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诺一走进钱柜KTV，在包房外面就听见一个童声般尖锐的声音。像是精神分裂者。然后看见她，穿一条波西米亚长裙，细带高跟鞋，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乱乱地搭在肩上，化了很浓的妆。

美夕说，是未央啦，那只狐狸。她经常参加聚会的。

他坐在离她最远的沙发角落里。不唱歌，只是抽烟喝酒。朋友说，诺一，你跟游戏上一模一样，就是酷。他笑笑，不说话。转头望过去，便看见未央拿着麦的左手，红红的有些发炎，是烟头烫的。只有心里疼痛的人才会这样对待自己。一整晚她都在唱歌。只唱王菲的歌。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天空血红色，星星银灰色，你的爱人呢。

唱完一首便与众人喝酒，接着唱下一首。就这样唱着喝着，然后就哭了。



诺一今年30岁，是个俊朗的男人。在广告公司上班，设计做得很出色，游戏也玩得很出色。除了抽烟喝酒玩游戏，没有其他生活陋习。尽管这样，他还是没办法留住苏。苏哭着离开的时候，他心疼地为她擦干眼泪。宝贝，不哭，诺一会等你回来的。

很少参加游戏朋友的聚会。但每次都会遇上未央。她还是化很浓的妆，每次都会喝醉，然后趴在桌子上哭。眼泪把妆都弄花了，看上去很脏，整个人就邋遢了。又到处跟人诉说，那个男人如何对不起她。起初朋友都还很同情她，时间久了就没人再愿意搭理她。



七夕那天，游戏里的单身朋友在陶然居聚餐。席间，未央又喝醉了。美夕说，诺一，你这么大一帅哥，游戏里也够厉害的，居然一直没结婚，眼光那么高啊。我知道，因为他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一直趴在桌子上的未央抬起头，凑到诺一跟前。我们根本就是同类。

他看见她眼里一片荒凉。

聚会到凌晨3点，朋友都各自离开。诺一取了车出来，看见未央光着脚坐在KTV门口的台阶上，高跟鞋被丢在街边。

怎么不回家。

鞋跟坏了，走不了路。未央噜噜嘴，指那双鞋子。

要我送你吗。

我没地方可去，可以去你那里吗。

诺一顿了下，便抱起她，放进自己的车里。又听见她在唱那首歌，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

他不喜欢王菲。视爱情为生命的女人，会毁了自己和别人。



诺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未央已经换上他的白衬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了。卸了妆，脸上有小豆豆，皮肤干得起皮屑，宽大的衬衣显得她更瘦小，通过领口可以看见她突凸的锁骨。

她不回来吗。未央指柜子上那只玉镯的主人。

苏。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那你想她回来吗。

诺一有些恍惚。还记得苏哭着离开时，他那样对她说，宝贝，不哭，诺一会等你回来的。

未央干脆整个人都蹲在了椅子上，像猫那样倦在一起。手里夹起一支烟，诺一便凑上去，用手心护着火给她点烟。未央深深地吸上几口烟，说，把你的游戏号登上。

就照未央说的，登了游戏号。未央便将两个号组进队伍，加了好友，买了十朵玫瑰扔给诺一，就这样友好度满了1000，然后就去找月老点了结婚。

以身相许，算是报答你今天晚上收留我咯。未央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细小的皱纹挤在一起，纠结成幸福的花朵。七夕快乐。她说。

七夕快乐。



次日。

诺一醒来，看见挂在阳台上的白衬衣，知道未央走了。打开电脑登上游戏，收到未央的留言。

诺，你害怕离别吗？

八月天，成都依然如巨大的锅炉，闷热，让人透不过气。



未央的生日是在冬季。她去了北京。她在游戏上告诉诺一，她和那个男人在北京。他们在天安门广场上拥吻，他背着她在故宫奔跑，他们一起住在北京的老四合院里，夜里抬头就能看见星星。未央说，诺，我很快乐，可为什么还是会流泪呢。

未央回来的时候，用机场的电脑上游戏给诺一发信息，来机场接我，因为我没钱打的了。

诺一在机场接到未央，穿一件单薄的毛衣，没有带围巾。寒风扑打着她赤裸的脖子，几分萧瑟。她没有带行李。从包里拿出王菲的专集插进CD机。这个信奉爱情的女人，灵魂是寂寞的。

我爱他。未央说，可是我们分手了。

他让你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吗。

是的。他让我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未央轻轻地将头靠在诺一肩膀上，手指覆盖上诺一握方向盘的手。于是他听见她说，给我一个孩子。诺一身体一颤，脚底猛地踩住刹车。显然他被她吓住了。眼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如此柔弱，脸上透露着倔强，眼里明明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在闪动。终究，他拒绝不了她。他说，好。车里流转着王菲喧嚷落寞的声音，爱到飞蛾扑火，是种堕落。

未央干脆搬过来跟诺一住一起。她不工作，靠给各杂志社码字为生。白天诺一去公司上班，未央穿上他的白衬衣坐在床上玩游戏或者编辑文字。下班的时候，诺一会去超市买很多东西，有他喜欢吃的鱼和未央喜欢吃的虾。晚上两人争抢着一台电脑玩游戏。诺一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做着两人的饭菜，未央光着脚在屋里奔跑，屋子里放着王菲的歌。他们和所有的情侣一样，吃饭，睡觉，还有做爱。

诺。未央从身后环抱住诺一，把脸和整个身体都贴上去。我们会一直到老吗。

会的，我们会一直到老。诺一转过身体面对未央，看见自己在她眼里慢慢模糊，融化。

可是，我们不爱。未央用手指抚摸过诺一的脸颊，无限黯然。我们不爱。

诺一将手指伸入未央海藻般的长发里，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紧紧地拥住未央。温柔而霸道，似乎要将未央揉进自己的身体。他听见满地破碎。



未央走了，她在游戏上给他留言，诺，谢谢你。



苏回来了。还带来了喜帖。她的喜帖。

他们约在百盛对面的星巴克，相对而坐。她说，她和丈夫住在上海，因为要在这边拍婚莎，就顺道把喜帖送过来了。她跟他讲他们的生活琐事，讲他们拍结婚照时的喜悦，说着说着就哭了。诺一，你不要再傻了。我要结婚了，我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回来了。诺一隔着桌子伸出手为苏抹去眼泪，心痛到眉头都纠结在一起，宝贝不哭，诺一会等你回来的。



未央很久没在游戏上出现了。诺一装作不经意地问起，美夕说，她去找那个男人了，因为她有了孩子，她拿孩子做最后赌注。

美夕停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诺一，我知道你对未央好，可是没用的。她和那个男人在游戏里认识，她从四川追随到遥远的北京，可他是有妻子的，未央还是投入了，奋不顾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面对，应付寂寞，生活还是得继续。

诺一怔住了，才发现自己对那只叫未央的狐狸一无所知，甚至连她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收到未央的留言是在两个月以后。她在成都的郊区，一个人。陪伴她的还有肚子里的小生命。她说，诺，一个人能爱多久。他在游戏上说我爱你，电话里说我爱你，在北京说我爱你，分手的时候说我爱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这句话当成了问候语。可是我爱他，无法停止。

孩子怎么办。始终是自己的骨肉，诺一说，你会很辛苦的。

孩子是我的，我还能写作，能养活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担心。说完未央便离线了。

诺一久久地盯着屏幕，她一定是误会了。他怎么会忍心让她拿掉孩子，那是他的孩子。



已经到了七月，满天流火。

未央没有再出现，他找不到她。只有每天一次留言，最后连她的留言箱都满了。



七夕。苏来信了，信封里夹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婴儿。

苏说那是他们家庭的小成员，她现在很幸福，不会去想过去。末了，她还说，诺一，你的幸福呢？

诺一在信纸背面写上：我的幸福就是等你回来。然后装进信封，连同柜子上那只玉镯一起放进带锁的黑色木匣子。

打开电脑上游戏，系统发来消息，是结婚周年日礼物。诺一想起去年的今天，那个偏爱王菲的勇敢女子对他说，七夕快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消息还在闪动，他看到她的留言，来接我，我在楼下的网吧等你。是早上8点留的。

真的看到未央还在网吧。头发挽成一个乱乱的髻扎在脑后，碎花棉布裙被肚子高高隆起，手搭着肚子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诺一小心地抱起她，还是把她弄醒了。她说，因为他已经慢慢长大，我不能再对着电脑写作了，也无法自己照顾自己。他说，我们回家。



诺，我们会一直到老吗。

会，我们要一直到老。

可是，我们不爱。

对，我们不爱。

不要说我爱你，好吗。

好，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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