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如彩蝶绮丽而瞬间枯萎

　　那一年他十九岁，自离家拜师学艺以后第一次回到那个海边小镇。夜晚，他在沙滩上，吹着海风，回想着自己当年在这里苦练的情景。
　　走着走着便发现了她——这样虚弱的一只精灵——她的翅膀被海水浸透了，贴在沙滩上，沉重而疼痛；她遍体鳞伤满面泪痕，眼神却很冷漠；她浑身颤抖，嘴里翻搅着一句“我不是野孩子”。他把她抱起来，治好她的伤。他蹲在她面前问：“你喜欢毛毛吗？”他抱出一只海毛虫宝宝放在她手里，“笑一个就送给你！”
　　他给了她一个奇妙的夏天。他们踏浪花拾海贝，他带她探沉船钻海洞。他煞费苦心，给她打了一只蝴蝶发簪，插在她可爱的髻子上。他捧起她的脸，温柔而疼惜地说：“你一定要相信，你是一只蝴蝶，总有一天可以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久休假结束了，师父发来了任务函，他要回长安去了，而她还无法走出那个镇子。离别时她倚着城门看着他持剑步步远去，大喊一声：“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嫁给你吗？”
　　他在远处回头：“可以。”
　　那一年，她九岁。

　　再次见面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中她时常给他传信，告诉他伙伴的欺侮、师父的严柯、练功的辛苦。而他却坚持只在她生日的那天送去一朵百合。
　　七年悄然而逝，重逢让他如此的措手不及。
　　当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简直无法认出她来。她的面容依然平静而冷漠，而她背后那象征法力的翅膀，竟然长得如此庞大而绚丽夺目。他无法相信短短七年她吃了怎样的苦才练就了这样的一身法力。
　　他带她到悦来客栈吃饭，同行的还有叶——他的未婚妻。
　　回来时他问她，觉得叶怎么样。“美丽大方，是个高贵能干的仙女。”她抬头在灿烂的阳光下微笑着看着他。
　　“我们认识三年了，性格相像，所以决定结婚。”他似乎并不是要说给她听，只是惆怅地自言自语。
　　而她的思绪，也不在他的言语上。“叶是高贵美丽的仙女，而我永远也只是一只长翅膀的精灵。”

　　叶很快被天宫派往北俱工作。而他也在打点着，等待着师门批准他到北俱定居。
　　他开了一家宠物店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她常来帮忙。仍然是初见时的鹅黄流苏长群，只是背后一对辉煌的翅膀。只是她的眼睛已经不再专注的漆黑，转而愈发幽蓝。
　　他们聊天的时候总是天南地北肆无忌惮。他也终于了解到她已经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而是一个倔强、孤僻的女子。
　　离开的前一天他把钥匙交到她手里：“你留在长安，以后找个好人嫁了，我会回来看你。”
　　“我会留在长安等你，不嫁人。”
　　他的手蒙上她的眼睛：“照顾好自己的翅膀，她夺目得诡异而危险。”松开时手心一片湿润。
　　她埋头在他怀里哭泣，蠕首轻起，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如果你离婚了，我可以嫁给你吗？”
　　他被她幽蓝的眼睛吸引了，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可以。”

　　婚后的平淡生活很快把爱情磨尽了。他和叶各自坚持着自己的事业，争吵不断。
　　她还是时常给他传信，而他也仍然只是在她生日时送上一朵百合花。
　　终于五年之后，他和叶离了婚。
　　他回到长安城，回到自己的宠物店门口。她仍然是一袭鹅黄色流苏长群，站在柜台后。身后巨大的翅膀妖艳地张扬着，只是现在她的脸色苍白、面容疲倦。
　　“你回来啦！可惜我已经快死了……”
　　他其实早有耳闻：她疯狂地修炼而没有去顾忌自己的身体，终于强烈的法力将她的身体拖垮了，将她的养分耗尽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
　　他痴狂地拥抱她亲吻她，她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他看着她幽蓝的眼睛，看着她忧伤的枯萎，沉痛地感觉到自己对她的亏欠。
他带着她去普陀山寻求观音救赎，却连观音姐姐也只是无奈地摇着头让他们认命。他疯狂地想要拼尽一切去毁灭，而她却轻执起他的手：“你说我能够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现在我却飞不动了。我一直想去花果山看看，你带我去好吗？”
　　于是他们来到了花果山。她躺在他怀里看着远山近水，看着朝雾斜阳，安逸而轻松。她拿出一个锦缎册子，里面镶着他送给她的十二朵百合，她一朵一朵地抚摸着。这是他离开的日子里，她所有的财富。
　　终于她累了，闭上眼睛，拿出那个蝴蝶发簪让他插在她的髻子上。她问：“如果还有来世，我可以嫁给你吗？”他亲吻着她，泪无声滑落。可以。

　　他曾经用一只海毛虫来交换她的笑容。
　　然后她用一生的等待来交换他无法实现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