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撕天

　　岁月多情，
　　花开花谢苦无期；
　　人生惆怅，
　　云卷云舒雨点滴。
　　酒入愁肠，
　　断作泪依依……

　　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江湖本就是浸满女儿泪男儿血的英雄冢。
　　有人笑，必有人哭；有人喜，必有人悲。哭的未必都是输家，悲的也未必都是亡魂。
　　利益面前，良心泯灭无踪；生死关头，狠者方能生存。
　　有人乐在其中，左右逢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有人心喜静坐溪畔，看芳草斜阳，观千里蝶舞万里霞光。
　　但是，每个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脚下必定都踩着无数的尸体……

　　她本是修炼千年的一只狐妖。火红皮毛，清澈目光。偶幻人形，倒也娇俏可人。素手一翻，电光火石，只见金光一闪，已伤人于无形。清冷一笑，转身离去，不沾一点鲜血，不惹半点垢尘。
　　天生妩媚，纵是无情也动人。

　　他本是化生寺自幼出家的一个小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嘴里总是默念着永远念不完的梵经。他什么也不懂，奇怪的是整个寺庙的人却都对他很畏敬。方丈命他做俗世打扮游历江湖一月体验世情。他便摇身成为一介书生，手持一把羽扇，谈笑间，引无数目光为之牵引。

　　许是月老糊涂了脑袋，许是红娘错牵了红绳。
　　只是去大雁塔随意玩耍，千万人中，他们却铭记住对方那匆匆的惊鸿一瞥，一言一颦。
　　于是，天空变了颜色，满眼都是爱的星辰。
　　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这一刻，彼此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说什么戒律清规，说什么千年修行。
　　他们只是世间平凡的一对男女，如水的月光下，放肆着如火的热情。
　　双唇相贴，十指相绕。
　　忘记天，忘记地，忘记江湖的血腥。脑间心间，身前耳畔，只有那抹不去的对方含笑深情的身影。只是，忘记了一切，却各自小心翼翼的紧守着自己的身份，不敢说，更不敢问。

　　分别的一刻终将来临，和尚回了寺，狐狸回了山。
　　似乎那短暂的一个月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烙印。
　　狐狸仍然目光清澈，容颜清冷。素手纤纤，伤人于无形。
　　和尚仍然手持念珠，一遍遍默念着永远念不完的梵经。
　　只是，月上柳梢之际。
　　清冷的容颜上会有泪。
　　静静拨动着的念珠听不到梵经的声音。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会永远想念对方的身影。
　　可惜，老天的玩笑不只一个。这世上也许真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现异兆，佛偈有云：魔非魔，人非人。神到绝境亦非神。多情纵有撕天恨，冷月怒斩碾作尘。
　　没人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或者，有人……
　　狐狸再次化作人形，目光不再清澈，冷洌中，更多的是无尽的伤痕。
　
　　秋意，渐深。
　　狐狸来到化生寺前，手中金光一闪，已将佛像碎成灰烬。
　　众僧皆惊。
　　方丈长念一声阿弥陀佛，神情中，竟有一丝不忍。
　　佛啊，枉你自称普渡众生，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狐狸不屑的罗袖一扫，空中，满是佛像的粉尘。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
　　少废话！我错信了你一次。这次，我不会再白等五百年！
　　相见也是孽，你又何苦执迷？
　　可笑！当初为了一个约定，我杀了多少你认为的妖孽众生。如今，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失去，你也已经决定要取我性命，又何必在此作态惺惺！
　　你已经输了，如果就此放手，凭你这五百年的功绩上千年的修行，未尝不能重返天庭。
　　你不要忘记，五百年前，比武输的是你！现在，把你那早在十八年前就已选定的所谓有缘人叫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能取我性命！
　　阿弥陀佛！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狐狸冷冷一笑，素手一扬，金光闪出，那是一条被当作鞭子使用的龙筋。
　
　　佛拈花微笑：你为何不用撕天要选择龙筋？
　　这是我最好朋友身上的筋，是你让我亲手取了他的性命。狐狸泪光盈盈。他临死前嘱咐我，如果我得偿所愿，这就是他对我的祝福。如果我终有一天发现你欺骗了我，那我就要用这条龙筋让你偿命！
　　那么，出招吧，有缘人已经到来。看你是否能赢过他取我性命。
　　幕帏拉开，一个小和尚应声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凝成永恒。

　　龙筋失去了光芒，狐狸怔立当场。
　　羽扇轻轻颤动，小和尚怔立当场。
　　卑鄙的佛！五百年前你说过，这世上唯一能杀我的兵器是一把名为冷月的剑！而他带的羽扇秋风，所以我才对他没有设防！
　　仁慈的师傅，请您告诉我，十八年前我就注定要杀的是一个拿着神器撕天要毁灭众生的妖孽，而不是面前这个姑娘！
　　佛依旧拈花微笑：龙筋就是撕天，撕天就是龙筋。秋风就是冷月，冷月就是秋风。狐狸，我早说过，你已经输了，认输又有何妨。
　　狐狸静静伫立，秀发随风飘扬。
　　命运的转轮没有人能逆转，佛的旨意没有人能改变。狐狸，几千年的争斗，你终于还是输给了我。
　　狐狸仰起俏脸，目光流转在和尚双眸上。你对我，有没有付出过真心？
　　和尚低下头，口中念起谁也听不懂的梵经。
　　狐狸凄楚一笑，斗了几千年，我终于还是输了。
　　佛仍旧拈花微笑，你终于悔悟了。

　　错！
　　错！！
　　错！！！
　　我没有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五百年前的那个冬天，输给了我自己！
　　无耻的佛啊，就因为五百年前我的那次胜利，你竟然为此布置了长达五百年的陷阱。既然你这么想赢，那让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在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赢！
　　你的旨意不是天理，五百年前我可以改变，现在，我一样可以！
　　难道，你可以下手杀了他？杀了你五百年来苦苦纠缠的劫？
　　我不可以杀他，不过……狐狸浅笑望向低头念经的小和尚，我可以杀了我自己。话音未落，依旧是金光一闪……
　　不！！！小和尚终于冲出，嘴角尝到的，是最后一丝血腥。
　　众僧闭上双眼，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情。
　　佛静立许久，长叹一声，飘然隐去。那声叹息，不知有多少人能够读清……

　　傻和尚，傻书生……
　　你可知道？五百年前，我还不是一只狐狸，是一个修行千年的小仙。在天庭比武大赛侥幸胜了佛祖之后，我们的命运从此改变……
　　你不懂吗？？你会懂的……如果你还记得你的前生，你会知道，我们相遇在一个飘雪的冬天……
　　你该记得那时的天好蓝……
　　你该记得那时我们的笑容有多甜……
　　你该记得那时天庭派下天兵天将来擒拿我们时，你的鲜血有多咸……
　　为了能再见到你，我向佛祖许愿，我要自贬为妖，为天庭杀戮那些所谓的妖孽千千万万……为此，我等候了漫长的五百年……
　　可是……我终究还是错了……佛终于还是无法忘记当年他的败，所以一定要让我输在他的手下……
　　你知道那首佛偈的意思吗？？
　　魔非魔，人非人，神到绝境亦非神……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就是那个不人不魔不神的怪物……即使有朋友用鲜血凝成的祝福，也难逃饮恨于冷月剑下的命运……
　　我不后悔遇上你，只是后悔为你带来的五百年的恶梦与悲剧，后悔让你成为佛祖手中操纵了五百年的一颗棋子……
　　对不起了，也许会让你心酸流泪……你该知道，我从来不舍得伤害你……我一直都那么安静安静的爱着你……
　　这些故事，你会知道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让你平静的度过下半生，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妖……千万，千万要忘了我……
　　可是……我又真的好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对我是真心的……
　　你真的爱过我……
　
　　小和尚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背后的故事，也可能在抱住狐狸吻住狐狸那带血的双唇时就已经知道……
　　那么，狐狸，你又知不知道，佛偈因为小和尚和你而改变……你没有死在冷月剑中，他也没有倒在撕天爪下……他静静的拿起秋风，那么安静的抱着你来到了你们相守一月的那个小茅屋里……躺下……看芳草斜阳千里蝶舞万丈霞光，轻轻的在你耳畔轻语，在你问他他有没有付出真心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的用梵语对你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我心爱的小狐狸……让我们一起回到小茅屋去，一辈子一辈子永永远远在一起……我爱你……（全文完）

　　PS:一篇两年前的旧作，突然想把它再细诉出来。
　　又及:冷月是刀，但是因为实在喜欢冷月这个名字，喜欢剑这种方式，所以把它处理为一把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