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愁煞人(下)

四

　　相当长一段时间我谢绝一切交往，只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孤独自己的孤独，寂寞自己的寂寞，想要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没有这种能力。最初，我所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秋风自己亲手缔造的婚姻又轻易地将它亲手毁灭，但仔细一想这也是一种必然，她所想要的我给不了。当爱已不在，谁也没有必要为谁坚守什么。

　　龙天来看我，想叫我出去走走，我说没有心情。他说那就下会儿棋吧，我说好吧。棋下开了，我却有些心不在焉，举棋不定，犹豫不决。龙天突然夺过我的棋子儿啪地一声放到了棋盘上说，棋盘这么大，还不是任你下？人呵，不要钻牛角尖，不要太狭隘。他的话犹如石破天惊般激活了我大脑中某个生锈的部件，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曾经有很长时间失去了叹气的能力。

　　 龙天说，今天是秋雨叫我来看你的，不然我才没有这么好心。你不就是失去一个不爱你的人吗？秋雨比你更伤心，她就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了。我说怎么回事？他说，你要是真的疼妹妹，你就自己去找她吧。

　　在建邺城的安定坊下，我见到了秋雨，她还是那么美丽如花，只是面容有些憔悴，眼睛有些浮肿。在见到我的时候，她的眼波里似乎点燃了一点点火星，转瞬又潮湿了。她说你憔悴了，我说你也一样。我说你要嫁人了，她说是，大唐的首席弟子云飞。我说那也不错，她说不好。我说为什么，她说不喜欢。我无言。她说她只喜欢我一个，我说这样我会少一个妹妹。秋风伤了我，我的潜意识已经把自己脆弱的情感武装得严严实实。

　　她说秋风已经离开你了，你为什么还惦记着她？我说有些记忆不容易抹去，但那已经不再是爱。她说那你为什么不理我，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说，你是我的好妹妹，永远的好妹妹，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她拉起我的手走到顺风桥头，指着湖水说，你看这儿的湖水跟龙宫是相通的，但是要游过来就要经过暗流，是很危险的，可是我以前还是坚持游过来看你。她说着，泪水就清澈地流了出来，轻易地溃决了我刚刚武装起来的心理防线。我认真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底升起一缕一缕的柔情。

　　就在这个时候，好友龙少突然赶来对我说，你快回去看看吧。我说怎么了？他说要出事了，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快点回去吧。我说好吧。秋雨看见我有急事，也不挽留，只是说她不会嫁给那个人的，她只爱我一个。

　　回到家一看，原来是秋风回来了，还有许多朋友也在。秋风坐在那儿哭哭啼啼的，朋友们见我回来了就纷纷找借口要离开。龙少走的时候对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好好安慰安慰。我感到纳闷，这个亲自剪断红线的女人怎么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嫁人了吗？我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她说我们复婚吧。我说那是不可能的。她说你现在心里只有秋雨。我不置可否，秋雨确实已经走进我的心里，但那不是根本理由。我告诉她，伤人容易，治伤很难，不是什么都可以重复的。她说不复婚就去死。我说希望你冷静。这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破啼为怒，恨恨地说，你太无情了，我决不让你和秋雨结婚。

五

　　我不知道秋风和那个武界名流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结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难道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些事情都来不及我去思考和追问，街市上已经开始流传一些与事实大相径庭的谣言，大体上是说我移情别恋，抛弃了秋风，很多不明就里的人还扬言要杀了秋雨，说是她使我移情别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秋风干的，她为了捍卫自己所谓的“爱情”已经全力以赴了，而且她也有这个能量。其中，表现最活跃的是她的至交好友灵儿，她动用了一些帮派和大唐官府的势力进行威胁，甚至扬言要杀了我和秋雨。龙少和一些朋友们也从中闻到了火药味，纷纷站出来为我说话，说逍遥不是那样的人，但都被我制止了。我想没有必要解释，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就由他们去说吧，至于要杀人，他们应该不会那么胆大吧。

　　我以为事实胜于雄辩，是不需要解释的，但是我想错了，谣言流传得很迅速也很广泛，甚至波及到了远在千里的师门。同时，流言也震动了龙宫的上上下下，老龙王为生了这样不争气的女儿大动肝火，根本不听女儿的解释，秋雨只能以泪洗面。面对众多人们的发难、师兄弟们的质问和好友的疑惑，我哑然失笑，原来谎言说一千遍也可以成为事实，谣言也是可以杀人的，而且杀人于无形。我走在大街上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人们投射过来的异样的目光，甚至可以听到背后隐隐传来恶毒的辱骂声。我愤怒了，他们可以骂我但不可以骂秋雨，秋雨是无辜的，如果我不站出来，没有人会为她说话。我开始一遍一遍地向质询的人们讲述事实的真相，我恨我从小没有学会骂人，只会不停的说：是谁轻易践踏了自己的诺言，是谁在最失意的时候给我关怀，我都十分清楚，践踏诺言的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必须为秋雨负责。我的解释还是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许多朋友和师兄弟纷纷表示，我们相信你，支持你们。还有许多不认识的朋友也表示了同情和支持。

　　我以为自己的解释会使事情明朗化，然后流言会自然平息，最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我又想错了，秋风的朋友们开始变本加厉，要动用武力了。灵儿公开向我们下了战书，要我和秋雨到江南野外来决斗，她说要替天行道，诛杀负心人。我想这件事因我而起，秋雨是无辜的，应该由我承担，就没有告诉秋雨，我决定一个人去。龙少听说我要单刀赴会，就说我们是兄弟，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说不会的，我会处理好的。来到野外，灵儿和她的朋友首先发起了进攻，我防御了三个回合没有还手，然后跳出了围攻的圈子。我说，我没有还手，希望事情到此为止，我们以后互不相欠，互不干涉。灵儿的朋友说，秋风交代过不让杀你的，你走吧。

　　我的谦让并没有使秋风住手，她的朋友们把矛头直接转向了秋雨。秋雨在途经建邺的时候突然遭到了攻击，攻击者声称要诛杀夺人夫君的“第三者”，幸亏秋雨用了绝技水遁法直接逃回了龙宫。这个事件以后，老龙王已经不让秋雨轻易出门了。也许秋风认定秋雨才是我的“软肋”，只有卸掉这根讨厌的“软肋”，才能够使我彻底回心转意。但是她想错了，她越是这样做我越是不能原谅她。在长安街头，我遇到了秋风，我指责她不应该杀秋雨，秋雨是无辜的。她冷笑着说，我可以不杀她，但是我的朋友们怎么做我管不了。我气愤地看着她，发现她原来如此陌生。

　　秋雨还是不顾一切的来找我了，途中多次在躲到民居里逃避那些人的追杀。她哭了，她说她要嫁人了。她说是因为她才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她说她是因为爱我才要离开我。她说要我永远记住这一点。她的话对于我无异于雪上加霜，我悲愤交加，心灰意冷。我对她说，我不相信，你骗人。她说是真的，活了这么大没有为谁哭过，只有你。她说她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哭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厉害，现在已经没有泪了。她说完，含泪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勉强的笑容。她说她跟别人结婚了，一切就都会过去了，希望我从此能够快乐起来。我的眼泪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眼眶，汹涌成灾。

　　秋风的消息总是很灵通，在秋雨走后不久她就来到我的身边，说我们复婚吧，重新开始。她还穿着结婚以前的衣服，宛如待嫁的新娘，仿佛最近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她这个样子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也加深了我内心的伤痛。我淡淡的说不可能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秋雨走了，没有人再会殚精竭虑地为难我们了。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秋雨嫁给云天是门当户对的，也是令人羡慕的。但这对于灵儿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不会料到她和秋风苦苦相逼的结果会是这样。她深爱着云天，但是现在却要永远地失去云天了。据大唐官府的内幕消息，程咬金执意要让云飞娶秋雨，说这样才门当户对。灵儿虽然声名远播，但毕竟来历不明，身份卑微，所以不可娶。从云飞来讲，他爱灵儿，但并不代表不喜欢秋雨。

六

　　“梦里花落知多少？秋风秋雨愁煞人！”秋风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秋雨是打开了爱的天窗却没有能力关上它，而我的人生仿佛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无所谓得也无所谓失。我现在终于明白一个人悲伤到极点是可以没有泪的。我要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个留下太多感伤的地方。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第二天就是秋雨的婚期了，我下定决心要走，我是不会看着她嫁给别人的，我必须提前走。我再一次来到建邺小城，这儿依然风景秀丽，大人小孩怡然自得地生活着。我和这儿的一草一木都一一作别，再见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知不觉，我还是来到了东海湾，在那棵高大的槟榔树下驻足，还是不自觉地想起了秋风，想起了秋雨。我突然想多呆会儿，好像是期待什么，是等待秋雨出现吗？难道我的心还没有死吗？我马上告诉自己，秋雨不会来了，她就要嫁人了。我觉得自己很傻，我想我应该走了。

　　“逍遥，你站住。”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样跟我说话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秋雨真的来了，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要结婚了，但你还可以做我的哥哥。”她说。我没有说话，因为那种格局早已经被打破了，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那么容易复原。

　　“我要你参加我的婚礼，不然我会难过的。”她说。我苦笑了一下，那是不可能的，我无法做到坦然面对。

　　“我要你抢我回来。我以为嫁给别人就一切都了了，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她哭了。我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昨天的逍遥了，昨天的逍遥已经死了。

　　龙天出现了，他鄙夷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爱抚地对秋雨说，妹妹，回去吧，这种男人，不值得你为他流泪。秋雨抹掉了眼泪，眼神变得陌生起来。我知道，她对我彻底失望了。

　　秋雨头也不回地走了。龙天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句话，他说一个男人，一要负责任，二要有情感。不负责任的人是无赖，没有情感的人是行尸。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你流泪。

　　龙天的话不多，但份量很重，很轻易地击中了我内心的弱点，原来我一直都在逃避，不愿意为自己的情感负责。事实上，我是爱秋雨的，当我静下心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人是她，我想认真思考一下这是为什么，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是，现在她已经答应要给嫁别人了，面对两大名门望族，面对这份在常人眼里看来是金玉良缘的婚姻，我拿什么来跟他们对抗？

　　在祠堂，我默默地祈祷着，向月老讲述着近来发生的一切，希望从这里寻找到答案。月老始终微笑着，很认真的听着。最后他对我说，错过了星星不要错过月亮，错过了秋风不要错过秋雨。后来我就在祠堂里睡着了，梦见自己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路标，上面赫然写着“真情无罪，真爱无敌”。

　　喧哗的人声和烟花的爆裂声惊醒了我。我爬起来的时候祠堂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新郎、新娘的到来。过了一会儿，云飞来了，秋雨跟在后面，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缺少爱的默契。我毫不犹豫地走到云飞面前，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必须全力以赴。

　　显然，云飞和秋雨对我的出现都感到十分意外。我对云飞说，你们不能拜堂。云飞说为什么。我说，她爱的人是我，我不能看着她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云飞冷笑着说，笑话，她不爱我怎么会答应嫁给我。我说她是为了我才离开我。云飞回头看秋雨，秋雨哭着点了点头。

　　“你给我滚，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云飞有些恼羞成怒了。前来捧场的人们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搞不清楚这是在上演哪一出戏。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我说我是不会放弃的。云飞抽出宝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说，你再不走我就杀了你。我说你杀吧，我不怕。

　　他说你不可理喻！我说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代价。不知道他是被秋雨的眼泪还是被我的执着感动了，他没有下手，宝剑“呛啷”一声从手中滑落到地板上。这时候，人群中开始了骚动，有两个人冲上来要把我拖走。云飞的脸色有些铁青，手有些发抖，但是他坚定地挥了挥手说，放他们走。

　　我和秋雨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走出了祠堂，但我们的心里却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我知道，人们投射过来的目光是复杂的，有赞赏，有不屑，甚至会有憎恶，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跟秋雨在一起了。我跟秋雨说，你是我抢回来的，是爱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她说嗯，我是你的。

　　云飞在抢婚事件之后就不再是大唐官府的首席弟子了，但是他说他终于明白了真爱是无敌的，他要跟灵儿在一起。他参加了抗击突厥入侵的军队，他说他要在建功立业后迎娶灵儿。灵儿则来到方寸山的南坡上，天天遥望着北国的边疆，盼望自己的心上人凯旋。后来，有消息说云飞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阵亡，灵儿哭了三天，眼哭瞎了，泪流干了，她唱着“飞蛾爱上烛火，就意味着毁灭”的歌谣，跳下了万丈深渊。

　　后来，我遇到了秋风。她问我还恨她吗。我说不恨，一切都过去了，没有干什么不可以原谅。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她想要建一个孤儿院，让更多的人有温暖的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