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风尘

　　含情脉脉

　　“师傅，今天要修习什么呢？”一个小狐狸笑吟吟地问我。

　　“含情脉脉。”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么干净。那是一种没有被世事玷污的干净，透着日月的光华。

　　“好棒，本门绝学啊！”我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快乐而透明呢？

　　“那先听为师讲个故事吧……”

　　记忆的故事

　　再睁开眼的那一刹那起，我便明白，这是我等他的第一千个年头。为了他，我放弃了千年的修为，放弃了成仙的机会，转世成人。

　　观音说：“夙夜，你是个善良的妖精。若再修练百年，即可成仙，入我门下，与冷月在一起；若就此放弃，你将做永生永世的魔。”

　　“夙夜，我们约定，若他没有等你一千年，你便要继续修炼成仙。我会说服菩萨的，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走之前，冷月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微笑不语。

　　不，他会等的。

　　我笑了。即便如此，若能与他在一起，天地毁灭都是值得。

　　直到沧海桑田地过了不知多久，我才明白，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么冗长，总带着一些不甘，期待永远。

　　佛索取了我每一世的记忆，让我完成人的六道轮回。

　　……女儿村……

　　“婆婆！婆婆！上次的强盗又来了！”栗栗儿慌张地跑过来叫道，“已经到了村门口了。”

　　“岂有此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岂不有损我女儿村的名誉！全力抵抗！”

　　“是！”

　　我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少女站在敌人面前，用美貌迷倒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而后袖中飞出毒镖，那些男人便人软软的趴在她们的石榴裙下。瞬间，我看到这一个个女子握紧手中闪亮的圈环和短剑，衣袍如轻沙曼舞，在我眼前飘过，再一看，那人已无力的死去了，再回头看那些女子，她们的眼神已变得冷若冰霜。我打量其中的一位女子：淡扫的眉，婆娑的眼，珠红的唇，两颊的胭脂红，勾出了一张完美的脸，金色的长发柔柔的散落在腰集，纱一般的衣裙披在身上，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粉色的抹胸，脚上套着银色的环和一双美丽的绣花鞋……她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晕。我抬头看天边，早已被染红了一片。

　　事后，婆婆问我：“风尘，你刚13岁，为什么不怕？"

　　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为何，心中一丝波澜也没有，甚至，看到那些男人倒下的样子和他们的鲜血，有种几乎不可抑制的渴望和快感。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在为师傅的任务而发愁，哪里有血色茶花阿？漫无目的的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来。先到酒店吃个早饭吧。

　　……酒店……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很慢很慢地喝着豆浆。这时，一个男人走入，我一眼看到了他手上的血色茶花，晶莹的粉色花瓣上，有点点的血红色纹络。我走过去，很自然地拍他，说道：“请问阁下这个血色茶花是从哪里得到了？”

　　他回头看我，轻轻地微笑：“旁边大雁塔。不知姑娘为何要得到它呢？”这个男人真的很高，他有莹蓝色头发和眼睛，笑起来像江南的柳枝一样柔软，温和。

　　“没事，谢谢。”我收回目光，微微欠身，意要转身离去。

　　他走上前来，递过花，说：“如果姑娘需要就拿走吧。我只不过是看到此花甚为美丽，才从妖怪身上夺来的，没有别的用处。”

　　“恩……”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想了想，终是接过了花，“多谢阁下相赠。在下为女儿村弟子，若今后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可以到傲来国去找我，定当全力相报。”

　　“呵呵，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他的声音那么好听，沉静而安详。

　　我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出：“请问公子，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为什么我觉得你那么熟悉？”

　　“你，你是夙夜？”他望着我，眼中有说不出的欢喜。

　　我迷茫，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我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是这样啊……”他的目光顿时暗了下去，掩饰不住的失望挂在眉梢上。

　　“她一定是你爱的女人，很爱很爱的女人。”我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句话。

　　他惊讶地抬头看了我很久，而后，如释重负地笑了，轻轻地说：“我叫田野。敢问姑娘芳名？”

　　“风尘。”

　　是宿命里的纠缠吗？

　　那时候，我的心总是有一点迷惑和惶恐。我在等什么？我像一个孩子一样不断地向别人索求爱，又仿佛是在被不断欺骗，不断嘲笑。

　　然后，我便觉得自己像一个陌生人。

　　沉睡的记忆被打开，我第一次试着用人的感觉去微笑。然后，我惊讶于原来人有那么多幸福。

　　事后，野告诉我，我的笑容皎洁如白玉，清明如月光。

　　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地在一起，走过六道的年华。青葱般的岁月，我们一起走过安静的小巷，喧嚣的大街。我们的手指久久地缠绕在一起，粘粘的，会让我想到四个字：不弃不离。

　　可是，我忘了，无论怎样，我都是一只妖，一只只有一生一世的妖。我或飞上天宫，或永远享受一种被人唾弃的逍遥。

　　妖的一生，大概只是如此了吧。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在我的师姐面前这样冷冷地对我说：“明日晨时三刻，北俱泸州。你死，或我亡。”你的眼神那么冰冷，冷得令人绝望。

　　不，应该换一种称呼。我的师姐，你的女人，我的嫂子。

　　“发现了吗？”我问。

　　“妖，”你手中的扇发出莹莹的光，嘲笑着我的无知，“即使你变成了人，你的眼睛还是妖。”

　　……北俱泸州……

　　我无言以对。

　　我爱你吗？我们都未提起过爱，在这一世，又有什么让我如此悲哀？

　　站在茫茫的北俱大地上，看着漫天的飞雪。在踏进这片土地的一刹那，我一头紫色的长发愕然变成了冰的颜色。

　　一种没有温度的颜色。

　　田野站在不远处，望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神我们就这样站着，刺骨的冷风吹过，我却没有一丝感觉。

　　我想，我的身体应该一直就是这样的冰冷。

　　为什么不杀我？记起我了？

　　天际，走来一位白发魔女，她架着天蚕丝飞来，落在我面前，大片的雪花飞扬。当雪花散去时，我看清了她的容颜，竟是与我如此地相象。那一样的冰白色长发，明晃晃的，我感到那么熟悉，竟有一丝莫名的温暖。
我的妹妹，雪。

　　她拉起我的手，像星星一样灿烂的笑了：“姐姐，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妹妹，凌雪。我们回家吧。”

　　一瞬间，时光仿佛在倒流，我看到了一千年前的自己，一千年前的田野。

　　我也笑了，转头去看田野。我的眼睛定是温柔而哀伤的，不然他为何会流泪？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我走向他，低下头恬静而美好地笑了，一如当年我们相遇的时候：“再见。”他撇过头去，大滴的眼泪落在了雪地上。可是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或许你与每一个浪迹江湖的剑客，毫无差别。不同的是，你在我苍白的心里，慢慢铸成一个天使。我放不下，忘不的掉。

　　此时，天空忽然一片璀璨。电闪雷鸣过后，一个身披金色战甲的男人缓缓向我走来。他的声音那么像田野，却没有那份霸道，如大海一般宁静而淡然：“夙夜，一千年了，我可以带你走了吗？”

　　“再见，冷月。再见，田野。”我摇了摇头，拉起凌雪的手，回头向这两个男人告别。驾起天蚕丝，飞离这片雪原。

　　又或许，一切如你所言，我们的原点，本不是同一个原点。无限的空间里，我们越走越远。

　　望着那两个男人渐渐模糊的身影，最终化成眼中的黑白，我安祥地笑了。凌雪抱着我说：“姐，我们一起回盘丝洞吧。你不在的一千年，我们都很想你。”

　　永远的妖

　　“然后呢？就没了吗？师傅。”

　　“以后再说。记住哦，长大永远不要碰男人。你们看，为师与他们的游戏，多么无趣。”

　　然后我们一起笑了。手中的胭脂轻轻地悲鸣。

　　“走了，修炼。”

　　“是。”小妖们齐声应道。

　　是的，现在的我完美无缺。我的灵魂依旧缤纷，我的妖力依旧令所有的妖惊羡，令所有的神恐惧。

　　我是永远的夙夜，永远的妖。

　　故事的结局

　　站在这熟悉的山岭，我微微眯起双眼。岭下的一切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照亮了我曾经很寂寞以后也要继续寂寞的眼睛。然后，那片光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光点。

　　我知道，那是田野的光。

　　野，你是我对人类世界最后的一点留恋。从此以后，我便与那个世界毫无干系。

　　我会永远在这里，静静守护，不再悲伤。

　　盘丝，我的家。

　　我欠这里太多了。

　　后来，我剪掉了为了田野留了千年的长发，换上了一身血红的纱衣。

　　我真的和凌雪长的好像，只不过，我的眼睛是幽暗的冰紫色，而她是柔美的碧绿色。

　　“在夙夜回到盘丝洞的那一年，盘丝洞在江湖上突然名声大振。两位妖娆娇媚的洞主擅长蛛丝结阵，还会使用类似女儿村的秘传之术——含情脉脉。此法术比似玉生香更加恐怖，中者最后均被盘丝弟子吸血过多而亡。”

　　看着这样的评价，我笑得花枝招展，眼波流转，暗香浮动。我们是魔族的尤物，三界中可怕的吸血鬼！
这一切，究竟怪谁？

　　后来的后来，我想，同生在红尘人世，你既然等不了我一千年，凭什么又要我付出那么多？

　　又是一个近千年过去了，我和妹妹早已隐居仙境，不问人世。只是偶然一次听说，世人们称我为紫衣仙子仙子，称凌雪为青衣仙子仙子。

　　野，你还好吗？我是夙夜，是风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