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我本是盘丝岭上一只小妖，名唤祈瞳。年幼无知且胸无大志，对于修行总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每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站在盘丝的入口处，看着境外的那些仙、人、魔、妖，来来往往，或漫步怡然或行色匆匆。我不懂他们为什么喜笑怒骂无常，高兴时甜言蜜语，如胶似漆；隔日翻脸大打出手直至鲜血淋漓。我问师父，师父总是默然不语，有次问得急了，竟凄然落下泪来。师姐说，情缘难辨。她的动人心魄的容颜寂静成一片空白。

　　我还是不懂。师姐笑笑，抚摸着我的一头白发。你还是不懂的好。

　　那时常听同门的姐妹说什么，一夜白头，朝丝暮雪。脸上总是无限凄凉。而我，依旧顶着一头耀眼的白发出出入入，满世轻狂。直到我遇见你。

　　那日，站在路口，你匆匆而过，和那些所有的行者一样，面无表情。十尺距离，我看见你的脸，冷峻威严，眉目间有紫气蜿蜒流转。十尺之外一个美丽的女子纵身朝你扑来，凌厉惊唤。应天。你回身，不带一丝情感，长臂一挥，天外恍如一道闪电，雷霆而下，将那女子的凄然击散。

　　为什么杀她？我站在路的中间，仰望着你，仰望你神祗一般的容颜。

　　她是妖。你冷声沉着，一字一顿。

　　我一惊，连退了两步。我也是妖。

　　是妖就一定要死吗？我问。

　　你横眉一挑，满目冰棱。是妖本不是错，错在她执着一份不属于她感情。

　　也许那只是不属于你，你如何知道那不属于她？我又问。

　　你先是一惊，然后又是一怒。你是谁？

　　我看见你脸上的恼怒，眉宇的紫气聚了又散。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我知道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心下惊慌我又退了一步。

　　指了指身后的洞口，我说。我是盘丝大仙座下的，我叫祈瞳。

　　你恍然一笑。虽然那仅仅是牵动了一下嘴角，也依然耀花了我的眼，仿佛是烈日孤阳划破了暗夜的阴云。那笑容温暖了你的眼角眉梢，如珠玉在侧，让人自惭形秽。

　　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美丽与哀伤。

　　怪不得，有什么样的师父自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你叫什么？

　　你的眼淡淡一扫，飞身离去。你没有告诉我，可我已知道你叫应天。

　　天宫的首席大弟子，最厉害的战神。

　　至那一天开始，我便潜心修行，苦练法术。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你身边，能够不必再仰望。虽然我知道，我什么也得不到。

　　师姐曾爱上一个人间男子，最后却落得人妖殊途不得善终。更何况你和我之间，隔得十丈地狱，九重天。

　　繁华世事，一晃千年。我终于成盘丝的首席，我终于有资格和你并肩。

　　下山之后我才知道，你早已不再是天宫首席。两百年前，你爱上人间的女子，与她私定终身，不容于天界，被玉帝贬下凡间。

　　我多方寻觅，终于在建业城的药辅里找到你。你身着青衣，头带布巾，已然做了化生寺的弟子。你身边的她，玉面珠唇，桃李缤纷，依在你身旁，什么话也没有，却显得那样亲腻与温馨。买完了药，你回过头便看见了我。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你，几乎屏住了呼吸。隔了一千年，你还认得我吗？

　　你看着我，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明。你开口叫我的名字。祈瞳？

　　我哆嗦着唇角，嗫嚅着说。你，你还记得我。

　　是的。我怎么会忘记。你笑。眉目清明，满身儒雅。是你教会了我，用另一种方式去看待人生。

　　什么？我不懂。

　　你身边的她抬起了头，那如花的容颜，绽放出夺目的光芒。是她。那个曾死在你手下妖。

　　也许那只是不属于你，你又如何知道不属于她。是你说的，不是吗？你笑着说。我以前看事太过执拗，总是把仙人魔妖，分得清清楚楚。其实，只要是用心付出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是的，没有什么不可以。我灿然一笑。十指如勾，深深地刺进你的胸口。鲜血迸溅，我满头满脸都是腥甜的味道。你不及防备，即便你防备也无用，两百年的修行，你怎是我的对手。

　　什么也来不及，你问我一句，为什么？还不等我回答，便已了没了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我苦修一千年，却换来你娇妻美眷，一世欢颜。既然是我教会了你如何去爱，为何你爱的人不是我？

泪眼迷蒙中，我看见她横剑来刺，带着灼烈的恨。我闪也不闪，避也不避，直视她的长剑将我的身体贯穿。

　　应天，奈何桥上莫流连，我们共赴黄泉，但愿来世，再次相见。

　　这一世，潮音洞里我成了仙。

　　而你，永坠地府不再轮回，马面人身做了鬼。

　　这是上天的惩罚，还是你的惩罚。应天，是谁让我们又一次殊途难对。

＊本人河南飘渺峰的倾颜，偶然见此有此文章，一时手痒，故做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