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洛神赋

　　一、

　　烟雨江南。

　　晓寒轻拢杨柳，青石铺的小路，点点雨落下，连那石缝里的青苔都透着清亮。

　　这是何处传来的笑声，婉转如三月黄鹂。

　　透过白墙黛瓦，庭院深深，豁然开朗。

　　这是谁家小姐，竟生得如此俊俏。发乌黑似墨，肤晶白如玉;眉目含情，隐藏俏皮，朱唇微启，无妨露齿;臂如初生藕，指如幼嫩葱，腰若扶风柳，足似戏水莲。再看那周身的穿戴，素面朝天，如出水芙蓉，淡雅锦缎，若空谷幽兰;青丝散微风，袖摆惹轻云，裙裾舞细尘，足下生暗香，正在那和几个同龄少女荡秋千呢。真真是，美人上了秋千架，豆蔻梢头二月初。

　　“伊洛姐姐，”一女童叫道，“你看那是谁家小哥，竟偷看咱们玩耍呢!”

　　“我们把他赶跑!”另女童附和道。

　　“妹妹们，且慢，”林伊洛下了秋千，“待我问一问他。”

　　说罢，便对着那门外少年喊道，“门外何人，为何偷看我姐妹们游戏?”

　　那少年先是一愣，转而心中默念：这家小姐倒也不顾礼数，竟对陌生男子叫嚷，着实有趣，不如逗一逗来。于是，少年向那边喊，“，小姐，小生有礼了。小生生于茫茫东海，长于浩浩沙，求学于北疆，游玩至江南。方才在门外无意听到一阵黄鹂婉啼，甚是动人，一时好奇，便想来看看这究竟是谁家鸟儿，不料竟遇小姐，着实三生有幸……”

　　众女童“扑哧”都笑弯了腰，伊洛也不例外。她暗暗想到：八成又是哪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略有文采，便来此轻浮，他怎知我却不怕他，反倒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伊洛定神，依然笑着喊道，“那位公子，生于茫茫东海，岂非传说中的氐人一族?长于浩浩沙漠，莫不深知无水之道?求学北疆，我听说北方出名的是密蔽之法，东北一带尤甚，几乎家家通此法。莫非，公子是深得密蔽之法的神仙?”

　　少年霎时不解，问道，“敢问小姐，这神仙作何解?若将我比作神仙，倒也不差咧!”

　　女童们笑得更甚，一女童捂着肚子喊，“呆瓜，我家小姐那是骂你咧!”

　　另一女童接着笑道，“那氐人一族，即是鱼类，无水之道，便成鱼干，再加上北方密蔽的腌制之法，那岂不成了咸鱼干了嘛!”

　　“哈哈哈……不知是从哪里贩到江南来的咸鱼干……”众女童笑声响满园。

　　少年会意，也不恼怒，反和女童们一起笑开，“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小生不才，多有得罪，还望小姐担待，自报家名以向小姐陪不是，小生姓许，名文宇。他日再来向小姐讨教。”说罢，便抽身离开。

　　伊洛心想：这少年，倒也有趣，骂他他反倒不恼。

　　二、

　　小园香径，曲水流觞。枝头黄鹂相依鸣，树下野兔傍地走。四是最佳莫过春，只是这关不住的满园春色，更与何人赏?

　　伊洛独自徘徊小园，竟也为这易逝韶光叹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忽听墙头有响动，伊洛转头却见是那天少年，生的斯文却如此胆大，竟然偷翻少女闺院。伊洛有些恼，正欲呵斥，那少年却先开口了。

　　“小姐莫要惊慌，小生今日特来向小姐致歉，怎奈得，院门深锁，无人应门，如此大的宅子，找到这里倒还真不容易咧!”说罢，少年上前拱手作揖。

　　伊洛不禁上下打量此少年，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眉宇间透露灵气，谈吐中凸显随和。偏翩翩一君子，直教那潘安龙阳也自愧不如。便也少了些许恼怒，于是回答道，“公子有礼了，不知公子为何来此?”

　　“小姐好生善忘，方才说是特意前来登门道歉。”

　　“为何事而道歉?”

　　“为惊扰美人秋千而愧疚。”

　　“试问公子，小女同公子可无瓜葛?”

　　“尚无瓜葛。”

　　“既无瓜葛，亦无事端;既无事端，何来愧疚?既无愧疚，何来歉意?”伊洛轻笑。

　　“小姐好生厉害，三句既使小生无言以对。”少年笑道。

　　“再问公子，且看着满园香花，殊不知，春去秋来，又能剩了何物?”

　　“这道难不倒我，小姐请看，”少年指着院中景物一一道来，“这黄鹂野兔，自然携妻带子，这姹紫嫣红，自然满目金菊，这院中美人，自然饮酒赏菊。”

　　“大胆狂徒，句句美人，可见是个多情浪子!”伊洛佯装发怒，喝斥道。

　　少年似看穿伊洛心中所想，倒也不急，“小姐莫要恼怒，浪子亦非多情。那圣人还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生这一句美人尚不及圣贤皮毛，若言浪子，岂非孔老先生是浪子头头不成?”

　　伊洛浅笑，“圣人的话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所谓‘色而不淫’，你这咸鱼干心中所想，岂会与圣人等同?”

　　“小姐竟犹记得咸鱼干，可见小姐并未忘记小生。”少年笑道。

　　“你……”伊洛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得转过身去，继续赏花。

　　少年倒也知趣，竟也观花不语。

　　伊洛回头莞尔，少年亦相视而笑。

　　三、

　　碧云天，黄叶地，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骤雨初歇，微寒暂住，寂寂风。处处菊花香，把酒黄昏，却也逍遥自在。

　　自那次观花莞尔之后，伊洛便把少年当知己。星相地理，诗词琴曲，无所不包，无所不谈。抑或是，静静相对，不言其它。

　　一日，少年来时竟被伊洛父亲发觉，林老爷命家丁乱棍赶走少年，并把伊洛锁在房内思过。怎知伊洛性格倔强，反问爹爹，“为何我让我与文宇来往!”

　　“你尚在闺中，怎可与这等穷小子私会!”

　　“文宇乃翩翩君子，怎等同那种穷酸文人!”

　　“翩翩君子?女儿你未发现他穿破布粗衣，面容枯槁吗?!”

　　“怎可能，文宇明明是潘安之辈!”

　　“笑话!你定被那小子施了妖法!待我明日上告官府!”

　　“爹爹!”

　　“此事休得再提!你安心回房思过!明日爹爹为你请一个道士来!”

　　“爹爹!!”

　　次日，衙门口张贴告示，许文宇因施巫蛊之术，被发配边疆。

　　寂寞锁清秋，月上梢头，愁上心头。

　　伊洛凝望圆月，百感交集，昔日月圆花开，尚有人执手相看，今朝却独自一人，愁心托与明月，心中惦念千里之外的相思之人。正是，归鸿难觅，锦书难托，无处话相思。

　　“小姐，小姐?”门外传来女童的轻声呼唤。

　　“可有许相公消息?”

　　“小姐……许相公他……他……”门外声音变为轻声抽泣。

　　“他怎样……”

　　“他……因为边疆路途遥远旅途劳顿，加上衣食不保官差打骂……许相公他……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竟客死他乡……”

　　伊洛顿感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小姐?小姐……”

　　伊洛在病榻上卧了三个月，身子一天天虚弱下去，尽管林老爷请了京城许多名医，却都无法治好伊洛的病。

　　曾记否，微寒深处，秋千架下，妙语相迎初逢君。

　　曾记否，斜阳草树，香径满园，莞尔相视亦为君。

　　曾记否，秋色梧桐，冷月无声，把酒相邀共待君。

　　怎奈得，今夕何夕，独上高楼，终日思君不见君。

　　“小姐，小生有礼了……”伊洛在恍惚中起身。

　　晓寒轻拢杨柳，青石铺的小路，点点雨落下，连那石缝里的青苔都透着清亮。

　　咦，我为何在秋千架上?伊洛纳闷。相隔不远，传来熟悉声音。

　　“……小生生于茫茫东海，长于浩浩沙漠，求学于北疆，游玩至江南……”继而便是一阵笑声……

　　我这是怎的……这番场景……

　　伊洛下了秋千架，竟失足跌落至自家花园中。那边树下，立着一位女子，伊洛走上前。

　　“请问这位小姐，这里是……”

　　“洛神娘娘，小仙在此等候您多时了。”那女子行礼道。

　　“洛……洛神?”伊洛不解。

　　“洛神娘娘，小女子乃园中牡丹花仙，自幼便服侍在娘娘身边，也有千年了，如今特来助您了结尘缘。”

　　伊洛满是讶异。

　　“娘娘，您原本是那洛水之神，而您所看到的许文宇，则是黄河之神，你二人本是夫妻，却因河伯大人贪图美色，您一时气恼，自刎于洛水之滨。河伯大人因追悔莫及，痛改前非，苦苦追寻您至今生今世，如今您和河伯大人已历经千劫，适时归位了。”

　　“许文宇……河伯……夫妻……”伊洛默念，依旧茫然。

　　“娘娘，河伯大人现已归位，请您尽早回归洛水，以续前生之缘。”

　　“洛水……”

　　“娘娘，小仙尚有法力将您送至洛水支流。请您默念，伊水滨，千佛窟。”

　　“伊水……”

　　“娘娘，请快念吧，天亮小仙就无法施法了。”

　　“伊水滨，千佛窟……”伊洛小声念道。

　　四、

　　北方已经是寒冬了。雪如鹅毛，纷纷降下，千佛窟银装素裹。伊洛独自站在伊水边，身后乃历代帝王雕刻的众佛像。大大小小上千尊佛像无声百年，静受世人膜拜。再看那伊水，水绿如碧，远远望去，宛如一条翡翠衣带，晶莹通透，延伸至天尽头。烟笼寒水，水上蒙蒙的雾气，就像云气缭绕。

　　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伊洛心想，文宇……

　　伊洛开始缓缓向河里走，她感到有个声音冥冥中在那里呼唤她。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水上那片云雾，直到整个身体浸入水中，她闭起双眼。

　　待她睁开眼睛时，眼前云雾散开，呈现出一个缥缈的天地。云雾缭绕，凤鸾和鸣。

　　陌上花开，伊洛缓缓前行。有一男子，立在前方，翩翩衣袖，超凡脱俗。

　　她走近，那男子转过身来，相视而望，伊洛莞尔，会心一笑。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