飘在茶几上的鱼缸里，让室内的香气飘了好几天。他有一种与冰很相似的味道，男生的味道，亲昵的味道，熟悉的气质，却很多话，要比冰开朗宽容得多，总是爱笑，像从前的我，未认识冰的纯洁无瑕的我……

　　这几天，冰准备要远行一趟，说是要出去闯闯世界，拜师求艺，练就更高强的武功。我爱他，也尊重他的决定，对他的远大抱负表示肯定。他万分不舍得我，但仍然没有动摇决心，没过几天，带上盘缠和我为他收拾的包袱，把我暂时交给最信任的海，便闪电式地离开了。我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心里满是千丝万缕的挂念，恨君迟迟归。

　　海对我很是照顾，没有半点怨言，很负责任，还经常逗我开心。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冰没有的东西……不！我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不能背叛冰，不能陷海于不义之地……太多的“不能”缠绕着我，但我真确地感觉到我需要的是人与人的沟通！我也敏锐地感到海对我的感情不只是那么简单，但我们彼此却有着非凡人的默契，大家都默契地把爱藏在心的最最最底层，不把它表露出来，把这奇特的爱慕化成另一种对朋友的爱和关怀，保持着这种魔幻、难以捉摸的情感，保持这种平衡温暖的关系……

　　而与此同时，我对冰的思念又日益加剧。我不能适应没有他的日子，不能看不到他难得的笑，不能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能看不到他的一举一动……太多太多了，我一直在海身上拼命寻找冰的东西，以弥补自己的空洞……

　　一年了。眨眼过去，很快，真的很快。海也照顾我一年了吧。但我不想拖累他，我和他是一段不可能的孽缘，他是个阳光的近乎完美的男生，也练就一手独到的自创桂花刀法，可以成家立业，或者出去一展抱负，大鹏展翅，不必被我拖后腿。

　　我本来应该固守家中等待不知何时归的冰，但我出于对海的惋惜，我另外悄悄买了一套房子，飞鸽传书给冰，诉说难处和新家地址，没有告诉海，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生活了2年的不是我的房子，……正确来说，我只能是冰的未婚妻……仅此而已，甚至没有这个资格……

　　又是桂花盛开的日子。我在含泪等待那个遥远的梦，那个遥远的男生。

　　忽然，窗边停下了白鸽。我激动地拆下信。信被鲜血染红了一半，我还没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冰拜师成功，练好武功后，师傅信任他，派他到无名鬼城消灭万年鬼魂。冰过分轻敌，穿上残旧的铠甲，提着失去灵气的武器迎战。终于骄兵必败……他遍体鳞伤，现在在窑洞里疗伤，要拖延回来的时间……

　　看完信后，我的心裂了，似乎能清楚地听到撕裂声。信上的血，我想，还染红了半边天。我静静坐在古琴旁边，发誓要用最美的琴声迎接战士的归来。“咯咯”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万分惊讶——竟然是海！我没有告诉他地址，一定是冰不放心我，告诉海了。海的眼里充满了忧郁，没有了昔日的微笑……他说：“我很令你讨厌吗？”我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我实在委屈，却又不想说明原因……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无声胜有声吧。

　　时间过得很快。冬天到了，天雪白雪白的，却又灰蒙蒙，阴深深的。今天早晨，天意外地拨开了厚云，灿烂温暖的阳光艰难地穿过淡薄的云层，越过茂盛的树里叶间，照耀着我通红的脸。忽然，海猛地在身后搂住了我……我不知所措，慌忙想欲推开他，离开那久违的温暖……但我无力了，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主动还是被动的状态下，我紧紧地搂住了海，好紧好紧，毕竟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发泄过了。没有冰的日子，是煎熬的，是孤单的，是无助的，是独立的，没有依靠……我想哭，但又欲哭无泪，终于海的宽大的肩膀，让我重新寻回了那不服输、不低头的男生概论，那令我向往的勇敢和坚强。我在海的怀抱里，尽情地释放感情，尽情地哭，哭个够！寂寞也是一种自由，我安慰自己说；就这一次，仅此一次，不会再有了，我不能拥有两个男生的感情，那是欺骗，那不是我，就这一次靠靠海的肩膀！我下定决心了——我以为，只是自己天真地以为……

　　终于，我又一次错了……或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我不禁这样想……我对冰的思念，若不是他受了重伤，或许这思念的光芒会从高潮缓缓地微弱，直至完全熄灭……

　　我呆呆地蹲坐在后花园的阶梯上。晚上，月亮好圆好圆，高高地挂着，那样不屑一顾，那样轻蔑，是对我的蔑视吗？没有什么预兆，就在此时，院子的大门“哑哑”地开了，我失望地向大门又一次望了望，本想回失望而转回头，而不！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冰！是冰回来了吗？！难道是他？但为什么没有了一阵桂花的清香？还隐约有股血腥味随风飘来……

　　我来不及多想，激动地跑到大门，却看不清来者何人……“啊……”来者不善，我不幸中了传说中带剧毒的“无形飞刀”，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他笑了，狂笑，笑得很奸诈阴险。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是冰？不可能！但这声音明明……我下意识地把纤腰上的彩带挥出，彩带顿时变成五光十色的奇幻彩光，化作晶莹淡蓝的神龙，把他勒得皮肤裂开……

　　我紧咬住双唇，死不瞑目，问他是谁。他又一阵狂笑，神龙竟被他炸开了！凛凛月光下，他的宝剑散发着冷冷的阴气，剑身闪闪发光，“哐哐”荡臂，他的伤竟自己痊愈了！我看清了……是冰……但我不明白，他怎么……

　　“哈哈”一阵通天的笑声，响彻整个长安城，响彻血红血红的天，响彻静寂的黑夜……冰说道：“意想不到吧。蝶，我的思想已经完全挖空了，被伟大的万年鬼魂贯彻了……哈哈哈——你和海过得怎么样？一定很甜蜜吧！不怕告诉你，这是我特意安排的。我并没有受伤，而是投靠了法力无边的万年鬼魂，他教我修炼武功，让我喝美味的人血，还收集大量的人类精华让我吸收，让我每天陪着千万美女……犹如天上神仙！……”

　　不！我不愿听下去！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爱吗?!我平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上天的惩罚……正欲痛快地倒下，朦胧中，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海！一个一直支持我、爱我的男生。他怎么会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出现！?我再也不能忍受看着他为我牺牲、为我付出、为我离去的痛苦了！只见他不顾一切地把我紧紧搂在怀中，右手却握着兵器在拼杀……血，溅到整个院落都红了，红得好美丽，红得好心寒，更多的，是心痛……

　　坚持了一个时辰的战斗，神迹般的，海胜利了——就在最后一刻，海用尽最后一口气，不忍地使出了绝招“横扫千军”，狂妄的怪物应声倒地……但只听“哐啷”一声，海手中的刀掉了，很不情愿地地摔在地上，海……沉重地倒在冰——恶魔身旁……似乎再也没有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才朦胧醒来，原来我们被海的兄弟救了起来。但，冰……倒下后半个时辰，便奇怪地烟消云散，残酷地消失在充满血腥的空气中……去得好安静……好平凡……

　　过了几天，我和海都双双失踪了……人们只看见失踪的当天，乌鸦齐鸣，空中倘佯不肯离去，长安城到处死气沉沉，日光黯淡。东海边的岩石上，刻着整个故事的始末，还刻着蝶、冰、海三个字，岩石一遍又一遍地被海浪冲击着，刷洗着，像是要洗去这红尘的难缠……冲淡这爱情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