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以柳絮为名

　　慕容枫在一叶扁舟上站了很久很久。

　　江南的四月十三，杨柳依依，柳絮飘飞，天蓝风暖。而他始终紧蹙着眉头，双眼中笼罩着不散的忧郁，连那白色的衣衫在风中都微微地叹息。

　　“慕容，别离开逍遥战城。”倾城野在他离去的时候恳求。

　　慕容枫什么也没带走，正如他当初一人来到逍遥战城。他转身，微笑地说道：“我只是累了而已。”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他走的如此轻松悠闲。

　　夕阳在城池外涂抹了一个甜蜜的世界，这是慕容即将进入的世界。身后逐渐消失的入口，还有倾城野一人孤独的身影，都被他轻易地丢下了。

　　“谢谢。”慕容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客官，你要到什么地方去?”船夫好奇地问，“我们在河上转了很多圈了。”

　　“是么?”慕容略带疲倦地笑笑，随手丢过一些银子。

　　“客官，我不是这个意思。”船夫为难地把银子又递回过去，“只是这天色……”

　　慕容忽然抬头望了望天空，明亮的天空中悠然地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明媚的阳光，落在他深邃的双瞳中，却始终驱散不了眼中的冷雾。

　　的确是天色正好呵。慕容转过头，等着船夫的解释。

　　“客官，这天色近午。”船夫犹豫地说道，“小的要去河那边接柳府小姐。这……”

　　慕容点了点头，平静地说了一句：“去河那边。”

　　船夫很卖力地划着小舟，想尽快赶到河那边去。慕容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风景，再次在眼前流过。慕容只是一个游走在战城冰冷的人罢了。逍遥战城之于慕容枫，就如这眼前的风景，总不会厌烦总不会轻易爱上，总不会为其欢笑为其落泪。

　　“客官，到了。”船夫忽然喊了一声。

　　慕容又给了一些碎银子，转身上岸。

　　“小姐，船来了。”一个丫头清脆的声音从柳树林中传来。

　　是柳府的人吧。慕容枫向柳树林中望去。他的目光除了那位柳府小姐之外再无他物。她一身翠绿色的纱裙，长发及腰，周围的柳絮仿佛受了什么神秘的咒语一般，听话地飞扬在她身边，像是轻柔蚕茧裹藏着的一只翠绿色的蝶儿。她并没有看向他，顾自穿梭在树林间。

　　慕容冰雪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慕容一直向东走。他向路人询问了一下柳府。

　　“柳府怎么走呢?”他向歌坊门口的一个女人简单地询问。他的声音甜美仿佛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那个女人竟很认真地给他指了路：“先往东走，到了那个布店再往西，再向北走几步路就到了。”

　　“嗯。”他点了点头也不道谢，径直离开了。

　　那个女人看了他很久，最终摇头叹息着进屋了。

　　倾城野说的没有错，只要慕容愿意，没有人会拒绝他的请求。而慕容从来就是一个高傲不肯轻易请求别人的人。离开逍遥战城这点总是会改的吧。

　　慕容很顺利地找到了柳府。

　　柳府，依然飞扬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柳絮，那一层淡淡的春天的气息在柳府门口的台阶上游动。朱红色的木门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寻访琴师的告示，旁边有个家丁懒洋洋地坐在小凳上等着来找活干的琴师。

　　“你是琴师吗?要找活干的话，到里面排队吧。”那个家丁很热情地把一块木头牌子扔给慕容。慕容点点头，却径直走了进去。

　　“喂，年轻人，没牌子不行啊!”那个家丁在慕容身后提醒道。

　　慕容顾自走进去。他还需要什么这些无所谓的东西么?

　　慕容穿过长长的回廊，树影与人影交叠分开，眼中明暗光影交替，身上的气息冷暖交错。虽然柳府建筑结构十分精巧，亭台水榭，长廊小径曲折回环，与战城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对于慕容来说这些都不过是勾起过往记忆的一点风景。慕容不想看见。

　　一直到庭院里，他停下脚步。

　　庭院里他看见了许多的琴师。他们身着优雅的衣服，摆着名贵的琴，在角落或独自一人或小聚一群地优雅地弹奏着。慕容沉默地站在廊下。他的到来使所有的琴师为之一震。他们停下手中的弹奏，静静地听着慕容的乐曲。

　　以风为弦，以柳絮为音，他落在他的琴阵中，静静地弹奏着。柳絮飞落在他的肩头，飞舞在他的指尖，盈盈地绕过院中树木飞向二楼的楼台。他宛若神灵般，高雅地站在所有音乐的中间，傲视凡间。

　　“小姐。”一个丫头轻轻地叫道。

　　“等一下。”柳小姐匆匆地跑出房间，急忙奔向楼台。她站在二楼，望着楼下的那个男子。在众多男子中间，她也惟独看到了慕容，那个茕然立在廊下冰雪般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阳光阴影的男子。

　　在河边的时候，她虽然没有看向他，可是她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个男子的目光，清冷而温和。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目光，在相遇之前。

　　慕容微微扣指，于是一切声音又归于虚无。他抬头，向柳小姐望去，嘴角露出恬淡的笑容。

　　“琳儿。”柳小姐向她的丫环点点头。丫环心领神会，走到楼下。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慕容留下来了。还有一个人也留下来了。

　　“你从来都只会说不够不行不可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跟柳妍熙说你喜欢她。”倾城一边很勤快地往他们共住的房间搬行李一边顺便不怀好意地说。

　　“我喜欢。”慕容说，“野，可以了吧?”

　　“不过我希望这次你可以说不喜欢。”倾城野认真地说。慕容走到窗口，看着楼下的风景，假装没有听见。

　　“慕容，你现在还是逍遥战城的人。不要以为你离开了战城你就和战城毫无关联。”倾城野的语调冰冷，“如果你不肯回来，别怪我不客气。”

　　“呵，我只是在重复他的话而已。”倾城野突然柔和地说道。他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慕容淡淡地说道：“别做一厢情愿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还没来及开始……”倾城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门外响起敲门声。慕容转身开门。那个人低语了几声便离开了。

　　“是她的丫环吧。”

　　“嗯。”慕容从桌上倒了杯水。

　　“你脸色不太好。”倾城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冷了几分，夹杂着几丝惊恐，“他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我说过我不想再呆在那里了，这不是玩笑。”慕容仰头把最后一口茶喝掉。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慕容轻笑。

　　慕容把倾城丢在房间里，一个人去竹林找柳妍熙。那个丫环只是过来传话，让慕容去杨柳岸给柳妍熙上课。

　　某个隐蔽的角落，一个人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房间里，倾城野不安地来回踱步。

　　杨柳岸，到处是飞扬的柳絮，让人有些迷失。某棵柳树下倚着一把古琴，而它旁边，柳妍熙正认真地调另一把古琴的琴弦。她的目光全部落在那把琴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慕容的到来。

　　慕容坐在树下，径直拿起另一把琴，横放在膝上，独自起调。

　　柳妍熙听到第一个音的时候，终于把弦调好了。她跪在慕容身侧，侧耳倾听，等待着合奏的音。

　　慕容一个人孤独地弹奏。大片大片在音节中飞扬的柳絮，大片大片在音节中寂寞飞扬的岁月。那些不会散去，永不散去的湿雾，笼罩着双眼，包围了一颗已经冷了的心。柳妍熙听的动容，明亮的眼睛中一片晶莹。

　　二胡凄凉的声音在背后静静地响起。那凝聚的悲伤在空气中散发出浅浅的愁绪，听不清那个人真正的心声。那个人是在微笑着说幸福。

　　慕容微微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弦，继续弹奏下面的曲子。低沉的洞箫声，盘旋在耳边，它悠长而不散，像那些过去的时间眨着眼睛飞来又飞去，透着深深地哀伤。

　　一直到最后一句。柳妍熙终于拨动琴弦，清澈的音乐扫去了古琴的悲凉，却被二胡声和洞箫声紧紧缠绕，最后留下一声安静的叹息。

　　良久良久的沉默。

　　“你们终于还是来了。”慕容朝身后的人看去。拉二胡的连城少靠着杨柳树，故作悠闲。而他旁边的倾城野朝他淡淡地一笑。

　　“连城少，倾城野，你们先离开下。”慕容说道。

　　倾城野还想说什么，连城少收拾起二胡，高傲地转身，拉着倾城野到远处去了。

　　“你放心他……”倾城问连城少。

　　“他自有分寸。”

　　“他现在改主意了?”倾城野想，“就那个撞墙上也不想转弯的人。”

　　“柳妍熙，我想……”

　　“慕容，我知道。”柳妍熙点头道，“是他们和你一直在一起。那些过去是你不愿忘记不想忘记也不可能忘记的。你离不开他们正如他们离不开你。我知道那些乐曲中讳莫如深的寂寞，你也是掉进了那个无底的寂寞之中的人，我无法走进那样的寂寞也无法走进，你的心。”

　　她说的很冷静很无奈。

　　慕容点点头，继续说道：“可是，我还是想说，我曾经喜欢过你。”

　　他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柳妍熙的眼睛里刹那间浸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们的乐曲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不属于逍遥战城。”慕容说道，“可是之后我才发现我除了那里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又是良久良久的沉默。

　　“柳妍熙，如果我在你身边你永远不会幸福，你会愿意留下我么?”慕容突然问 道。

　　“慕容，如果我在你身边你永远不会幸福，你会愿意陪我么?”柳妍熙反问。

　　相视一笑。泪水涟涟。

　　“他们谈很久了呢。”倾城野眨眨眼睛说道。

　　“逍遥战城兔子罗定的规矩，我无权更改。”连城少根本不看他们，“慕容不能离开战城，离开则死;慕容不能爱战城外的任何女子，爱上则伤。”

　　“那让柳妍熙到战城，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倾城野在心里说道。

　　“柳妍熙，我……我想我真的要回去了。”慕容说道，“以后……以后若再相见，我为你，弹一曲《凤求凰》。”

　　“那是我肯定不会答应你。”柳妍熙说道。

　　就让谎言成真，最好不过。

　　慕容轻轻扣指，满地的柳絮突然都飞舞起来，整个明媚的天空都飞舞着白色的柳絮。慕容最后深情地望了一眼柳妍熙，决绝地转身走向柳絮深处。

　　“他走了。”倾城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们也该走了。”连城少冷冷地说道。

　　四月十三，柳絮至此不扬。如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