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不如忘却

　　孟婆说，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忘却。

　　她递来的的那碗清澄澄的汤，有着扑鼻的诱人的香，浓郁的醉人的甜。

　　我有一饮而尽的坚决，却没有遗忘一切的勇敢。

　　前世我是一只蛾子，悲哀地飞到断翅的蛾子，空有扑火的无知。

　　来生我要做一只蝴蝶，飞舞花丛，却无心留恋。

　　孟婆汤我含在嘴里，然后转身进入她指给我的轮回道。

　　虽然我知道不如忘却，可我怎么能忘记那些刻下来的纪念，纵使时光飞溅。

前世一场风月

　　那时我在日月湾，遇见了我的劫。

　　莫易寒风很吊儿郎当地笑着，他说，月月，我想娶你。

　　这是不可以的呀，莫莫。我在风里听到心伤的声音，我已经嫁为人妇，已经遇见永恒，又怎么可以回答他？

　　我对我的师傅观音姐姐说，为什么我点碎红尘，遁入空门，却依然逃不过这一劫？既然我已经遇见了我的海，我的永恒，又何必再让我遇见莫莫？

　　她说，这是一场注定的风月，逃不掉的。

　　海是我的夫君，他总是在我寂寞的时候陪在我身边，陪我在大雁塔里镇压蠢蠢欲动的妖怪，陪我去地府看各种各样的鬼魂，带我到冰封千里的北俱芦洲看白熊和狮子，并一直保护着我不让我受伤。

　　我们走过那个世界的边边角角，看尽了凄清的广寒宫，浮华的云霄殿，流水潺潺的潮音洞，云雾飘渺的方寸山。

　　他说，老了，会忘记很多事，所以才要两个人一起慢慢回忆。

　　多么细水常流的缠绵，我为他笑过为他哭过，可难道因为遇见莫莫，我就转头说我不爱他了么？我不相信，我曾经为他牵扯起排山倒海的情绪，那些都可以在瞬间就全盘否定么？

　　海是个温和的平凡的人，他可以很细心地呵护着我。

　　而莫莫，是个有着庞大背景的人，他在整个日月湾很出名，他的一群朋友也很强，所以他们总是笑得嚣张。

　　我和他，不可能是同有个世界的人，他不可能陪我度过每一个日夜，他太忙，他身边有太多的人和事，他只能和我说很多很多的话，那些让我念念不忘的话。

　　可是我只能对他说，莫莫，你是我的梦见，你是我的怀恋，可你，不是我的终点。

　　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成就，也是我此生最大的败笔。

　　我陪着海的时候，总是会想去莫莫，那个温暖到我心底的只有我会轻轻唤出的名字。

　　后来莫莫离开了，我没有看到他的离开，只是在我问起的时候，我的好姐姐夕楹说，那是一场战争，月月，你还是不要了解了吧。

　　猫的红莲耀眼地闪着，在北俱的冰天雪地里绽放，莫莫的倚天落在地上，映着惨淡的哀戚。

　　他居然真的离开，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莫莫，你想留给我一生的哀伤么？

　　我躲在东海岩洞里哭泣，那些海潮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黯然神伤。

　　从此以后，我还要守着我的永恒，然后对自己说不如忘却么？

　　我听见海说，澜，不要哭，还有我在你身边呀，忘了他吧，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我点着头说好，我看见他心里那块柔软的难过。

　　海说不会离开我，是真的没有离开，生命无常，我想我只是疲倦了休息，可我有记得说再见。

　　海，不要难过，我不值得你那么难过。

今生此情不二

　　如我所愿，在这个叫棋盘山的地方，我是一只蝴蝶，孟婆汤被我尽数吐出，晶亮晶亮地飞溅。

　　我叫伶澜·沧月。

　　我在很年幼的时候遇见灼日，他说，月月，嫁给我好么？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我只是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置可否，于是他一直陪着我。

　　灼日有海的温柔，也有莫莫的风趣，我也曾迷惘，可他毕竟不是我要的人。

　　他太平凡，无权无势，他只是唐门的一个旁系，而我想通过他，结识唐门的风云人物。

　　唐门，那个庞大的家族，嚣张的帮派，我看见他们的大堂内挂着醒目的字幅：灭世。

　　灼日带我去见他哥哥，我在长安繁华的大街上看到他，那个一脸嚣张，吊儿郎当的男子。

　　他说，我是唐门的不二情。

　　不二情，他的情为哪个女子不二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笑出一脸的粲然，我说，我是伶澜·沧月，无门无派，孑然一人。

我看见他眯起的眼里有一闪逝的光芒，他说唐门吧，我们很强。

　　我说好啊，蒙您不嫌弃。

　　他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那一刻我有一种想法，那个男人，我想要。

　　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找他搭话，我觉得他很像莫莫，嚣张得无人企及。

　　我们喜欢开玩笑，就像当年我和莫莫，茫茫人海，相似如此，可找不到莫莫。

　　也许根本没有必要去寻找，那一场轮回早已让他忘了一切。

　　终于有一天，不二说，月月，我想娶你。

　　月月，我想娶你。那一句让我念念不忘的话，那一句让我难过了一个轮回的话。

　　莫莫，当初我没有答应你，而如今我可以答应他么？

　　我记得那时我傻傻地问：那灼日，怎么办？

　　甩掉呀！管他呢，反正我就是要你，不容考虑。他说得那么任性霸道。

　　我扯起嘴角笑了，我说好呀。

　　我对灼日说，灼日，我答应嫁给你哥了。

　　他问为什么，他说他不明白。

　　他说他知道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他，他只想要我尽可能多地陪着他，可没想过我会那么快离开。

　　我说对不起，他说他不会原谅我的。

　　不能原谅就不能原谅吧，我不企求，是我的错。

　　我是个势利的人，我想要的是不二身后的背景，是他的可以为我所用。

　　就像很久以后飘问我，为什么我不可以嫁给他，明明都是他在一直一直地陪着我。

　　我说因为不二能给我的，你不能。

　　不二不是能够一直陪我的人，我偶尔也会难过，因为一个人的时候很寂寞。

　　所以飘出现之后我总让他陪我，我尽量抓住靠近我的人，如果他们不主动离开，我就不会轻易放手。

　　那段我最快乐的时光，有不二的宠溺还有飘的陪伴，还有很多朋友，我在唐门的庇护下成长，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强到不需要被保护。

　　后来我在建邺那个小城遇见了一个人，他轻轻地叫我澜。

　　然后我转身，就看见一张忧伤的面容，那种经历千年的沉淀下来的伤。

　　他是个傻瓜，我不想忘记才不肯喝下孟婆汤，而他呢？是想在这风云都变换过的世界寻找曾经么？

　　我没有迟疑地展开笑颜，我说，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么？真抱歉我忘记了，你能在介绍一下么？

　　我看见他眼里浓浓的失望，他说，我叫海，你把我忘了么？澜。

　　那个……你可以让我重新记住呀。我像往常一样扯起嘴角轻笑。

　　和他分开的时候，我想到，为什么他都找到我了，而我却找不到莫莫呢？我从来没有认真找过，我只想一步一步向上走，走进我想要的浮华之中。

　　有一天不二突然问我，月月，你爱我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我的记忆里，我爱的人是莫莫。

　　那时候他望着我的沉默，然后轻叹一声，他说，算了，月月，没必要勉强，我知道你喜欢我身后的背景。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扬起一阵冷漠的风。

　　其实我想问他，不二，你又有多爱我呢？你可以满足我物质上的一切，可你却不能陪在我身边，当我寂寞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记得我对他说我要这世界上最漂亮的风月宝链，他答应了，我说要最大最豪华的房子，他也做到了。

　　可他惟独不能，陪在我身边。

　　我再次遇见海，是在凤巢。我那时一个人，在看风景。我想起我的前世，我和海在火红的世界里依偎。

　　然后海就真的出现了，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叫我澜。

　　我转头，望尽他眼里那一片温柔。

　　他说他在寻找传说中的宝物，问我在做什么。

　　我微笑着说，我在看风景。

　　他说为什么一个人？要不要我陪你？

　　我陷在他的温柔里，眼泪居然抑制不住地落下。他的怀里那么温暖安全，我说，海，你可以陪我么？即使我已经嫁人，我已经不属于我。

　　他说可以，他说，澜，我希望能一直陪你，不管你属于谁。

　　可是海，我记得多年以前，你说我嫁给别人，你就会抽手离开。

　　原来我还是喜欢那种千年的温柔，有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香。

　　那之后飘和海常常陪着我，一起清剿突厥，降妖除魔，抓鬼，考科举，他们在我的身旁一起笑得温柔，我喜欢那种感觉，甚至可以放浪形骸。

　　不二却连话都不再和我多说，只是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添置新的衣服首饰。我越来越挑剔地向他提出一些要求，他依然会满足我。

　　后来的某天，我和飘还有海在街上碰到不二。

　　不二是认识飘的，但是他不曾有过任何表示，漠不关心地淡然处之。可那天我分明看见他眼里的敌意，他说，月月，跟我回家。

　　我皱起两道眉，我以为他已经对我不闻不问，任由我做只蝴蝶四处乱飞。

　　我说我不回去，我说不二，我跟你回去又能如何呢？你不能给我快乐，可你起码要给我寻找快乐的权利。

　　他没有回答，深锁的眉下那双锐利的眼望进我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哀伤。

　　那时候有人叫他，于是他转身离去。

　　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会很快结束。

　　不二永远都是那么忙，我该怎么样，结束我的寂寞？

　　我对飘说，带我走吧，我不想再这样，活在无尽的寂寞和期待中。他给我那么多的希望，却用时间把我的希望统统扼杀掉。

　　他们说好，说隐忍而温柔。

　　在我失踪的第二天，我看到世界上有人在找我。我看到不二说不可以没有我。不二，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不要只说不做呢？

　　我隐去了我的名字，和他们一起生活再傲来那个小国，每天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安宁而平静。

　　可我终归还逝被他找到，我看见他的颓然，听见他说，月月，跟我回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你看我现在，多么快乐。

　　他闭起眼，缓缓地说，月月，我知道你是最怕寂寞的蝴蝶，可我，生在这样的家族里，注定无法与世无争，用永恒来陪着你，所以，我从来没有约束过你。
他拉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糙与温暖，他说，我希望你是我的，尽管我得不到你完整得心。

　　他说，月月，有些事情你不记得了，我也不希望你记得，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是我记忆中唯一动了真情的女人。

　　他说，此情不二，我只为你一个女人。

　　可是我还是选择离开，我不希望追着一个让我难过了一次又一次的人再一次又一次地难过，你是我爱上的一场寂寞，于是注定我一生难过。

　　我对飘和海说，等我们走过轮回的时候记得要放任自己被那碗香甜的汤诱惑，忘记了一切之后，才可以重新懂得难过。

　　当一道甜美的诱惑摆在面前的时候，不需要抗拒。

　　可是不二，你会选择记住还是遗忘？

　　不二，你说此情不二，那时光逝去一千年后，你还能记住谁？
　　

　　轮回路口，我对孟婆说，婆婆，我记得你曾对我说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忘却。可是下一次的见面，我希望我什么都不再记得。

　　孟婆递上那碗汤。

　　我一饮而尽。

　　忘川河水，六道轮回。

　　时光飞溅，我们不如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