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调

（一）

　　当我察觉自己是一个不人不马的东西时，我已成为地府一员。我与牛头、僵尸、骷骼怪同归属于轮回司黑白无常手下。
　　自地府于地藏王掌权以来，一直以一种令人发悚的幽蓝色调把持着，阴森、恐怖。牛哥比我先入轮回司，平时也与我形影不离，勾魂任务完成的最按时，理所应当成了我们的大哥。
　　牛哥曾在我初到轮回司时用低沉的粗音告诉我：在地府，有鲜艳的颜色的，只有血。
　　我了解，阳间做人须低调，而在阴间，只有使鬼都感到忐忑阴沉的，蓝调。
我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地府安守本份的小鬼，使用修罗咒隐身到阴间勾魂，之后便冷眼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人类，再然后便是目送被自己勾来的魂魄喝“孟婆汤”，过“忘字帘”，过奈何桥……我本以为会这样，如果没有后来。

（二）

　　记得那天，一向面若覆霜的判官手持着生死薄慌忙地跑进之灵殿，我便察觉到将有事发生了。如料，一直视为地府至高地的无名鬼城，一座几千年没开启过的城池，打开了。城门钥匙—阎王生前白皙的头颅双眼一闪闪放着刺骨的寒光。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僵尸好奇地问：“马哥，发生了什么事？”我摇头。“过会问牛哥吧，它去白无常那里了，听说有任务。”
　　几天后，牛哥从追梦鬼领取了两株地狱灵芝服用，避其2天的阴气。我知道这地府的2天，在阴间便是20年。那天牛哥回来以后，我便了解将与他分离一段光景了。判官的慌忙与无名鬼城的开启都为这事——生死薄上出现了蓝色的名字！在生死薄上自古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红，黑代表人还活着，而当名字被涂红后便意味着人已死去。而这幽幽的蓝色，不知所因。
　　无名鬼城中将大量的鬼将，幽灵，吸血鬼每隔两天去调查一次，却无一返回，奇怪的是每去一个鬼，生死薄上的蓝名字都将消失两天，两天后，又将出现。
　　由于一去不回的原因，无名鬼城中众小鬼喏喏，地藏王无奈只得派遣亲信，轮回司自然不可免。而牛哥，义字当头。
　　我叮嘱牛哥一定要回来！一定要！
　　牛哥说：“咱都是鬼了，还怕死么？”
　　我欲哭无泪。
　　我与僵尸目送牛哥过了两界山，望着牛哥一摇一摆的步伐，心被扭曲的好紧，我知道，牛哥此行，凶多吉少。

（三）

　　就在牛哥离开不久，生死簿的蓝字不见了，我与僵尸十指紧扣，祈求那幽蓝的色调别再出现，然而……
　　牛哥终究没有回来，地藏王面如土色，我站在两界山头，傻傻地望着。我看见僵尸一颤一颤的身体，知道他在恸哭，虽然作为鬼的我们没有眼泪。
　　我决定领取这个任务，替牛哥完成，黑白无常正为没有适合的人选而到处奔波，见我如此，正和其意。
　　地狱灵芝的味道，甚苦，虽然追梦鬼说这不但去我的阴气而且补身子。
　　僵尸拉着我的手，紧紧地生疼，他叮嘱我说一定要回来！一定要·
　　我冷笑说：“咱都是鬼了，还怕死么？”
　　我知道，僵尸欲哭无泪。

（四）

　　阳间四海升平，到处是刺眼的阳色调，那幽幽的蓝色调也只能在天空中找到几许，我知道那不是地俯的幽蓝，它太纯净，没有一丝杂色，没有让我感到心寒。
　　而那处在阳间的蓝调，正是害死牛哥的源头，我所寻找的目标。
　　幻化成人，穿行在人流中，看着这和谐的阳间，想着那苍白的阴间。
　　长安，建邺，傲来，北俱，大唐境外，寺院，道观，村落，无一不留足迹。
　　这次，前往一个山间小村——长寿。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眼角竟溢出了幽蓝的液体，我知道我不会哭，这只是地狱灵芝的液体。
　　一路上，呼吸开始急促，眼角的液体布满了整张脸。
　　当到达长寿村时，马夫揭开布帘请我下车，当看到面目全非的我时，恐慌地解下马车上的马跑了，我想用手拭去脸上的液体，竟不知液体已多的拭不干净，幽蓝的水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滴在车轴上，我感觉我就快昏了。
　　而我真的就昏了。

（五）

　　醒来时自己躺在了一个村民家中，他说他叫牛二，还有他的妻子露丹，还有刚5岁的女儿，灵灵。
　　我身子很虚弱，特别是一靠近长寿村的村口，露丹告诉我，那里有方寸山平妖法师的驱鬼符。
　　牛二做人憨厚老实，除了每天在家附近耕田还去长寿郊外打柴以贴家用，其妻温柔娴淑，在家中刺绣，然后去集市上卖。“待我身子好后，便照顾灵灵”。这话说起已是两年了。
　　百无聊赖的一天，牛二出去了，露丹也出去了，我问一个人在家的灵灵这附近有鬼出没么，怎么会在村口设驱鬼符。灵灵双肩一耸，说，你来。
　　灵灵把我带到了方寸山脚下，一排整齐的坟墓，“乡里人说这些坟墓里都是鬼，可爹说他们都不坏。”他指着最后一个坟墓说：“爹每年都给这个坟墓上香的。”然后一脸稚气地对我笑。
　　我身子一震，莫非生死薄上的蓝字便是这些……莫非牛哥也在这些坟墓里……两年了，一想起牛哥心便都拧的好紧。
　　傍晚抱着睡着的灵灵回家，看见牛二躺在床上，满脸是汗，他看见了我，朝我笑了笑，可我分明看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地府幽蓝的寒气。
　　一身冷汗，来到阳间近10个年头了，竟与自己的目标相处生活了两，“哼！真是讽刺，”我拿出了勾魂的铁链，还原了勾魂马面的模样。
　　我本以为故事应该结束了，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荒诞的开始。
　　牛二的躯体开始腐烂，渐渐地，我看到了，竟是那熟悉的轮廓，是牛哥！竟是牛哥！
　　“啊……”我猛转身，看到刚卖完布回家的露丹，她直直站着，眼神充满了悲凄与惊恐，然后，倒下了。
　　看着一串铜钱在地上如翡翠般散开，我的心也支离破碎。
　　“兄弟……兄弟”牛哥颤着手指与我说：“兄弟……一场，帮我照顾她娘儿俩……”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由自己勾起的闹剧，双脚抖的厉害：“牛哥！牛哥！怎么会是你！怎么会你啊！”
　　“兄……兄弟，帮我……照……顾……”
　　“嗯！”
　　……

（六）

　　露丹自那天起神情便呆滞了，嘴里直念叨着“鬼……鬼……”相反，灵灵却异常地冷静，她对我说：“爹早知道你是鬼了，我也知道，那天爹救你回来时，你的脸是马的脸……。”

（七）

　　我把牛哥埋在了方寸山他经常上香坟的后面，那一排坟墓，似一条幽蓝幽蓝的长龙。我与灵灵约定，照顾好她娘，每年给牛哥上一次香。而我从此叫马三。
　　阳间的时间十分的漫长，故可以给懒惰的人类无尽地挥霍。我那张脸并没有多大变化，而灵灵转眼成了17岁的妙龄少女，露丹由于整天发疯，被方寸山的觉明道长收留为其静心。
　　叶落归魂，苍黄的树叶把整个大地染成一方金黄，在给牛哥第17次上香后，灵灵说：“马三，明天，明天我要做你的娘子。”
　　我说“好。”似乎早说预料到一样。灵灵会心地笑了。
　　两年后，灵灵产下一女婴，取名可儿，可悲牛哥，可怜露丹，可悯灵灵，可叹马三。
　　日子毫无波澜地过着，我憨厚老实，每天在家附近耕田，有时也去长寿郊外打柴以贴家用，妻子温柔娴淑在家刺绣，然后去集市上卖。
　　待到女儿刚满5岁，那年听说村口有怪物晕倒，我强忍呼吸，前去将其抱回家中。是僵尸，地府的兄弟，僵尸。我不尽仰天大笑，然后抱着灵灵嚎啕大哭。
　　第二天，僵尸醒来，样子变回了人类。我告诉他，我叫马三，我的妻子叫灵灵，我刚满5岁的女儿叫可儿。
　　家中又多了一个成员，帮助照顾可儿，直到我离开她地府7300天后的那夜晚。我只感觉打完柴回家后全身发热，我知道我与牛哥一样，地狱灵芝的灵气上限为20年。我的阴气不断外泄直到一条冰冷冰冷的铁链刺穿我的胸脯，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僵尸。我还原成鬼。我看见僵尸双脚抖得厉害，几乎撕裂的嗓音问我：“马哥！马哥！怎么是你？怎么是你啊！”
　　我朝他笑笑，用平生最后一点力气说：“兄弟，帮我照……照顾她娘儿俩……。僵尸颤抖地答应了。
　　我终于明白生死薄上蓝色字体代表着什么，正是我们，我们这些鬼轮回在一个荒唐的情结中。人间20年，地府两天！
　　我不知道灵灵会不会疯，也不知道我是否会葬在牛哥的坟后面。我只知道，僵尸一定会与可儿成婚，也终有一天将葬在我坟后。而那生死薄上的幽蓝字体也将每两天出没一次，永不停息。

（八）

　　我看见了久违的蓝调，我开始，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