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初萌 京华一梦

　　不做来世流年的彼岸花，今生只为你的痛苦我来背。

　　----题记。

　　「一」

　　多年后，我再也没有去踏过青。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我的伤依旧无法泅渡。琰，琰，我幽冥墓底的爱人。

　　我一时触景生情，泪水不觉地打落在衣襟。

　　“妍，你若不想去踏青我们不去便是。”十阿哥满脸疼惜地拭去我眼角泪痕。

　　我幽幽咽咽地把头摇。我知道若我一人伤心也无怨无悔，只是如今因我的悲伤要伤害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子，我只能选择放手。

　　十阿哥携我的手来到轩楹远远观望奇异花卉竞相争艳，丫鬟小厮们在旁精心打点。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诗句悦耳地从下人口中传来，仿若铃铎般清脆。

　　十阿哥见我低头浅浅一笑柔情肆意地握起我的手，我嗔笑地回避：这样让下人见着不好。手欲从他掌心抽回。十阿哥仍不依不饶地紧紧握住。眉宇含笑地对下人宣布：你们将小姐逗笑了全部去库房领赏。

　　丫鬟小厮们满心欢喜一哄而散。

　　我见此状佯装嗔怒：“你看，把我这凌烟阁的人都给宠坏了。”

　　十阿哥嗓音低沉不失柔情地说：“我只要宠你一人。”

　　我默不作答头顶的珠钗已相互攒动颤抖。

　　我只要宠你一人。允棣，我也只要你一人宠我。

　　「二」

　　南渡。桃花林。

　　桃花落英缤纷，柳荫匝满一地。

　　我终于决定要爱上除了琰以外的第二个男子。

　　我终于头也不回决绝地将过往伤悲一并埋葬。可是你却从未说过爱我。

　　当我身似飞絮若花轻扬地为你跳《霓虹裳衣舞》时所有踏青而过的佳人眷侣无不侧目驻足欣赏。

　　我娇喘息息地冲你盈盈浅笑，媚若潮汐。

　　你忘情地把我紧紧拥入怀里，喃喃自语。

　　“妍，你真香。”

　　“十阿哥，妍答应你陪你回京进宫。”

　　你大喜过望地拿起我的手拍打你结实挺拔的胸膛。妍，妍，我太开心了，太开心了，打我二哥太子去世后从未有过如此的高兴。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三」

　　四月。京华街头，人潮如涌，熙熙攘攘。榆荚芬芳，依依袅袅。

　　我为了爱来到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宫廷。

　　“妍，母后托我把这些安息香料送给你。”十阿哥捧着装满香料的匣子交与我。

　　异域香气溢满暖阁，营造出迷离朦胧的气氛。这种气氛却让我惶恐怏悒。

　　“允棣，我现在是否应前去皇后娘娘那谢恩?”我欲起身前往。

　　“不急。妍，难道你不想与我多聚片刻。”我沉默不语，允棣此行前来的目的我早已心知肚明。

　　屋内炉香升腾，刻漏滴流，我俩缄默相互对视。良久，我微笑起身，煮名茗。允棣微启双唇轻叹地说出了我最不想听见的话：明日我便挥师离京，平定西南。九个月，我一定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回来见你。

　　我故作镇定强颜欢笑地说：我等你，我等你。

　　「四」

　　六月。红莲绿荷，藕断丝连。

　　我已经会跟随皇后娘娘左右，亲切地呼喊：娘娘，娘娘。

　　昨日晌午过境，我被唤入太和殿。心中如鼓敲打，忐忑不安。

　　只见公公手持拂尘，宣布皇上皇后入殿，我揖手轻叩问安，龙颜喜悦。

　　“你就是令老十陪伴四年不肯回宫的慕妍?”

　　我一脸羞涩轻轻点头。

　　“哈哈，不错，你这段时间就留在朕身边，让朕好好了解下。”皇上的命令让我不可更改。

　　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对我毋庸置疑的好我都心领神会。

　　「五」

　　秋风掠过，红叶经霜。

　　允棣前线征战已八个月，我被召唤照顾皇上都已得心应手。

　　我小女人般小小地高兴下自己原来可以在爱人的亲属面前“春风得意”。然而就在此时皇上的一番话于我犹如晴天霹雳，窒息不已。

　　“慕妍，慕妍。”皇上一脸兴奋地呼喊我。

　　“不知何事让皇上如此高兴。”我一脸笑意迷惑地问道。

　　“哈哈，前方快马加鞭报信再过半个月便可胜利平定西南。”

　　“慕妍真替皇上高兴。”

　　皇上一把拉我行至战事模型跟前，手指向镇河。

　　“四年前，允棣就是在此指挥失误，幸好部下忠心耿耿，副将元琰以死相逼让他逃脱得以苟存。前线的精锐部队节节溃败，全军覆没。从此，他便不再征战。”

　　“皇…上，元琰将军就是为了十阿哥而牺牲的?”我心如雷轰顶，言语颤抖地问。

　　“可以这么说，他带领精锐部队冲锋陷阵，但战场死伤自是常事……”

　　皇上后面的话我全无心思听下去，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

　　往后的夜里我经常忧心难眠，恍惚中总看见琰在战场上挥鞭骤马，伤痕累累地来到我身边。焦急地问我：妍，妍，你怎么哭了。你怎么哭了。

　　「六」

　　暖阁。朱漆屏帐，炉香飘散。

　　允棣轻啄我的双唇，欲要唇齿缠绵。我向左侧脸，低头不语。

　　良久，暗香盈袖，纤纤细手抚摸允棣如冰的脸，又想起琰冰冷惨白的面庞，我迅速地将手抽回，香凝允棣耳根。

　　“妍，怎么了?”

　　“我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淡淡地低语。

　　待允棣离去，我把朱门紧锁，红妆泪残。

　　翌日天明，我一如往常前去伺候皇上。门缝罅隙里看见屋内皇上、皇后、允棣都在，欲要退去，却听见讨论的都是我。

　　“父皇，您说过平定西南便给儿臣一道特权，今日我便想使用它，恳请父皇将慕妍许配儿臣。”

　　“允棣，朕老了，希望你成为储君，太子妃一事有待商讨。”

　　“父皇，儿臣心意已决要定了慕妍。”

　　“父皇”

　　“皇上”

　　在允棣、皇后恳切请求下皇上还是答应了将我许配允棣。可是，我的心为何如此疼痛。

　　琰，琰，你若安在我已为你妻。

　　“不，皇上，慕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我破门而入，斩钉截铁地回绝。

　　“大胆，抗旨不遵你可知是死罪!”皇上一声喝斥，将皇后、允棣惊醒。

　　“妍，你在干什么?!”允棣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制止我的“胡言乱语”。

　　“皇上，慕妍不能嫁与十阿哥。”哪怕一死，我依旧坚定地回绝婚事。

　　“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龙颜勃然大怒，允棣、皇后俱跪下求情赦免我死罪。

　　我就这样被发配到东厢当浣女。

　　「七」

　　冷寒宫殿锁千门，嫩梅花开为谁红?

　　我成了一名东厢浣女。每当我在梧桐树下浣纱的时候总会看见墙外的梅花在枝头纷纷扬扬。

　　允棣，我想恨你却恨不起来。

　　你知道吗，寒风侵袭时我身边的枯草会随风乱舞，宫墙外的嫩梅也探过来走进我的视线，指尖寒色初萌，浸入冷盆水底揉捻纱衣都不会觉得冷。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都是我们在江南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倒影，仿佛你就在我的身边。

　　那个阳春，我在桃花树底翩翩起舞，仙姿飞扬，你忘情地拥抱我，如痴如醉地说：妍，妍，你真香，你真香。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要跟随王公公出去见你，可是我都坚定拒绝了。妍希望你不要责怪王公公，我怕见到你又会想要流泪，你知道吗，我很惊异于自己如今可以做到不再哭泣，我想我已经快忘记眼泪的滋味了。

　　你隔着墙和王公公大声地说话我怎会不知道那些都是讲给我听的呢?!记得以前在凌烟阁的时候我因无法忘记琰难过得悸动哭泣，甚至歇斯底里，你想安慰我我怕自己会加倍伤心就把你驱走，而你总会站在房门一尺外的距离隔着房门和我说话。

　　今天你又来了还大声地呵斥命令王公公不许让我累着伤着了。傻瓜，这里的人一直都很友善地待我，特别是王公公，浣衣的时候他总会给我注入温水怕我冻着。你如此一搅和反而让我无比难堪，我是该感激你还是责怪你呢?

　　你临走时朝我这边的墙大吼：“任何人都不得碰她。她是我的女人。”我可以想象到你就在我的对面鼓起塞帮嘶声力竭地吼着，然后痴痴地站在原地，满脸通红大口呼气，曾经这个场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笑到肚子疼痛方才罢休。只是如今，你刚才说的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里，让眼泪溅在水里立马在盆中寒水上画出一个圆圆的圈。

　　你是爱我的，对吗?!

　　「八」

　　箜篌唢呐，腔鼓铜锣不绝于耳。一派喜气洋洋。

　　宫廷盛宴，太子大婚。

　　你不再是我的十阿哥，不再是宠我一人的允棣了。你的身边有那么一个人与你共结连理。有那么一个人为你生儿育女。不是吗?!

　　清晨时分，金鸡初鸣，夕隅破晓。王公公劝我今日好生休息，我逞强地拖着疲惫的身子轻轻起跳。

　　“公公，你看，我这不是好着么?!”我微笑启齿，朱唇嗫嚅。

　　“假如你不固执如今八人大轿里的太子妃就是你。”王公公一声叹息，拍拍我的弱肩离去。

　　我强忍的泪水在眼眶盘旋转动。太医说我不能再着凉，绝对不能再受风寒，不然性命不保。我体内开始翻涌，风中瑟瑟发抖，一阵剧烈的疼痛不期而至，强烈地咳嗽让我脑中昏天地暗。我的身体好像飘飞起来，允棣，允棣，你会一直宠我的吗，允棣，为何你不回答我!我仿若闲花落地般轻轻倒下。

　　“妍姐姐，你醒啦，好在烧慢慢退去，身子可好点了?”燕抚摸着我的前额一脸的着急。

　　“燕，谢谢你。我的好妹妹，姐姐求你件事行吗?姐姐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想你过几日去东宫请太子见我一面，就一面，不会很久的。行吗?”我费力地说完急切地注视着燕。

　　“姐姐，你又在胡说了。你一定会好的，你还说要带燕去温暖如春的江南。你会做到的不是哄燕开心的。太子那里我一定禀报，你就安心养病。好吗?!”

　　五更待漏，万物俱寂。我支撑着身体拿起毛笔，楷书行至笔端，寂寞袅袅升起。

　　低眉案首无相言

　　犹欢犹愁为谁怜

　　爱恨缠绵夜未眠

　　杜鹃寂啼入幽帘

　　今宵庭外敲金锣

　　雨声泪下女儿秣

　　相思无果泪闪烁

　　只叹湘竹断肠过

　　如释重负地写完几句诗我心头一热，血气攻心。艰难地徐行庭院，东厢墙外东宫门。允棣，我的对面就是你，你可曾知道我与你之间宫墙相连。

　　我努立张开眸子望着墙上梅花，仿佛看见了前里之外的故土，那里没有忧伤，你拥着我在我耳际诉说着：冬天很快就会过去。妍，我只要疼你一人，我只要疼你一人…

　　我知道，我终究熬过不这个冬天。

　　只是，允棣，我不能与你告别了。

　　冷，冷，冷。琰，我会来陪你的。这样我们都不会冷了…

　　宫墙以左红满天，宫墙以右白霜飞。

　　悲凉初萌微着边，京华一梦幽魂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