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爱(二)

　　地府永远不见天日，阴冷而潮湿。

　　“一年365天，天天当班，也没个法定假日，上头明显违反劳动法嘛。”和我一起搭档的马面（我称之为老马）不满的嘟囔着。

　　“别发牢骚了，让头知道了，不但不解决问题，这个月的岗勤费肯定也泡汤了。”

　　老马咧开嘴：“是啊，你一个牛头，我一个马面，位卑言轻啊。就是咱们头，说到底也是给X易公司打工的打工仔，不过比咱们高级些罢了，呵呵。”

　　“来人了”老马操起身边的铁链子，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远的两个人影出现了。前面的牛马兄弟纷纷出手阻拦，但刚一照面就纷纷被打倒在地。来人实力很强啊，近了，更近了，老马挥舞着手中的铁链。我把头低下，牛角对着逼近的两个不速之客，老马手中的铁链抖的啪啪做响，铁链在空中碰出火花，我借着光亮观察来敌。

　　蓦地，我的胸口仿佛被大锤击中，呼吸在瞬间停止。

　　那个人，那张脸…

　　公主…

　　今天师傅叮嘱我去找个身强体壮的马面回来送到后院磨房里去拉磨，我去劳务市场转了一圈，没有合适的。看来只有亲自动手抓壮丁了。虚构要陪我去，我答应了，向东出事后的许多年里，他就这样一直陪着我。许多人替他感到惋惜，他们认为凭虚构的资质和勤奋。早就应该坐本区的第一把交椅了，可是为了我，耽误了他的修炼。最后，他们给他下了四字评语：沉湎女色。

　　到了地府地三层，我和虚构打起牛马来简直是摧枯拉朽。常常不用我动手，怪物就已经躺在地上了，我不时提醒他，我们是来抓俘虏的，不是来搞种族清洗的。迎面，一牛一马拦住了去路。虚构挥起了手中的“血刃”砍了过去。对面的牛头，马面也摆出了迎战的架势。突然，对面那头牛呆住了，虚构的刀砍到它的面前它也不知道躲避。它旁边的马面一下子把他撞开，用身体替它挡了虚构这一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怪物之间互相救助，互相掩护。那头牛呆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悲鸣。就又回过头来痴痴地盯住我和虚构。怎么了？游戏BUG吗？可是为什么看到它时，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叫虚构住手。可是已经迟了。虚构的第二刀出手了。那头牛依旧不闪不避。虚构的“血刃”重重地砍在它的胸口，它向后边远远的飞去，在刀砍中它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它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我叫出声来。

　　我痴痴地望着她，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这些年她还好吗？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反而使她更增妩媚。可是为什么她的眉宇间有淡淡的愁伤呢。难道你不明白，我当初离开就是为了换取你的笑容吗。

　　“老牛，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老马的声音。接着我感到身子被人重重地撞到一边。我转头看了一眼，老马倒在我原来站的地方，鲜血从它的胸口喷出。“老马”我痛苦地叫着老马的名字。当然，在人类听来，我不过是发出了“牟”的一声牛叫。我回头盯着虚构和公主。对面是我最爱的两个人。可是命运却偏偏把我们摆在敌对的位置上。虚构又一刀砍了过来，刀风刮的我头皮生痛。可是我并不想躲。我把手伸进怀里，攥住那条刻字的项链，看着公主的眼睛，心里默默说：“我的公主，让我再看一眼你的笑容吧。”刀砍在我的身上，巨痛从胸口传到大脑，这痛并非来自伤口，而是来自我的心，一颗牛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虚构在一旁“咦”了一声：“牛头也会爆装备？好象是条项链啊。”我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地上真的有一条项链，闪着淡淡的金光。我跑过去，用颤抖的手把它拿了起来。项链上“两情相依”四个字清晰可辨。刹那间，泪水冲出了我的眼眶。我双膝跪倒在地，手捧着项链，对着向东站过的土地，心中有千万语，到了喉头却都变成了呜呜的哽咽声。虚构在一旁焦急的问：“怎么了，公主？”我亲吻着这片土地，告诉他：“向东，是向东。”

　　我的魂魄回到了轮回殿，等待着下一次的轮回。10分钟后，我将复活。我静静地坐在地上耳畔传来了公主的哭声，哭声由远而近：“向东，我知道你在。向东，向东…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盼着有一天能够和你相见。哪怕，哪怕现在你只是一头牛了，我也不在乎啊。向东，向东…”

　　我何尝不想与她相见呢。当年我落下悬崖，被送到阎罗王的轮回大殿中。阎罗王端坐在宝座中问我：“向东，你考虑清楚了？你真的不愿意喝下孟婆汤，忘掉过去的一切，再世为人吗？”

　　“是的，我考虑清楚了。”我低声回答。对于她的记忆，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现在我放弃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但我决不放弃对她的记忆。决不。

　　“那么”阎罗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放弃做人的权利，做一个每天被人砍杀的‘怪’。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只要能让我活着，只要能让我保留那份美好的回忆，我什么都愿意。”

　　外面公主的哭声不住地敲打我的耳鼓，我正襟危坐，等待着复活。因为我只是一头“怪”，爱恨情仇，悲欢离和，是人类的感情，从此与我无关。我牢记着作为一头“怪”的使命：被打倒、送经验、复活。

　　“哎…”是我的BOSS‘阎罗王’的声音“年青人，他们在地府2层，你准备好，我把你复活在他们身边。记住，你只有三分钟。”

　　我抬头看着他，沉着声对他说：“不，那样你就违反了游戏规则，2层是不能有牛头的，你会被罚的。”

　　阎罗王苦笑了一下：“算了，我这么老了，还怕什么，大不了提前退休，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要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也许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可是，我只是一头怪，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想去。”

　　旁边的老马一把拽住我的衣领：“你个小牛犊子，我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替你挨了那一刀。你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谁说‘怪’就不能有爱？快去啊。”

　　“去吧孩子，我了解你的感受，记住，只有三分钟。”我望着BOSS那张苍老的脸，感激地点了点头。一道白光，我复活在地府2层。面前站着虚构和公主。公主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我们互相凝望着，良久无言。公主的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泪珠。牛头会不会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是潮湿的。

　　望着公主，我用牛语念到：“当清风吹动你的秀发，我抚慰着你。当明月照耀你的脸庞，我思恋着你。”公主口中喃喃的说：“是的，向东，我也一样思念着你。”

　　她听懂了？？？

　　身后，BOSS憔悴的声音传来：“向东，你的时间到了。”老马带着哭腔说：“老大，求求你，再给三分钟吧。我们整个地府的兄弟们这月的加班费都不要了，以后，你指到哪，我们打到哪，保证服从领导。”无数个声音附和着。

　　“不行，这我已经是越权了，回来吧，孩子。回来吧。”我深深地看了公主一眼，我要将她的容貌烙在我的记忆中，我知道，今后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将是我对她无尽的思念。我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过身迈步向地府深处走去，走了几步，我消失在空气中，身后传来哭泣声及追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