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你不如忘了自己(下)

凤巢

　　我是明白的，在遇到你的瞬间。

　　60年了，无论多忙，你都要赶到这里看日落。

　　然后回家陪我看月光，我知道，自己总是要在那个太阳之后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海，等我长大了，你会不会娶我做你的新娘啊？”

　　“你？我可不愿意别人说我娶个童养媳。”

　　“我是说等我长大了啊，好不好嘛？”

　　“好，那要等你长大了再说啊。现在快去睡觉啦。”

　　你说你记得我的每一个笑容，可是你从来都不曾知道这六十年来的每一夜我所忍受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在冰天雪地的北俱泸州，我如此渴望着建邺的那片海。

　　那片能冰封我思绪和疼痛的海。

　　终于，我能够不用你的保护，和你并肩站在凤巢了。这里很静、很美、很温暖。那天的你很开心，送了一条缚神绫给我，丝质的飘带光滑似水，在臂间轻轻环绕，身体有了一种相依般的温暖。

　　“丫头，不小了，有什么打算啊。”斑驳的树影在他眼睛里勾勒出淡淡的落寞。

　　“人家还没有你一半大，能有什么打算啊。”我知道，他指的是最近越来越多的提亲的人，多年的相处，只一个眼神，彼此的心思早就了然于胸。“你不会学我娘的样子，把我扫地出门吧。”

　　“哈哈，怎么会呢。”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露出雪白的牙齿。

　　“等到你90岁的时候，我奖励你一个闪亮的武器。”他说话时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若海收起手里的秋风，紧紧握着我的双肩，眼睛里温柔一片。“珊瑚，我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不习惯我的照顾。”

　　这算是约定吗？若海，为什么我觉得你的目光，透过我的身体，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好啊，不许反悔哦，我要一个羡煞长安所有人的乾坤！”若海，我不会离开你的，即使……

　　“呵呵，贪心的丫头，那你要赶快长大才行啊。”

　　“嗯！”

　　“走吧，我们回家。”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我在夜里不断不断地看见东海汹涌的潮水，还是婴儿时候的自己，父亲离去时候的背影，还有母亲决绝的目光。我看到一把倚天从心口穿过，整个胸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看见鲜红的血液从口中汹涌而出，在黑色的大海中蔓延开来。我听到自己叫着若海的名字，感觉到他怀抱着我时温暖的手臂，看到他脸上的泪水，他呼唤我，他说，宁珂，醒醒，别吓我……

长安城

　　80岁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长安，一切都和70年前一样，只是路上多了很多人和我们客套的寒暄。

　　“若海？”

　　“怜香姐姐！”在歌坊门口相逢，她一如当年的美貌，只是眉间的忧伤愈发浓烈了。

　　“上楼来吧。”

　　“怜香，你这又是何苦。”一进屋，若海不由皱了皱眉。屋中的陈设同一百年前没有丝毫改变，“你明知潇潇不会来了，还要等下去？”

　　“一样的，若海，现在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我不能看着你在这种地方，”沉了一沉，他仿佛陷入了极度痛苦的思绪，“让我怎么和宁珂交代。”

　　“哈哈，若海，真没想到这话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你是姐姐的什么人，凭什么要你对她交代，当初是你不要她，硬把她推给潇潇，现在又在这里说什么交代，那你对身边这位美人又如何交代呢？”她凄然一笑，强抑着眼眶中的泪水，“你们走吧，别在这里假惺惺了。”

　　“若海，对于你们，深情或者狂放，终究不过是遗忘，对么？”

　　我看到若海的身体不经意的晃动，从歌坊到化生寺，他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凉如水。

　　“珊瑚，对不起，明天我送你回家吧。”

　　“家？哪个家？”

　　“建邺，我想和很久，虽然你们长得很像，但你不是宁珂，我不应该把对她的爱转嫁到你身上，这样对你不公平，因为，我给你的感情是不完整的。”

　　“可我不在乎，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

　　“不，我不能再自私的耽误你，我，不是那个能够给你幸福的人。”

　　“我，一定要离开吗？”闭上眼，心里一片绝望。

　　“去找那个属于你的人吧。”若海的声音在颤抖。

　　“不会有那个人了。”我将缚神绫从腰间拿下来，轻轻地说，“除了你，不会有别的人了。”

　　念动咒语，轻盈的飘带瞬间飞舞在当空。

　　“若海，宁珂是死在一把倚天剑下吗？”

　　“你怎么知道？”他看着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常常会梦到那样的场景，梦见自己被一把倚天剑当胸贯过，梦见你叫我，宁珂……”话未说完，缚神绫从背后径直刺进我的胸膛。疼痛忽然翻江倒海的袭来，我想呼喊若海的名字，可是喉咙如同被人扼住，发不出声音。

　　他一步上前抱住了我，这种感觉好熟悉，“珊瑚，醒醒！”若海的声音越漂越远，如同我逐渐消散的意识。

　　“宁珂，和潇潇走吧，他是大堂的得意弟子，而我，只是个医生。”

　　“若海，你当真如此绝情？”

　　“只有他能够保护你，和我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

　　“若海，你有没有爱过我？”

　　“……”

　　“爱或者不爱，你连这个答案都不肯给我吗？”

　　“我不会和他走的，我哪也不去！”

　　……

　　“为什么？”我笑，鲜血从胸前的伤口不住地涌出，一滴滴在黑色的大地上铺展开来，“为什么一百年后，你还是不肯相信，我要的幸福，只有你能够给。”好累，我要睡一会儿……

　　你说，你不是那个能够给我幸福的人。

　　不能吗？

　　你只是不愿伸出手。一百年前如此，而今，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