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痕（一）

　　我是在一个风雨之夜降生在这个建邺小城，来历不明这四个字，让城里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我与城里的人长的都不一样，背上有一对翅膀，额前还有一个苍白的印记。其实每个人生下来是什么样子都是无从选择的，但是没人相信。我多么渴望城里的人们能够接受我，如果可以，我不惜折断我的翅膀，剜去头上的印记，然而，人们冷漠又带着恐惧的眼光仿佛在说：“化成灰我都知道你不是人。”

　　东海湾清新的风中，我奋力的击杀拦路的海龟，听村里的人说，我出生的夜晚，有一只商船在东海湾触礁了，从此，东海湾就失去了平静，沉船成了妖魔的聚居之地，尤其有一个鬼魂，这许多年来一直搅扰着建邺城的人们，不知多少人为了杀掉那个鬼魂命丧海底。也许，我杀了那个鬼魂，城里的人就能接受我；也许，我替建邺找回往日的安宁，人们就可以忘记我是一个异类。怀着这微薄的希望，我踏上了前往沉船的旅途。茫茫大海前，我不知所措，几次沉入海底，却都被巨蛙逼回岸上，我颓然的倒在岸上，痛哭起来，我永远不能获得人们的承认了。“小姑娘，你怎么了？”听到一声温暖的询问，泪眼朦胧间我看到一个英俊的人，头戴紫金冠，红色的披风随风飘荡，带着笑脸看着我。小姑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我，我的眼泪又一次喷涌而出，这次仿佛把他吓到了：“你没事吧，怎么看到我哭的更伤心了，我丑的把你吓到了？？”看着他夸张的表情，我忍不住破涕为笑。我告诉他，我要去杀沉船里的鬼魂。

　　他看着我遍身的伤痕，问道：“杀死那个鬼魂对你那么重要？”我默默的点头，告诉他，这是我换取人们接受我的唯一砝码。他拉起我的手：“其实，即使你杀死了鬼魂，这里的人也不会接受你的，跟我走，去长安，那是一个非常大的都市，人们的心也更为宽容，他们不在乎你是不是人。只要你本领出众。”我摇摇头，我一定要试试看。我又一次走向了海边，他沉默了一会，追上来说：“我带你去沉船。”我摇摇头：“我不想连累你。”他笑了：“怎么会，我是龙宫的首席弟子，这点小小妖魔奈何不了我。”他拉着我沉到了海底，真是阴森恐怖的地方，海毛虫鲜艳的外表透着阴寒的毒气，那个鬼魂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的向我冲过来，我一时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鬼魂越逼越近，他突然挡到我的前面，使出了龙卷雨击，一阵翻江倒海的波浪，如果不是他紧紧抓住我，我也会被漩涡卷走，突然，风平浪静了，妖魔都不见了，我震惊的望着他，他的脸红了，望着别处说：“我叫飞鸟，以后如果你到长安了，可以找我。”我笑了：“我叫流苏。”

　　 回到城里，我满心希望城里的人能用笑容迎接我，可是，没人理我，原来城里的牛道士说是他昨天一场法事把妖魔驱散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小城的中央，我大声喊道：“是我杀死了妖魔，不是他，是我啊！！！”却只招来人们的嘲笑：“你自己就是一个妖魔，怎么可能还杀死自己的同类，而且，就凭你的本事能杀的死那个厉害的鬼魂吗？？”我沉默了，的确，杀死鬼魂的是飞鸟，不是我。我的希望破灭了，就在那天晚上，我收拾行李离开了建邺，我要去长安，那里的人会比这里的人心胸更宽广，更重要的是，飞鸟在那里。

　　行走在长安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看到了好多跟我一样的人，发色服饰也许不一样，但是都有着翅膀和那个苍白的印记，她们安详的在这个城市生活着，可是我却没有找到飞鸟。这里有很多人长的跟他一样，但是他们高傲的眼睛中透着冷漠，而不像飞鸟一样，那么温暖，那么柔和。

　　听人说，方寸山的功夫是最难练的，我想成为强者，于是，艰难的爬上了方寸山的层层山崖，看见菩提祖师慈祥的笑脸，我真的以为我的心愿可以达成了，可是听到我的来意之后，菩提祖师的笑容褪去了：“对不起，我这里只收人做徒弟。”我愣住了：“为什么？？”“这是我灵台宫千年不变的规矩，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改变。”一挥拂尘，一个剑侠客彬彬有礼的上前来把我请出了方寸山，站在长寿郊外，我泪流满面：“飞鸟，你在哪里，是你告诉我，长安的人心胸更为宽广，可是为什么还是把人和非人严格的区分开来呢？”一声树枝的脆响，我警戒的回头，一个俏丽的美人走过来，不过她身后摆着蓬松的尾巴，我满怀敌意的看着她，她笑了，甩甩尾巴：“我是妖，千年狐妖。其实你也是妖，你是骨精灵，由白骨吸日月灵气所化。”我一阵眩晕，原来我是妖，难怪人们无法接受我，我天生就是与人对立的啊。那个狐美人拉住我说：“我叫天然，人间无法接受我们，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天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的师父，她也是白骨化为的妖精。人接受不接受我们根本不重要，只要我们本领高强，就没人能够欺负我们。”

　　师父也是一个美人，因为绝望而生出的美。多年的修行，她的外表跟常人已经没有两样，她美的那样不带人间烟火，以至于我总是喜欢藏在大殿的角落看着她，看着她眉眼之间的点点光辉，也看见没人的时候她星星的泪水。师父与孙悟空之间的爱情悲剧三界皆知，一直到现在她也忘不了他吧。就像，我永远忘不了只见过一面的飞鸟。

　　随着我渐渐长大，师父开始给我一些比较难的任务，比如巡山，比如抓一些妖怪回来，师父的话我总是乐于听从的，不仅仅因为她是我师父，更重要的是，我和她一样，承受着相思的痛苦。多少次，我奔跑在开满山花的原野，在草屑花瓣纷飞的夕阳中，想起飞鸟，想起他的笑，那时他因为不好意思而飞红的脸，想起他跟我说的每个字，想起他施展法术时潇洒的身姿，我就是一个幸福的骨精灵。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干完师父吩咐的事情，又躲在大殿里看着师父修炼。突然，大师姐走进来告诉师父，有人求见。炫目的阳光中，一个人影渐渐的清晰，一个英俊的人，头戴紫金冠，红色的披风随风飘荡，我几乎喊叫出来，是飞鸟么？？我只记得那个脸上挂着笑容的飞鸟，这个人脸上带着严肃，我不确定。他行礼之后，问道：“请问，您门下可有一个叫流苏的弟子。”师父淡淡的问道：“怎么，小徒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们龙宫了？”他脸红了，就在这个时候我认出了，他就是飞鸟，他顿了顿说：“不是的，她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找她很久了，想着也许她会投靠您的门下。所以不揣冒昧的来打搅您的清修。”我幸福的叫了一声，晕倒在了大殿里。

　　等我醒来，我已经躺在了长安的客栈里，飞鸟看到我醒来，长舒了一口气。我坐起来，幸福的看着他笑，他脸又红了，他很喜欢脸红呢，我在心里暗暗的笑。“流苏，我找了你好久，到建邺，人们说你早就离开了，我展开所有的关系在长安寻找你的踪迹，只有人最后看到你在方寸山，可是等我赶到，菩提祖师说你已经走了。我又……”我止住了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找你好久了。”飞鸟一把搂住我：“流苏，我们结婚吧。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我在他怀中坚定的点点头。

　　我还不到结婚的年龄，飞鸟带着我在大雁塔练功，他在这里对他的武功，已经没有任何的帮助，但是还是陪着我，他让我认识他所有的朋友，在飞鸟不在的时候，他们都非常照顾我。我幸福的忘记了自己曾经痛苦的过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飞鸟送了我一朵玫瑰，我们在众人的祝福中，在月老面前结为夫妻。当时现场非常混乱，抢喜糖的人把我都淹没了，更有人叫嚣，不给糖就抢新娘，飞鸟笑嘻嘻的把我揽在怀里。人群渐渐散去，飞鸟留着一个喜糖的礼盒一直没有发出去，我问他，他说：“还有一个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前一阵子他很忙，都没能介绍给你认识，今天他说了会来，结果还是迟到。不过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啊，喜糖还是给他留了。”我轻轻打了飞鸟一下：“贫嘴。”

　　“你们俩还真甜蜜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飞鸟迅速摆出应敌的姿势，我看见来人是一个巨魔王，块头比飞鸟整整大了一号，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飞鸟笑了：“你个垃圾，怎么才来啊。”巨魔王，挥了挥手里的刀：“路上碰到一个天宫的小子自不量力跟我决斗，把他打的去见了小白，耽误了点时间。你也真是，也不等等我。”飞鸟笑骂了他一句：“那么多客人在这里等着，我怎么可能为你一个人押后婚礼呢？”他把脸撇到一边：“这才显得我面子大啊！”飞鸟搂着我说：“这是我娘子，盘丝洞的流苏。”然后又指着巨魔王对我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地府的方圆。”我轻巧的施礼，方圆冲我拱拱手：“我是你夫君最好的朋友，以后有什么大的小的事情尽管找我。”飞鸟又补充到：“对啊，你可以尽管欺负他，别看他长的凶巴巴的，其实很温柔的。”方圆佯怒道：“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上擂台看看你功夫有长进没有。”我拉住飞鸟的手对方圆说：“今天我们新婚啊，别逼他动手哦。”飞鸟拍拍我的头：“看在我娘子的分上饶你一命。”“方圆，看你怎么谢我，我替你挽回一条命哦。”方圆鼓起眼睛看着我们：“你们俩还真是一对，我再留下来会被酸死的，算了，我走了。”一阵烟雾，方圆就不见了。

　　婚礼之后，离一年一度龙宫改选首席弟子的大赛只差三个月了，为了应付挑战，飞鸟天天苦练，甚至住到凤巢里去练功，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家里。我闲的无聊，有时候做商人挣钱，有时候挖宝，没有飞鸟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的慢，只盼飞鸟快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