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天上人间两渺茫，琅玕节过谨提防。
　　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

　　恍惚中依稀记得我仗剑指着一生中最爱的那个男人和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新娘。他苍白着脸，苦涩地开口：“恋雨我求你，离开吧！”

　　“最终你还是选择了她，而不是我，尽管我是最爱你的人！”一滴泪珠悄然划过我的脸颊，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粉身碎骨，正如我破碎的心。

　　“我和她自小就定下婚约，娶她是我的责任！原谅我．．．”

　　“好，那我就毁了她，这样你就没有责任，就可以爱我，娶我了！”我手中的灵蛇跃然而出，刺向他身后娇小的新娘。

　　“不要！”他飞身挡住了其中的一把，另一把却划过他的手臂，刺中了那个女子。

　　几乎是同时，他手中的鱼肠也向我刺来。我没有躲闪，静静的看着他，任由冰冷的剑锋穿透我的身体。

　　“能死在你的剑下，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倒地的一瞬间，他抱住了我。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味，我的手渐渐冰凉。意识模糊的一瞬间，我隐约听到了他的呢喃：“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娶你为妻！”

　　望着手中混浊的孟婆汤，喝，还是不喝？这段锥心的情，忘，还是不忘？犹豫间，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开口了：“姑娘，尘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始于一个‘缘’字，缘起缘灭，自由天定。带着前缘去投胎，来世是不会快乐的。”我端起碗，将和着泪水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小姐小姐，我听老爷和夫人说，好像要把你许配给方寸山的首席大弟子呢！”丫头紫月气喘吁吁的跑进后花园，把正在给鱼儿喂食的我吓了一大跳。

　　“讨厌！爹娘怎么可以未经我的同意就随随便便定下婚事呢！”我生气地将手中的食物掷进荷花池，吓得鱼儿四处游窜。

　　“桐儿，又胡闹了！”爹走了过来，语气虽然威严，但宠爱之情溢于言表。从小爹就对我疼爱有加，所以才把我宠成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听爹的话，将你许配给你浩师兄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嘛！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赌气地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爹叹了口气，似乎忧心忡忡：“爹年轻时凭三板斧驰骋沙场，威震天下，才得以今日坐守长安，颐养天年。不料前几日袁天罡大师夜观星象，见天狼星动，必有异数。原来魔界不甘心长期臣服于我们人族，已经公然挑衅，并联合起来要发动起对我们人族的进攻了！爹年纪大了，不能和往日一样披甲上阵了。昨日你大师兄又率领你的众位师兄远征突厥，所以爹想借联姻之际，联合起方寸山的实力共同对抗魔族的袭击。同时我已经和空度禅师说好了，从明日起你就去化生寺学习济世救人之法，你可要用心学习，千万不可心骄气躁。”

　　“可是...化生寺不是不收女徒吗？”我才不要和那些臭和尚整天唧唧歪歪地打坐念经呢，便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在人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顾得了这些吗？”爹义正辞严地说，语气生硬的容不得一丝反抗。

　　为了不被那些和尚烦死，当天夜里，我便收拾细软，像一只出笼的小鸟“飞”出了家门。

　　我生来就是不安分的，为了这点没少挨爹的骂。蹦蹦跳跳地走在长安大街上，我再也不是那个高贵的程府大小姐，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飞燕。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家门，外面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有趣。小桥，流水，蓝天，晚霞，以及眼前的这个——男人。

　　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肩膀上，给他的全身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的背影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迟迟想不起来；还有那把剑，紫光弥漫，寒气逼人。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跳得厉害，头也似乎晕晕的，痛痛的。

　　“请问我们认识吗？”其实我不想问的，可是却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从小一直没出过家门，连浩哥哥也是因为那次菩提祖师来找我爹下棋的时候认识的，而面前这个陌生人我又怎么会认识呢？

　　他转过身来，那把闪着寒光的剑随之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恋雨，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等到你了，你终于回来了！”他冲过来抓紧我的手，眼里折射出奇异耀眼的光芒。我感到他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扑面而来，似曾相识，却加剧了我的头痛。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甩开他的手，开始生气他的鲁莽。

　　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你都忘了吗？”他喃喃自语，“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忘了我们的感情，我们的约定了吗？”它蹙紧一双剑眉，眼中浮起一层水雾，“我承认是我错了，可是...”

　　“大师兄！师傅有急事找你...”一个小沙弥行色匆匆的跑了过来。

　　“嗯，我知道了。”他咽下未说完的话，眼中却有万分的柔情：“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好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像揣了一头小鹿，怦怦乱跳。

　　怪只怪爹的门徒太多了，第二条我就被“请”回了家。在爹的一番训斥之后，我乖乖地前往化生寺，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不情愿。

　　空度禅师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威严，倒是异常和蔼：“桐儿啊，从今日起你就跟随老衲的大弟子，也就是你枫师兄学习打坐调息之法。这是佛门的必修功课，也是你学习日后功课的基础。你枫师兄宅心仁厚，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习得我佛门各法之要领，普度众生的。阿弥陀佛...”

　　我恭恭敬敬地听完大师的教诲，正想拜见这位枫师兄，可抬起头来我却傻眼了。站在禅师身边的明明就是昨天遇到的那个人嘛！我一时语塞。

　　他明显也呆住了，但很快就缓过神来，笑容可掬地望着我。完了完了，他明显是把我当成那个什么的恋雨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啊！我又开始头痛了。

　　和尚庙里的日子真是难熬，每天见到的人除了进香的香客，就是慧静，慧海几个和尚；除了枯燥无味的佛法，就是念经和咚咚的木鱼声。一开始我也不喜欢和枫在一起，这一点他似乎也感觉得到，所以在学习以外的时间里并不打扰我，但我总能感到一抹怜惜的目光在身边环绕，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这种眼神的存在。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他的耐心指导下，我的法术日益精湛，日子也由先前的无聊寂寞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他总是想尽办法逗我开心，甚至不惜违背师命将我偷偷带出化生寺，去各个地方玩：方寸的流云，风巢的红叶，盘丝的碧水，月宫的桂树...这些最美的地方都留下了我们欢乐的足迹。但更多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我喜欢这种被淡淡的青草为包围的感觉，很舒服很温馨，像一个温暖的怀抱。陶醉在这种幸福里，我却开始妒忌那个恋雨。我当然知道在枫的眼里，我只是她的一个替身，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会很痛很痛。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枫如此倾情？我开始对他们的故事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可每次一提起这件事，枫的眼神便立刻黯淡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们并肩坐在普陀山看落日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以前我们也经常来这里看夕阳的...”我明白他指的“我们”是他和恋雨，心里不免有些酸酸的。“她是我一生中挚爱的女子，可我非但没有给她幸福，还亲手夺走了她的生命！”他低下头，痛苦而又迷茫。

　　“枫...”看着他痛苦，我心里一阵抽搐。

　　他抬起头，眼神哀伤的像个无助的孩子，“桐儿，告诉我，她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我不是那个恋雨，但我不忍心看着他如此痛苦，便又点了点头。

　　他忽然牵住了我的手，眼里满是兴奋与温柔：“我就知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她回来了，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可你一直以来爱的是她，而不是我！”我站起身，不免有些愤愤然。

　　他在背后轻轻揽住了我的双肩，呼出的气流吹散了我鬓间的乱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只爱眼前的你，”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颏，我不由得一阵眩晕，“嫁给我，做我的新娘，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可是，爹已经把我嫁给了浩哥哥，而且爹那个人，决定了的事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他是不会退婚的，婚期也快到了...”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万一让爹知道我是为了枫而不联姻，那化生寺就永无宁日了。

　　“我可以带你走，离开这里，去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枫的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最喜欢东海之滨吗？在那里可以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家，简简单单地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远离尘嚣，远离恩怨...”他紧紧地搂着我，像个快乐的孩子。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闭上双眼，丧失了最后的一点理智，沉沦在爱的河流中...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建邺城，东海湾已经近在咫尺。近日来的舟车劳顿使我们疲惫不堪，于是决定在这个宁静的小城里找一家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接着赶路。枫出去准备干粮车马，我一个人在房里呆着无聊，便决定出去走走。

　　楼梯下到一半时，一个晴天霹雳在我头上炸响：“听说了吗，昨天夜里盘丝岭的女妖和魔王寨的魔头血洗了程府，还放火烧了房子，里面的人无一幸免呢！”

　　“可惜程老爷子了，到底是年纪大了，一世英雄，到头来却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

　　“听说大唐官府的弟子都外出寻找离家出走的程大千金，才弄得内部空虚，让妖怪有机可乘的...”

　　我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朦胧中，爹娘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可就在我伸出双手的一刹那，一切都消失了。半明半灭的灯火中，枫趴在桌上熟睡着。我轻轻吻平了他皱得紧紧的眉头，开始了我的复仇之路。

　　昔日金碧辉煌的程府如今仅剩一堆灰烬，留给我的只有满腔的仇恨。我跪在方寸山下三天三夜，恳求菩提祖师为我报仇，可我逃婚在先，想求得原谅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借兵攻打魔族。终于，菩提祖师答应了我的要求，但前提是我和浩必须即日完婚。

　　“只要可以报仇，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面无表情地说。

　　婚礼那天很热闹，人仙二界的重要人物都到了场。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方寸山此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跟在浩的身后，麻木的周旋于觥筹交错的宾客间，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套动作和语言。

　　“吉时已到，一对新人拜天地！”喜炮声惊飞了树枝上的鸟儿。

　　“一拜天地——”浩的眼角堆满了笑意。

　　“二拜高堂——”菩提祖师布满皱纹的脸也绽开了笑容。

　　“夫妻对拜——”

　　“不能拜！”一声呵斥打断了礼官的话，原本热闹的喜筵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扫向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掀开喜帕，我的心猛地一沉。几日不见，枫憔悴了好多，疲惫的脸上满是风霜。

　　“为什么要离开我？”他的声音在颤抖，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令人难以置信的哀伤。

　　“国仇家很，我没有选择，嫁给他是我的责任！”我故作镇定，转过身去，却是泪眼婆娑。

　　“我可以为你报仇的！你明明不爱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谁说我不爱他？”我猛然回过头去，一脸嘲讽的笑：“从始至终我都把你当作一场游戏来玩，可你却像个傻瓜一样任由我玩弄！你心里只有恋雨，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甘心做一辈子的替身，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呢？”

　　原谅我，枫，此时此刻，我只有用如此残忍的话才能拯救我们两个人。我在心里默念。他的面容顿时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我看到那只紧握着鱼肠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现在——”我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发出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刺耳，很凄凉。“难道这就是宿命吗？前世我负你，今生你负我，恩恩怨怨，永远也没有了结的一天。如果这个故事注定有个残忍的开始，又何妨有个残忍结局！”

　　鱼肠剑闪着冷光向我身边的浩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本能地挡在了浩的身前。在枫抽手收剑的一瞬间，我拔出了浩剑鞘中的倚天，深深刺进了枫的胸口。鲜血如同小花，一点一点绽放在我大红的喜服上，不着一点痕迹，鲜红的血溶解了我的记忆，眼前不断浮现出一幕幕的情景：枫苍白的脸和她身后娇小的新娘；手中跃然而出的灵蛇双剑；枫的眼泪，喃喃自语的誓言；方寸山的流云，风巢的红叶...”以及眼前慢慢倒下的枫和那一抹满足的笑容...

　　“能死在你的剑下，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抱着他，企图用各种方法为他续命，我不要他死，真的不要...枫抓住了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凄凉。他的手真的好凉。

　　“恋雨死了，而你...是真正的...活着的...”一滴泪珠滑落我的脸颊。紧握着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人的手，我却感到他离我越来越远...“桐儿...我是真的...爱你...”

　　泪眼朦胧中，我们又一次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