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从被天宫贬落凡尘的一刹，我就下了决心，即使是入了魔道，我也要记得他。观音说，“放下凡心的一刻，你仍旧是佛，自然会还你十三世的修为。只等你看透。”我说，“这十三世的劫数，只为与他相遇。”

　　这是我等他的第一千个年头。千年了，暗雪，你已经历数世的轮回，还会否记得我。千年了，我只为了与他相见，做了千年的魔。

　　又是他再次轮回的日子，我只能从夹缝中窥视一个婴儿的呱呱坠地。百天之后，我看见他从托盘中，用还稚嫩的双手，取了佛珠，弃了金银与功名。他还是要入佛。千年之后，他的轮回劫数已尽。从我们一同被贬下凡尘之时，只是我自己不悔罢了。

　　藏于北俱的冰川之下，躲避天将的追捕，他们知道我的藏身之地，却畏于这彻骨的寒冰之苦，无奈我何。观音说，“千年之后，你有一劫。”我知道这一劫一定要来，因为我一定要见他。这是个妖魔再度猖獗的年头，天兵天将化为凡人模样深入民间，追捕我的天将也有了新的伏魔重任，我便有了离开北俱的机会。魔女的发，注定是白的。人间的我，怎能不刺眼。与寒冰相伴的千年，我已经有了与它同样的温度。我已经忘记怎样去拥有温柔的眼神，宽慈的笑容。除了依然的美丽，只是千年之后这美丽已如冰霜不可靠近。

　　十年前，偷偷去看他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见。魔女的发，无法被遮掩，他看见我之后眼里无尽的恐惧，还未成年的雪，眉宇间却淡淡渗透我依恋的那份英气豪杰。只是，他那般怕我，我试着靠近他。只见他执起手中的青铜剑，口中颤抖的破鸣“妖怪！”我感觉脸庞上有滚烫的炽热。是泪，我原来已经不能承受泪的温度。胸口有窒息的翻腾，我寒的倒退了几步，一口鲜血喷出。兰色的血。魔族的血液，必定是兰色的。

　　“他不认识我，还把我看成妖怪。”我疯癫的念着这句话，倒退的走了几步，然后迅疾的转身飞奔。我怕再次袭来的泪会把自己熔化。躲回了冰川之底。

　　十年了，我仍旧把那一幕记得像刚刚发生过，胸口的凄楚疼痛挥散不去。他是否还记得十年前有个“妖怪”在他面前出现过。一个冰霜般美丽的妖怪，他应该会记得！雪，你现在是应该在化生寺吧。这是你回天庭的第一步，入佛。观音说，“你们的孽缘已尽，这千年中，暗雪将不断的轮回，忘记与你的那段溯源，秋，等你放弃这眷恋，你们两个就能一起回到天庭。”雪，即使你不记得我，我又怎能放弃。我已经等了千年。如苟且的存亡又如何。

　　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到化生寺去看你。修炼却不能得正果者，为魔。我的白发就是魔的象征。藏于市井之中并不为难我，只是怕再吓到你，变身潜入化生寺，看见你的一刻我忘记了呼吸，如千年之前一模一样的你。只是手中的碧玉剑却换成了青锋。你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表情变了一下，这细微是只有我能察觉的，也许，是你也察觉到我。

　　“有妖气！”你的师兄谨慎的说到。凭他的本事是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我，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却忘记这个妖魔肆虐的年头，天兵天将也潜入人间。一阵剑气袭来，措手不及的我只得挥洒衣袖阻挡，随后一招含情脉脉阻挡对手再次发动进攻。成功的阻挡确定对手确实是来自天宫，若是化生弟子，我恐怕难以得手。可惜，动用招式迫使我的变身已经失效。你看清我的刹那惊惧的倒退了一步，“是你！”

　　“是我！你若记得我，是记得哪个我，十年之前的我，还是千年之前的我？”留下这句话我便逃了。怕他只是记得十年前的我又免不了一场恶战，只拿青锋剑的他又怎是我的对手。只是，我又忍心下手嘛？

　　等了千年，见了他，如观音所说，“注定他是要忘记与你的相识。逃不过轮回宿命的安排，是佛对人世的最大仁慈，忘记欢爱喜悦之时，也忘记所有的悲痛离合。”雪，你真的忘记了吗？偷偷潜入凤巢，那是我跟雪曾经最喜欢一起去的地方。我是否还能让轮回了千年的他记得我。我要冒险试一试。为了躲避追捕，直至入夜，再次潜回化生寺，为了避免再次与天兵天将的交手，迅速的找到暗雪，却还是惊动了四座。“记得我吗，十年前那个我。”我焦急的问着你。“记得！”“那么好，跟我去一个地方！”不等雪答应便抓住你的手臂，以天蚕丝腾空而起，这时，就算是他想挣拖开我都无计可失，人已经在半空中。“为什么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现在要带我去哪？”

　　“一点都不关心你自己的安危吗？不怕我杀了你？我是妖怪啊！”

　　“你跟我所见过的所有妖精都不一样，若是你要杀我，十年前便可动手了。何况，你已经修行了千年了！”雪不慌不忙的说着，自十年前相比早已长大成人。

　　“你为何知道我修行了千年？”

　　“你不是问过我，是记得十年前的你，还是千年前的你吗？是不是千年之前我们就见过？”

　　是不是千年之前我们就见过……

　　雪，你果真是与普通的凡人不一样，现在还能问出这样的话，只是，听了这话我的胸口再度翻腾激烈。眼角滚落的泪，让我窒息。恰巧经过北俱的上空，入夜的寒风刺骨，迅速风冷了炽热的泪。不再有被消融的感觉。怕雪难以忍受这彻骨的寒，只得将他抓的更紧。“到了，凤巢！”

　　冰雪天地之间忽然洞出刺眼的金色，入巢之后才终于领略这春暖之媚。雪孩提般的惊喜。“记得这里吗？凤凰的巢穴。千年之前，你来过。”你忽然握住我的手，脸上竟有幸福的渗露。你闭着眼说，“那感觉跟握着你的感觉一样，”说完又望了下我，“只是，你是个妖怪”说完又笑了笑，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美丽如仙子般的妖精！”

　　……

　　“我梦见过自己跟一位仙子来过这里，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地方。你一定知道很多，能告诉我吗？”

　　千年了，佛给了你宿命的轮回，索取了以往的记忆，却拿不走那颗心对世间的感觉，我是否能让他记起千年前的我，又是否该让他记得我。观音说：“秋，千年之后，你若不回头，连魔都做不成！”我说：“纵使灰飞湮灭又怎能忘记，怎能放却。”

　　“天快亮了，我要送你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答我？”

　　 “一切都自有安排，怎是我能随便泄露的。”

　　我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笑容，可是又多想给他一个微笑，曾经一起时那般会心的微笑。木那的脸庞不是被冰川封冻，是比这北俱冰川更冰冷彻骨的心，早就没有希望浇琢的印记，早已看透宿命的安排，只是执迷不悔的想要等他千年，等一个早已知道的答案。在黎明破晓之前，我将暗雪送回了长安城，这里距化生寺已经很近，我也不再方便送他回寺。分手的时候，我呆呆的望着他，如果不告诉他，这也许会成为我们最后的分别。暗雪紧锁了眉头，那是在天宫分别时我见到的表情。他轮回了千年，历尽了劫数，为的是修成正果，我又何必……

　　“秋！是你吗？”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却有无限的欢喜跟惊恐。也许他不该记得！“你再胡说什么！”我厉声的指责，“就当从未见过我罢！”说完，转身便逃离了长安城。

　　为何要再次记起我？我只是魔，且已经放弃轮回。

　　观音说：“当太阳升起之时，你若再不回头，就来不及了。”我笑了笑：“我若回头，说自己愿意忘却前世记忆，放弃尘世情感，你此时会相信我吗？尘世的太阳总会升起落下，不会因为谁的执迷不悔而多等片刻，无情的人才能刻守成规。我已经忍受了千年冰川下的苦楚，又岂能畏惧于灰飞湮灭这瞬间的绝望。要我放弃对暗雪的感情，就像要苍天拥有感情一样，心在之日，情在之时。我对做神仙已经没有任何眷恋。让暗雪一个人回去天宫也好……”

　　“情海无边，回头才是岸。秋，你果真不悔吗？”

　　“不悔！”

　　“自你们一同被贬下凡间，就注定一起经历劫数，既然，你始终无法参悟，就让你们再次一起轮回吧，秋，接下来的千年，你将投胎做人。不再入魔道，去罢……”

　　“一起轮回？这样，我不是害了暗雪！！不要----”未等我的话出口，轮回的宿命已经开始执行，地府轮回司，我竟再次与暗雪相见。却又是一次离别。

　　“秋，害你为我做了千年的魔，我却直至今日才记得你！”不用他再多只言片语，能被他记得已是无限喜悦。“可是，是我害了你，千年的劫数了，你本已经有机会回天庭，还可以用你最心爱的武器……”

　　“秋，你想反悔吗？”

　　“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呵呵，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记得在凤巢跟我牵手的感觉，一定要记得！”雪说完便推开了身边的黑白无常，踢翻了孟婆手里的孟婆汤，纵身跃入了……魔道……

　　而我，早已经被挟制的如铁锁般，只得看着他一个人，跳了下去。等待我的将是千年的轮回，将被索取欢愉悲痛记忆的千年，且一定会在这千年之中的某个日子，有个深情的魔，把我带到凤巢里面，问着我：“记得这里吗？凤凰的巢穴，一千年之前，你来过…”

　　想到这里，我终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