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恋语]软红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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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撩开层层花纹繁复的帷幕，祭月颜终于见到了他。

　　斜斜地倚在素梅丛中，他一席青衫磊落，眉目间含沉静儒雅的气质，看上去，和京城王府里那些贵公子倒有七分相似——想起那张请柬上狂放的“入楼为大唐官府门下风魄公子治病”，祭月颜不禁哑然失笑。眼前抚扇轻笑的风魄，着实与自己想象中的江湖豪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普陀山仙子夕澜来了么？”正在她晃神的刹那，那风魄便已发问。祭月颜不由得稍稍一怔，抬眼望去，发觉面前的他虽然谈笑自若，但眉间却有血气挥之不去——即便是外行也能看出，这本是伤筋动骨、危及丹田的征兆，再不施救，便是断断活不长久了。

　　仿佛发现了她神情犹豫，风魄徐徐道：“不劳仙子多问，行于江湖难免与诸位大侠磕磕碰碰，鄙人身上的这些小伤，便是与他们小打小闹间不慎落下的。久闻南海普陀山行医济世，有肉白骨、回死生之妙法。这回请仙子来，可实是叨扰——”

　　这一席话听得祭月颜连连回礼“不妨”，而后匆匆忙忙地拽出请柬，厚着脸皮要求在大唐官府内寄宿月余，以治好风魄的病。大出她的意料，那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竟毫不犹豫地应了。

　　许多年后想来，许多影象都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日大雪，寒气冰冷如雾，铺天盖地。少年的他，修长的睫毛上挂着白色霜花。

　　二、

　　屋檐下的雪，就这么簌簌而落。

　　在大唐官府过了一月有余，祭月颜早已习惯端着药碗行走在小道上时那些护城小兵的指指点点——的确也是，她并没有普陀门人那种清丽脱俗的仙族气韵，一弯蛾眉修入发鬓，眼波如秋水流转，嘴角一点红痣妖娆。据说还有个剑侠在满月之夜，望见她在官府的莲池旁对月呼吸吐纳，似有狐尾从她束腰的幻彩玉带上盈盈垂落，宛若妖姬。

　　——而对于这些传言，风魄总是微微一笑，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碗，顺手撩开覆在伤口上的粗麻，任她在上面涂涂抹抹。

　　每每看着少年那似有似无的微笑，祭月颜总是忍不住心神荡漾，指间的龙须草下得多了，碾出的药汁总得倒掉，从新再配。她想，就算这么延误他的病情，也是值得的——他每多病一天，她也就能多待在他身边一天。即使不能耳鬓厮磨、携手白头，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也就够了。

　　只是，有些事如落在掌心的雪花，那一抹晶莹却是无法可留的。正如那张三界英雄会的战书，将她小小的愿望打得支离破碎。一月之后，他将外出迎战，而他身上的伤，又将如何是好？

　　收起那套毫不经心的作为，祭月颜日日泡在大唐官府的书房里，任一卷卷纸张翻飞如雪。从神农百草经到明堂人形图，从千金方到黄帝内经，亦不知昼夜更替——直到某一个天幕暗蓝的夜晚，祭月颜的夜行衣包裹着她灵动的身形，脚步轻盈，掠出大唐官府那扇老旧的门。

　　三

　　沈妙衣说，有一味叫天青地白的药，终年绽放于寒冷的北俱芦洲。

　　待祭月颜衔了那一丛冰叶雪瓣，北俱芦洲的白雪上已填满了她形若梅花的脚印。懒得顾忌旁人那惊异的眼神，她任背上盛满灵药的锦囊摇摇晃晃，直接冲入大唐的药房。然后便是掐枝、碾磨、炼药，闻那冬日的火苗灼出药香，直到炼出颜色由浅黄变为纯白的千年保心丹。

　　趴在丹炉旁看了许久，祭月颜仿佛还不满意。她缩身、张嘴，一颗雪白的灵珠便被吐了出来，和千年保心丹放到一处，然后招呼下人把它送给风魄。

　　据说对月吞吐灵珠、吸纳天地灵气的都是妖。祭月颜便是妖。久居盘丝岭，身带百花香的狐美人。

　　那一日，身为雪狐的祭月颜从大唐国境的小径上路过，无意拾到一张请普陀山仙子夕澜为风魄疗伤的请柬。只是一时的好奇，便换来了这纠结不清的半生缘——化为人形，持柬前去，丝毫不懂医术的她在大唐住下，远远看着那个青衫磊落的少年手执秋风，他的笑容云淡风清。

　　呵，风魄，你的伤并非无药可医，只不过那只天真的狐妄图在你身边过得长久一些。这颗狐族灵珠，便足以治好任何杂症。可那些相顾一笑的过往，那些不能言说的伤，便不得不永远遗留在那段引渡的年华里，只可遥遥相望。

　　阶前梅开如雪乱。

　　失了灵珠的妖只能化作狐形，任指爪状若梅花，在府前雪地上印下相思行行。

　　四、

　　听说大唐官府的风魄，今天便要成亲。

　　她匆匆刹住脚步，惊异不定地望着眼前往来的人群。大唐官府结彩张灯、银花火树，触目皆是道不尽的繁华。这一尾狐狸匆匆藏入洞房中天山云雪的盆下，只为看看他的新娘是东胜神洲的温婉女子还是南瞻部洲的绣阁千金。既知结局哀伤又何必盛装演出——祭月颜突然想笑，四周的雪花冰凉彻骨。

　　然而、然而，直到灯火阑珊，人去宴散，她也没看到他的新娘。祭月颜好奇地从花盆下探出脑袋，却冷不丁碰上了风魄的目光。

　　花烛丛中，他淡淡一笑。他说你真笨——我这一身的伤，于普陀仙子不过半个时辰的治疗，而你却足足用了月余的时间。任何医家都知道，千年保心丹已足以复原人类的伤痛，又何必要你那颗狐族的灵珠？而那在月下吞吐的身影，那在阶前绽放的如梅花一般的脚印……其实，我早已知道你是谁。

　　祭月颜。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的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他看她吞下那颗纯白的灵珠，看她笨拙地在鬓发上点缀珠玉琉璃，看她身上大红喜袍在漫天风雪中翩迁如鹤。

　　今昔，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就让我与你一起相依相守，看雪凋零如过往的离别，在这生命的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