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酒香醇】无常

　　那一年的清明，雨下的格外的大。完成了阎君交待的任务，我便匆匆的往酆都赶。

　　“大哥哥，你长的好漂亮啊!”

　　我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在树林下的巨石旁，站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

　　“你看的见我?”我有些讶异，不由自主的朝女孩走了过去。

　　“当然能看见呀!”小女孩调皮的眨着她的眼睛，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这么的好看，是我见过的最清澈的。

　　“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在树林里干什么呢?”我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的家人呢?”

　　“娘亲他们在庙里上香，我一个人在后山玩，不知不觉就到这里来了，

　　可是，我现在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小女孩委屈的说着，不禁抽噎了起来。

　　“乖，不哭，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大哥哥送你回去。”

　　“谢谢大哥哥!我叫陈三，娘亲叫我三儿，大哥哥你也可以叫我三儿!”

　　陈三，我心里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原来她是京城首富陈老爷家的三小姐。

　　我牵起三儿的手，道：“三儿乖，我们先在这石头下避避雨，等雨停了，大哥哥就将你送回家。”

　　“大哥哥你人真好!我娘亲说，人长的好看，心也会是善良的，看来娘亲果然没有骗我!”

　　看着笑眯眯的陈三，我不禁摇了摇头，已经有多少年了，不曾再听过有人说我长的好看?

　　雨渐渐的停了，我带着陈三往长安走。一路上，陈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说她的事，说她娘亲的事，我也不答，只是牵着她走。

　　“就到这吧，三儿，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要事在身。”

　　陈三撅了撅小嘴，“那，大哥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一愣，“有缘的话，应该会再见到我的。”

　　“大哥哥，娘亲说，一个月之后还要去庙里上香，我也跟娘亲去，

　　我们还在树林的大石头旁边见，好不好?”

　　看着陈三一脸的期待，我竟不忍拒绝，轻轻的点了点头。

　　“大哥哥，我们说好了，一个月后，我还在这等你!”

　　陈三满足的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她长大以后，必定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不再多做逗留，加紧了脚步赶回酆都。

　　向阎君禀报完任务后，我便回了轮回司。

　　“你今天回来的比平常要晚了许多。”

　　转身对上的是黑无常那张永远都没有第二种表情的脸，我伸了个懒腰，

　　打着呵欠，道：“今天在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所以才回来的晚了。”

　　“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下，我们能有的只能是职责，其他多余的感情我们是不该有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不会忘记的。”

　　“不用客气，我提醒你是不想你受罚，到时候连累我要把你的那份工作也做了。

　　而且，我不想有个丢脸的搭档。”

　　不去理会黑无常，我知道的，他这个人，只是面冷而已，他能够对我说出这些话，就表示他关心我。

　　因为，我不仅是他搭档，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地府的生活是很单调的，每个鬼差都有自己的职责，我和黑无常的职责便是勾魂，

　　有时还需完成阎君交待的任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晃，便是五年。

　　我不要荣华富贵，只想与爱人携手一生。

　　我依旧如往常那样在白天勾魂，只是我没有想到，今天要勾的魂，竟是陈夫人。

　　灵堂里站满了人，可我却寻不到那娇小的身影。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

　　已经过了五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是那娇小的模样呢?怕已早是婷婷玉立了吧?

　　透过人群，我发现有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我。顺着目光的方向望去

　　——是张我并不认识的脸，因为我记忆中的她，虽然当时年纪小，可也看的出那倾国倾城之貌，

　　不似这人，脸上长满了疹子。只是，那双眼睛，和当年的三儿一样，清澈动人。

　　没做多想，勾起陈夫人的魂，我便往外走。

　　“大哥哥。”

　　声音好熟悉，我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见的却是那满脸疹子的女人。

　　“你看的见我?”

　　“大哥哥，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我了。”

　　“你是……陈三，三儿?”

　　那女人点了点头，我突然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三儿，你的脸……”

　　“出麻疹，没有及时治疗，所以就成这样了。”陈三回答的很平静，可是我心里却异常的难受。

　　“为什么会……”

　　“大哥哥，”陈三打断了我的话，“那一次，你是有事才失约的，不是故意不来的，对吧?”

　　她紧张的望着我，我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僵硬的点了点头。

　　“三儿，我……还有要事在身，以后再见。”

　　我迅速逃离了陈府，不敢再看陈三。我第一次撒谎了，因为五年前的失约，根本就不是我有要事在身，

　　而是，我根本就不记得这件事，当时答应她，也只是不忍心看她被拒绝而已。

　　我回到酆都交了差，回复完阎君后便来到了奈何桥，孟婆正在给桥边的人舀孟婆汤。

　　我上前一步，阻止了正要喝孟婆汤的陈夫人。这时的陈夫人已经清醒过来，不似勾魂时的那般混沌。

　　孟婆不解的看着我，“白无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孟婆的话，只身对陈夫人道：“陈夫人，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三儿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儿……五年前的清明，我带三儿去城外的寺庙上香，三儿回来后很开心，

　　缠着我说下个月上香还带她去，我应允了。可是第二次去了后，三儿便失踪了整整七天，

　　等我们在树林里的巨石旁找到三儿时，她全身烫的不行，起了好多疹子。

　　我们要将她带回，她死活不肯，说是一定要在这等人，她不能失约。

　　没过会，三儿便晕倒了，等带她回家看过大夫后，她的脸就永远的留下了那些疹子。”

　　陈夫人的话对我犹如晴天霹雳，五年前，清明后的一个月，下了足足一个月的雨啊!

　　三儿在巨石旁等了七天，足足被雨淋了七天!

　　“白无常，你还有事吗?”

　　“没事了，打扰了，孟婆。”我机械般的回答着孟婆，脑子里回想的却是三儿为了等我，

　　被雨淋了整整七天，三儿因为我，失去了她那美丽的容貌!

　　第一次，我在夜里出了地府，离开了酆都。

　　我悄悄的走到三儿的窗前，她并没有睡，倚靠在窗前，似乎是在等着我。

　　“大哥哥，你来了!”

　　“恩。”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看着三儿的脸，我不禁悲伤起来。

　　“大哥哥，是不是三儿现在的样子吓到你了?”

　　“不是，三儿永远都是那么漂亮。”

　　“大哥哥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三儿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的失去了光彩，

　　但瞬间又明亮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怕被选入皇宫当妃子了。”

　　“当妃子不好吗?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不好，”三儿摇了摇头，“我并不喜欢皇帝，我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我只想跟我爱的人携手过一生，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

　　我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我摸了摸三儿柔顺的头发，

　　“会的，三儿一定会像爹爹和娘亲一样，找到一个自己心爱的人相伴一生。”

　　三儿望着我甜甜的笑了，那双眼睛，清澈的就像这夜空里的繁星。

　　我看不到他们的距离，就像我永远也看不清我们之间的距离。

　　从此，我除了在白天勾魂回地府外，还多了项任务——晚上到陈府陪三儿。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因为内疚，抱着想补偿的心里去的，可是到了后来，

　　我渐渐的发现，是我自己的心想去。我喜欢和三儿呆在一起，我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三儿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自己的感情，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

　　她有着讲不完的故事，我总是听着她讲她的故事，听着她讲她娘亲的故事，

　　听着听着竟然会着迷，还有她听来的那些传说，竟比我知道的真相要动听许多。

　　我发觉，我对三儿有了种不一样的情愫。

　　这天，我依旧来到三儿的窗前，三儿没有看我，而是仰头看着天空。

　　“三儿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星星。”三儿没有看我，依旧抬头看着天空。

　　“星星?那有什么好看的?”

　　“大哥哥，你知道吗?过两天就是七夕了，就是传说中牛郎星和织女星相会的日子，

　　我在看他们还有多远的距离。”

　　“傻三儿，”我不禁笑出声来，“天空离我们这么远，你怎么看的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呢?”

　　“是啊，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怎是我能看的到的呢?”三儿失神的低下头，

　　低声喃喃道：“就好像我们之间，我永远都看不清我们的距离有多远……”

　　我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大哥哥，”三儿抬头对我甜甜的笑着，“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顿了顿，“我叫无常。”

　　“无常，”三儿反复的呢喃着，“无常，呵呵，无常哥哥，你七夕节来找我玩吧，

　　我等你带我去看花灯，我听姐姐们说可好看了!”

　　“恩。”我点了点头，“三儿，你早点睡吧，我该回去了。我七夕再来看你，带你去看花灯。”

　　“好，无常哥哥，我一定等你来!”

　　回到轮回司，意外的看见了黑无常。

　　“怎么你没去勾魂么?”

　　“我是特意等你的。”

　　我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等我?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算是要紧吧，”黑无常走到我面前，“我是想告诉你，你最近做的有点过火了。”

　　我放下水杯，“我怎么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过火的事?”

　　“白无常，我记得我提醒过你，我们有的只能是职责，不能有些不该有的情绪。”

　　“我没有忘记你说的话。”

　　“可你忘了该怎么做。白无常，你要知道，陈三她是个人，她始终会有自己的归宿，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你再这么下去，只会害了她。”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黑无常说的是对的，我跟三儿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我再这么下去，终究会害了她。

　　“谢谢了，黑无常，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去勾魂吧，否则阎君追究下来你是要受罚的。”

　　黑无常点点头，离开了轮回司，和我擦身而过时，他停了下来，

　　“白无常，我希望你是真的能够做的到，我不想害了她，更不想害了你。”

　　我终究还是失约了，我没有带三儿去看花灯，也没有再去见过她。

　　我知道我不能再影响她了，她该有自己的生活，只要她过的幸福就好，只要她开心就好。

　　我依旧在人间勾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年。

　　只是，我心里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每次经过那片树林，我就会想起三儿，

　　想起我们之间的一切，想起那被我压在心底的情愫。

　　曾以为我可以这么平静的过下去，可是天不遂人愿。

　　那天夜里，我在地府散步，忽然听见奈何桥上一阵吵闹，便走了过去。

　　“孟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有个鬼魂不愿喝孟婆汤而已，他不是第一个了。”

　　我看向旁边挣扎着不肯喝孟婆汤的鬼魂，居然是陈老爷。

　　“我不能死，求求各位鬼差大人，放我回去吧!我要是死了，我那可怜的三儿会被那个畜生折磨死的!”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的心紧了起来。

　　“陈老爷，你刚才说三儿怎么了?”

　　“三年前的七夕，我们大家都去街上看花灯了，我那可怜的三儿说不去，我们便留她一人在家，

　　哪知……哪知道，在我们回来后，三儿竟被我那畜生家丁敖大给侮辱了!

　　可怜我的三儿就此怀上了那畜生的骨肉，无奈之下，我只得将三儿下嫁于那敖大，并将敖大提升为管家，

　　只希望他能够好好的对待三儿。谁知那敖大，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

　　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回来后还经常毒打三儿……”

　　陈老爷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只有那些不堪的字眼充斥在我的脑海中，

　　顿时血液沸腾起来，气血随着怒火冲上脑门。

　　“白无常，”孟婆冲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你想要干什么?你别做越矩的事!”

　　我推开孟婆，“你和黑无常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现在必须去，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再回来向阎君请罪!”

　　我飞速的离开地府，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三儿，我要带三儿走!

　　我冲到陈府门口停了下来，因为我见到了三儿。我不敢让三儿见到我，便施法隐身。

　　三儿怯怯的把身上的钱拿给门外的三个男人，她暗淡的眼神再无往日的光彩，整个人与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我心里不禁难过起来，好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失约，为什么要让这一切发生。

　　一阵争吵声让我回过神来，那三个男人拉扯着三儿竟想欺辱她!我愤怒的一挥手，三个男人便倒在地上，

　　三儿见自己不再受制，慌忙的跑进了屋子。

　　我不能杀人，于是我狠狠的教训了那三个男人。我紧跟着三儿进了屋，却看见三儿用那三尺白绫在自杀!

　　我急忙使用法术让那白绫挣断，三儿又慌乱的把白绫系紧，我只好又把白绫弄断，

　　如此反复几次，三儿似乎冷静了下来。

　　“无常，我知道是你来了，你出来吧。”三儿背对着我，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我慢慢的走到三儿的面前，“三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三儿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对不起，是我自己太傻，

　　我根本就不了解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在那妄想。”

　　我拉起三儿的手，“三儿，我带你走吧，离开这里，过你想过的生活!”

　　“不用了，”三儿毅然的甩开了我的手，“如果，在三年前你对我说这些话，

　　我会毫不犹豫的跟你走，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回不去了。”

　　三儿的话如刺般句句扎在我的心上，我想，三儿的心里应该是比我更难受的吧?

　　隔壁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我和三儿皆是愣了一下。

　　三儿慢慢的对着我微笑，“无常，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寻死了，

　　我还有孩子需要我，我会收拾好带孩子离开的，离开这里的一切。”

　　“你要去哪里?”我本能的拉住三儿，“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让我可以经常去看你。”

　　三儿缓缓的推开我的手，“不用了，让我过我自己的生活吧。或许……我们不该相遇。”

　　看着被三儿挣脱开的手，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三儿了。

　　三儿收拾好细软，抱着孩子离开陈府，没有再看我一眼。

　　“三儿，”我追出去喊住了三儿，“来世，请让我等你，我会一直等着你出现，

　　我要带你去看花灯，我要陪你看牛郎织女，我不会再让我们之间有距离，

　　你记住我的名字，我不叫无常，我叫谢必安!”

　　三儿瘦弱的肩膀轻微的颤抖了下，依旧没有回头，“如果有来世，你一定要等我，谢必安!”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直到三儿的背影消失不见，滚烫的泪才流了下来。

　　我转身往酆都走去，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身后的陈府便在熊熊的烈火中燃烧起来，

　　伴随着我们之间的一切，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