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四）

　　当王母再一次杀来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完了，她的杀气，浓得让所有人害怕。我知道她不会就此罢手，我也知道她终究会回来，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得我们还没有从上一次的悲伤中找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我，风夜，惜雨，却都没有想过要逃。我们都是那种以最正面的方式迎接挑战的人。雪儿则是在我们的掩护下去找帮手。我们同样把她和凤凰引到北俱，因为我们感受到了她的杀戮，我们都知道，这次她不会像上次那样束手束脚,她会张扬，而且会很张扬，最好全天下的人、神、魔都看到我们的惨死的状况，她不会去考虑后果，不会有所顾虑，她的全身上下充满了仇恨，因为上一次，水寒打瞎了她的一只眼睛。不止我们，或许连水寒也没料到会把她伤得那么重。不过我们都知道的是，说一句“我们不是故意的”会跟没说一样。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风夜握剑的手有些颤抖。雪儿带着水寒和若筱终于还是在我死之前赶到了，是的，风夜死了，惜雨也死了，我是那么痛苦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他们或者消失在我面前、或者倒在了我的面前，就像久经风霜的老城墙垮塌一样，有点壮烈，更有点凄凉，再多的，就是我心里的那份悲伤。

　　惜雨被烧成了灰烬，地狱烈火会送他安全地到达地狱吗？“敛草在等我…”这是他最后的声音，很好，我自己不总是抱怨他对我太好而忽视了敛草吗！我的弟弟终于把妻子排在了姐姐前面，他扔下姐姐去了，我是不是该感到欣慰了呢？可我却为什么无法开心呢！

　　而风夜则是被王母的五雷轰顶折磨死的，死～风夜死了，那时侯我开始有点绝望了，所有的感觉全聚焦在那倒地的身体身上，我的眼里瞬间没有了北俱，没有了敌人，也没有了赶来的雪儿他们，战争交给他们去吧，我现在只知道风夜不能死，惜雨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我爬过去，我只能爬了，我想我也受伤了，站不起来，我拼命地喊那个最熟悉的名字：“风夜，风夜……”庆幸的是，我听到了回音，风夜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脆弱，我知道他没救了，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了，我也知道那个从来不想让我难过的风夜这一次一定会让我伤心的。

　　他问我：“潇逍～如果上天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当初还会为了水寒和我解除婚约吗？”我有点惊讶，我想我恢复记忆的事是瞒不住了，我也没有必要去瞒一个要死了的人。他看到我沉默，连忙说：“我～我知道～你想起来了对不对？不然你应该像重生的孩子一样恢复你很久以前的纯真和快乐的，可你还是那么忧伤，眼角，眉梢。就像你上次失踪之前一样。”我有点艰难地点头，眼泪，是我的，这时才发现自己很久没哭过了，我想，为风夜哭一次也是值得的，这个一直在背后默默关心我的人。我很肯定地回答他：“如果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的，而且我也没有机会重来了。”他本来就黯然的眼睛更加暗淡了，说：“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我说：“不是，从我恢复记忆那一刻起我就放下了，但我必须拿起了，才能放下不是吗！”我这时才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生气，他问我：“你还难过吗？”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我都快听不见了。我摇头，说：“现在我还能难过吗！都过去了不是吗。”——我不想骗人，可我现在必须骗他，他才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他把手很吃力地抬起来，跟以前一样地揉揉我的头，他说潇逍：“到了这一刻我才能真正地在你面前坦承自己的想法，潇逍你知道吗……”我立刻打断他，我说：“我知道，其实我一直知道的，比你自己先知道。”其实我早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我不愿意听到他告诉我，我不愿意去面对，我是个喜欢逃避的孩子，不面对就可以不用逃避了不是吗，也就可以不用伤害他了，可是好象我已经在逃避了。我尽量让他少说话，我不愿意他浪费太多的体力，我天真地想这样来延长他的生命，哪怕是一秒钟。他问我：“记得你在桂花树下对我说的那句话吗？”桂花树～很久以前，当潇逍还只是潇逍的时候，风夜带她去月宫的桂花树下看星星，风夜说她会永远照顾潇逍的，他说，只要他活着，目的就是让潇逍快乐。我说：“我记得，”然后很怀念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这是风夜最后一次听到我的说话了，所以我尽量修饰自己的声音，“风夜是我的守护星。”他笑了，笑着闭上了眼睛，笑着离开了。风夜做到了，他一直守护着我，直到他死都在，而这一刻我问自己，我又守护过谁呢？

　　那时，北俱刮起了一场大风，很大，我想这场风是风夜给我的最后一次祝福和守护了——这场风让一场原本以为会是非常惨烈的战争被逼结束了。

　　谁赢了，我不知道，或许都输了，每一场仗都没有真正的赢家。记得那金翅凤凰身上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没有一点光泽，再不是那么华丽了，王母近乎疯狂地逃跑，那么应该是我们都输了，她输掉了凤凰，我输掉了我的弟弟和哥哥。
就当我被送回去的时候，敛草醒了，她站在门口等我，她望着我，哭了，然后倒在了冰凉的地上。她也要走了吗？是的，我想她也要丢下我了！我想不用我们说她应该就明白了，惜雨已经在某个地方等她了。

　　我在水寒和雪儿的帮助下把他们埋在了北俱，我想敛草是需要这个地方做归宿的，我也不要风夜孤孤单单一个人，惜雨应该会陪他的。

　　我们跪在他们坟前，雪儿哭了，但我没有，我知道哭已经留不住他们了，他们都曾说过，不喜欢看我难过。水寒要走，我转身叫住他，寒～。他的身体僵住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有种久违的熟悉。他说：“你想起来了？”我点点头。他神态又回复了镇定自若，他问我，当初为什么丢下他走了。这让我觉得有点讽刺，我说：“难道你不觉得是你丢下我的吗？”然后走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她是死了，还是离开你了？”我喜欢看一个人的眼睛，那是心灵的窗户，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理。他有点慌张，问：“你说谁？”我说：“她，你眼睛里，不，应该说是你心里的那个女人，如果我够聪明的话，她应该和我很像吧。”他偏过头去，不回答。我想通过我的提醒，这下他应该明白了，他自己心里一直住着这么一个人，一个足以把我赶走的人，只是他把她埋在心里太深了，连自己都很难挖掘出来。

　　我又走到雪儿旁边，面对雪儿的太多悲伤，我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我想现在我该做点什么结束她的悲哀，最起码说点什么，我无法确定自己说话的力度是不是足以让她摆脱自己的束缚，但我确定有一个人的话是能够的。我说：“雪儿，米南在临死前对我说，要我替他看着你快乐地活着，即使他没有办法陪着你。你记得一句话吗？”她惊讶地望着我，她说：“姐姐你记起来了？”我抹掉她的眼泪，说：“米南曾经对你说过，一根线只能为一只风筝冒一次险，可米南不是你的风筝，他还没起飞就破了，你这根线也还没有开始冒险。”雪儿也没有说话，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雪儿应该要明白，一个人太执着会带来的伤害太大了，我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水寒问：“为什么你要装做自己什么也没想起呢？”我反问他：“你知道什么叫爱吗？”他没有回答，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从何答起。我有点遗憾，他这辈子为一个人付出过真爱，却无从知道爱的定义。不过，真正爱得起的人就不需要探求这个定义了，爱不起的，就只能从这个可怜的出发点去寻找所谓的爱。我说：“风夜的爱是奉献，惜雨的爱是怜惜，敛草的爱是追随，雪儿的爱是执着，而你则是固执。”水寒问：“那你呢？”“ 我？我是糊涂，当我恢复记忆以后，忽然之间什么也抓不住了，不断流失的一切让我焦虑、心慌、失望。爱情的神话被打破，痛苦在我期待幸福的时候像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让人手足无措。我像溺水者般迫切地想抓住什么，却最终失去了半个世界，只留下孤独、痛苦、沉沦的碎屑在手心里，这个世界很脏，我们的爱，它不朽，它上面的灰尘一定很厚，不愿意再次受伤，就拼命伪装。所以我在无奈中结果了爱情。现在我才明白，或许以前我并不是孤独的，只是我太喜欢隐藏，太喜欢逃避，太喜欢一个人去面对、掩耳盗铃，以至于伤害了周围所有的人。不值得的是，摄魂铃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我在未找出答案以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死的，可敛草却傻傻地就这样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以至于那场惨剧的发生……”“摄魂铃？”雪而打断我，她问：“你是说传说中那个…… ”“难道真的有这种事吗！我就说你怎么回来了。”水寒沉思着说。我说：“是的，我的要求只是想明白，什么是爱。我不懂为什么你站在我面前却依然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我一动不动地望着水寒，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我想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他根本不想去明白。“ 那么姐姐你找到答案了吗？”雪儿问。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或许我找不到了，又或者没人能找到，爱这个东西，是千变万化的，我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它的存在，存在于你们每一个人身上。 至于我，当初遇见水寒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霹雳似的，一颗心被它击中，从此就被破坏、烧毁，变成一片废墟，其它任何强有力的感情，甚至任何梦想也不能在里面生根发芽了。但我，雪儿，惜雨，风夜，四个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却可以近乎完美地组成这么一个小小的家，这让我明白了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你们说，我要以前的记忆干吗？！我不想怀念那些忧伤，可是我却仍然真实地背负着这些莫大的伤痛，而伤害我的却是我自己，我把自己禁锢于这个枷锁之中，一直不能翻身，直到现在他们离我而去了，我的倦殆连最后的停留场所都没有了，我才明白，我们的爱，早已随着我上次的死亡开始轮回……”

　　不知道最后我看到的是不是雪儿的眼泪，但我知道那不是伤心，而是道别，跟我道别。我已经决定要永远留在这里去守护那些守护过我的灵魂。最后一次看到水寒的眼睛，他不难过，或许他从来不会为我难过，而我，也没有了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时的悸动了。这让我想到一句很美的诗，“匆匆离别后，再回首，却看君已陌路。”……

　　当你路过北俱的时候，当那不再寒冷的风温柔地吹拂你那多情的笑靥的时候，你可以想起那个正在祝福你的我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