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翩翩,凤舞九天-3

　　竹居的门虚掩着，窗明几净，许是伊君臣回来了吧。怀着几许欢欣，我推门而入，径自往琴房而去。

　　大而宽的落地窗前，伊君臣俯在琴弓上，见我进门，似笑含笑。

　　“我回来了。”

　　我笑，十年不见，你明亮的双瞳更见清澈，洁净的黑换作一身的白，清郎中更形俊卓。修为或是心境，怕是又上一楼了。

　　“我也回来了。”

　　“他是？”

　　“文思捷。”

　　我指着藤椅示意文思捷坐下。

　　“师傅可否再抚一曲？”

　　伊君臣点头示意，修长的十指滑过琴弦，如珠如玉，润致清泠的乐声再度在竹居响起。那曾经穿透我灵魂，左右我思维的音符，如今又再次重现，这音符仿佛也在提醒着我，这也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文思捷的手复上我逐渐冰凉的手，修长而温暖。

　　我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一朵一朵溅开，好似清丽的荷珠，顺着文思捷修长的手指，滑落在淡粉的裙摆上，浸润再扩大。

　　这感觉，就好似我此刻浓郁的哀愁，一点一圈一晕扩大……

　　乐声停止，文思捷才抬手温柔地拭去我颊边的泪，几许心疼，泛着他额间艳色的朱纱，凄凄地诉着不忍。

　　“你们可知天宫的凤舞九天？也曾嗤笑，鄙咦，自视世间最大的尊荣莫过于殿前那空高的虚名，千百年的锤炼，为的只是凭借自身实力坐上首席之位。

　　她成功了，顾盼流连间，碎落多少敬仰，一举手一颦笑，莫不是天宫的神话。但是她寂寞了，不开心了。空高的位置反而失落了最初的向往。开始羡慕，开始妒忌那些平淡的，有欢声有笑语的人群。

　　孙悟空大闹天宫，凤舞九天没能阻止，任由他堂而皇之地进入殿前肆意毁灭。那是天宫最惨烈的一场灾难，往日清明的宫门竟也似战场般狂乱，所有人奔呼号叫，高至玉皇大帝，低至守门天将，每个人眼里充斥着恐惧……

　　我佛慈悲，佛掌五指禁固了孙悟空，天宫重归清明，玉帝高居庙堂，低下俯首的众臣惶惶然等待裁决。凤舞九天宫门失守，降罪除去一身法力，下凡重塑仙身，二十年之内不得皈依天宫。”

　　“你就是天宫的凤舞九天。”

　　朱纱紧蹙，阴柔的面容深深嵌着沉痛，握着我的手更形包紧。

　　“自认识你起，至今快逾二十载了吧。”

　　伊君臣手指留恋地滑过琴弦，铮的一声，琴弦崩裂，血自他指尖溢出，我欲起身，他却是摆了摆手，拿起一旁的手帕敷住手指。

　　“继续说。”

　　“还有三日，三日后凡骨褪尽，我的元神必会飞回天宫，皈依天宫首席之位。永世不再落入凡尘。”

　　“思捷，你怪我吗？在我了解自己只剩三天寿命的时候还说要嫁与你，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泪再次莹落，我望进文思捷玄黑的瞳眸，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多么的自私，龌龊，我太怕寂寞了，一再地寻找，逃脱，却又一再地因为自己的害怕懦弱而把他卷入。

　　没有预期的责备，我被揽进一副厚实温暖的怀抱里，紧紧地把我圈紧再圈紧。

　　就着他的怀抱，我嘶声痛哭。

　　不知我哭了多久，迷糊间，仿佛有个人一直拥着我，不再寂寞的夜，睡得比任何时候都香甜。

　　一觉醒来，竟是黄昏时分。枕边空空只我一人，想来昨晚是我错觉。

　　步出房门，我却是惊呆了。大红喜字高挂，肆意狂舞的红纱，触目所及竟是大片大片的朱红，姬艳张狂得连我的呼吸都激动不已。

　　“舞，嫁与我可好？”

　　文思捷一身喜庆的红裳红袖，映着额间的朱纱更形艳丽，清水似的瞳眸里是我激动惊魂的脸。

　　泪是几时滑落已不自知，我接过他手中的喜服，沁着泪回房换上。

　　朱红喜字高挂，伊君臣且笑坐于堂上。我执着一方喜绸，欢欣的笑里犹自带泪，我人生起伏跌寰，最是大喜大落的一日，终明白，何谓平凡是人生。竟复渴望，这一刻牵着喜绸的另一端，真的能执手相谐到老……

　　尔后两日，琴房里三人共谱了一曲，以我名字为名的琴曲《朱雀翩翩，凤舞九天》，伊君臣主竖琴，文思捷辅古琴，我半萧半舞。这一曲直至我离开的最后一刻完成。

　　天地间，竖琴滋意挥洒，古色檀香的琴乐低沉缠绕，我一身白纱长袖，萧自唇畔纤致传送，半舞半萧，张扬豪迈的琴曲放肆地荡漾在山谷溪泉，高若行云流水，低若夜莺啼呜，声声传送……

　　伴着渐转淡薄的身影，我的元神一点一点透明，渐往高空舞去。绚丽的晨曦遥送着我飞往天宫。

　　曲罢，泪落，对着底下的两人，我吼出了我这一生最后的一句爱语：

　　“我爱你们！”

　　……

　　天宫门抵，我巧笑而立，今后我又是一人独立这殿前高位，只是这心中再没有孤寞，有的只是希望，只是祝福。

　　我这一生，该经历的已都经历。二十年一场凡间游离，我学会了爱与包容，在等待中，我们有爱及被爱的人，幸福，其实也不过一场游戏，一场春梦后可追塑的永久。

　　我很庆幸我经历了这一切，致最后，我终明白，何以平淡是谓福。

　　但凡成就越高者，也别心中晦涩地以为幸福与自己相隔甚远，须知，幸福就在我们指尖，关键是看你自己如何去悟透而已……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