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

（一）

　　我出生在建邺小城一个渔民之家，每日与父亲出海捕鱼，同伙伴们嬉戏玩耍，生活的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天，父亲很郑重的将我叫到身边“逍遥,好男儿志在四方，今日贴出告示，大唐官府广纳贤士，程王爷开门收徒，所以你要离开为父，前往学艺，但愿你能闯出一片天下。”

　　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从护城小兵开始。练功、巡逻、替师父采购，日子一天天重复着。

　　那天轮到我值勤，烈烈炼日下我倚在城门边有些萎靡不振。“你，站好了”一声断喝打断了我游走的思绪。我挺了挺身板，看见了一个表情凝重的女孩站在我的面前。“下次要是还歪歪斜斜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撇下这句话扭头而去，只留下我暗自惊奇“好凶啊！”“这是首席师姐寒冰，人如其名，我来了好几年就没见她笑过，“如果被她逮到你犯事，比被师父抓住还惨，下次你可要小心”一旁的师兄好心劝我。我只是出神的望着她的背影想象着一个不苟言笑女孩的内心。

　　以后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她就像一块磁铁深深吸引着我，让我想去靠近她。我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果断，她的干练让人敬佩，而她对于我们这些师妹、师弟其实更多的是帮助和爱护，虽然有刁难，但每次都是因为我们的懒惰和错误，才使得她一次次对我们大发雷霆。但好几次当我试着接近她时，她的冷漠无情却像块寒冰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看着她孤单的身影来去匆匆，我的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伤感，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可以让这个花季少女眼神中永远流露出忧郁的神情，她就像谜一样，那么的让人难以琢磨。

（二）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夜，长安街头红灯高挂，五彩的烟花映亮了整个天空。听说今年的灯谜会热闹非凡，可是我却被留在府里值夜，沮丧的我无奈地站在城头，望着远处地烟花此起彼伏。就在我无意低头的那一瞬间，突然看见有个人影朝后花园走去。今天除了我们府里没有几个人，会是谁呢？我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人走到花园的池塘边悄然坐下，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寒冰师姐。深夜她为什么来这里？我怀着好奇地心情躲在树后望着她。

　　月光下，她哭了，我看到她的眼泪一串串从脸颊滑下。那个整日板着面孔训人的师姐无助的哭泣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灵，我突然有股替她擦拭泪水的冲动，不由地向前走了一步，“砰”我撞到了树旁的花盆。“谁？”寒冰站起身。“我”，“逍遥，你在这里干什么？”“今天我值夜，到处看看。”“哦，你去忙吧”她挥挥手，示意我离去。我点点头，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突然大声说：“师姐，伤心的事不要总是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多的，我不想看见你哭”然后我头也不回撒腿就跑。远远的听见寒冰的声音：“逍遥，谢谢你”

（三）

　　几天后的下午当寒冰约我出去走走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在梦里。

　　她说：“逍遥陪我去个地方好吗？”我在师兄弟们诧异的眼光里，欣喜的使劲点头。

　　我们来到了方寸山脚下，寒冰的目光凝视着山路，“你相信吗？我前世是方寸的弟子。”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前世”这个词。她的声音像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将我们带回了十几年前……

　　“我和大师兄自小青梅竹马，我们真心相爱，生死相许，方寸山的每一个角落都记载着我们的爱情誓言。就在我们定下日子要成亲的前几天，师父带大师兄等人外出时，我们门派遭到了千年老妖的偷袭，由于外出弟子多，我们留守的几个人终因寡不敌众，全部被害。”

　　“这么说师姐你死了”我打断寒冰的回忆。

　　“嗯”她点点头，“在大师兄回来时我早已人去体凉，我的灵魂就那样看着他整日抱着我冰冷的身躯泪流满面，我久久都不愿离去，想就这样陪在他身旁，可最终我还是被带到了地府。要重新轮回，必须先喝孟婆汤，再过奈何桥，在捧着那碗孟婆汤时我突然想起大师兄痛不欲绝的样子，于是我恳求孟婆不要让我喝下那晚汤，我要记着我的前世，记着我的爱人，来生我还要做他的新娘。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孟婆答应了我，但她却告诉我‘生死有命，姻缘天定，有些事也许忘了比记得好’可是我断然拒绝了她的好意，我就这样又回到这个世界，我记得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人，可是世界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经历过辛苦的成长历程，当我终于有能力出现在大师兄面前时，他却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望着我，面容的改变让我成为陌生人，而我却无法告诉他我是谁。我想留在方寸，可是经历了那次劫难的方寸却不再收留女弟子，我无法整日面对师兄只好选择大唐。我刻苦练功拿到首席之位只是为了能够在门派聚会中多见几次师兄，可大师兄却拒绝和其他门派的女孩亲近。我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寒冰摘下路旁的那朵兰花轻轻放在鼻前，“我渴望回到这里的欲望没有一刻消失过，我思念这里的一草一木，我在等待，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声问候，可是我等来的却是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鲜红的请柬，“其实我知道，在我死后是小师妹帮他恢复了自信，小师妹无时无刻不陪伴着他，鼓励他，安慰他，他们应该在一起，可是当这一切到来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勇气去接受。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喝下孟婆汤，忘记真的比记得好，万丈情愫寸寸断，两世相思秒秒燃。”她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张请柬，在跳动的火光中，她的泪水打湿了新郎的名字。

　　我无语，现在能有什么可以弥补寒冰受伤的心灵，爱人离去的痛苦深深刺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静静的坐着仰望天空，我从怀里掏出了笛子，轻轻吹起，微风拂过我们的脸，方寸山脚下的草地上我们就这样沉浸在伤痛的回忆中。

（四）

　　后来，我们还是经常相约去海边，去山林，每次都是我吹笛，她聆听，偶尔也聊聊天，谈谈未来，但我们没再去过方寸，也不再提起在方寸的事。她曾告诉我，要把方寸的日子当作一段往事去忘记，可她真的能吗？看着她依旧愁眉不展的面孔我知道，也许今生她都不会抹去那段难忘的记忆。

　　从那天我的心被那个愿意牺牲今生来换取前世的女孩所打动，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关心她，爱护她。于是不在一起的日子我努力练功，我要提高自己的能力来保护她，让她不再受伤害，连师父也对我的急速进步感到惊奇，在一次次的对我褒奖后，我已成为门派中等级最高的人，但是我不要首席之位，我愿意在她的带领下。我尽心解决着门派中的大小事务，替她排忧解难，我用心感受着她的一切，就这样默默地守候在她的左右。

　　其实她又怎能不知道我的用意，可是她的心里早已容不下第二个人。

　　那天在海边，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逍遥，不要对我太好，你为我做这么多我会不安的，你知道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我笑了“师姐，爱就是付出，喜欢一个人为她做点事，是不需要回报的，你说是不是？而你对我所作无需愧疚，因为我在做我喜欢做的事。”她沉默了，忧郁的目光再一次瞥向远方，我也凝望着她，静静地享受爱人的甜蜜。

（五）

　　世事难料，昨日还是太平盛世，一片祥和，转眼间便风云突变、狼烟四起。

　　突厥、吐蕃突然联盟向我大唐边境大举进攻。

　　我们大唐官府本就为朝廷重臣，此次保家卫国，带兵出征的任务自然落在我们大唐弟子的身上。于是我们在师父的统一指挥下兵分四路堵截来敌。

　　我和寒冰分带两队。虽然知道她武艺高强，一般人奈何不了她，可是对她的牵挂和担心，依旧伴随着我的每一天。我们飞鸽传书，互报平安，她亦每日叮咛我要小心慎重，她的关心让我心中充满了欢欣，连日的苦战中，我们彼此的关切成为支持我们斗志的唯一支柱。很快我们便胜利会师，凯旋而归的时刻指日可待。

　　就在这时，敌军不知用什么法器，突然控制了盘踞在深山老林的各种妖魔鬼怪组成百魔阵，浓浓的瘴气将我们整个兵营团团围住。鬼哭狼嚎的怪音摧击着兵营中的每一个人。几天下来，除了我们大唐功力比较深厚的弟子，大部分人全都浑身发软，不省人事。

　　在师父的授意下，我急速前往方寸求得菩提老祖的帮助。菩提老祖得悉我的来意后从箱中取出一把剑：“只要进入阵中心将那里悬挂的控妖镜用此把桃木剑击碎即能破此阵”“多谢菩提老祖”我双手接过木剑。“但是，你要清楚阵破人亡，一旦进入阵内是绝对无法生还的。”菩提老祖说。“明白，但为了大唐百姓，我义无返顾。”

　　回到兵营时已是半夜。在我打算进帐时“你回来了？”寒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身后。“嗯”我点点头。“把那剑给我吧，我是大唐的首席弟子，在此危难时刻，应该我挺身而出的。”“谁说进阵有危险呢？这个头功我可不能给你。”我笑答道。“逍遥你不要忘了，我曾是方寸弟子我知道进阵的危险性，这次无论任何我不能再让你冒这个险。”她突然促不及防的出手，从我手中夺走了桃木剑。“寒冰”我要去抢，她突然掏出匕首抵在自己胸前，“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要在上来我就死给你看”。“不要”我忙收回手，“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菩提老祖说了，要正午之时进入才会有效，要不我去倒杯酒给你饯行，我这个要求你总能答应吧”她想了想点点头。

　　看着她喝下我倒给她的酒，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你是不是在酒里放了东西？”她步态不稳怒呵道。“寒冰，请原谅我用这样卑鄙的手段，你等着我，等我回来，一定让你好好惩罚。”我轻轻地将她扶到床上，拿过剑转身离去。在掀起门帘扭头回望时，我看见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

　　百魔阵中，当桃木剑刺向控妖镜的那一刹那，一道闪电划破了我的胸膛。我顿时不省人事。

　　当我再睁开眼时，看见了那张我深爱的面孔。她紧紧的将我抱在怀里。“看吧，我说话算话，回来让你惩罚了。”我轻轻地笑着。“嗯”她使劲地点着头，泪流满面。“不要哭，我想看看你的笑容，从来没见过你笑的样子，一定很漂亮”我伸出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她含着泪笑了，灿烂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对不起，逍遥，请原谅我对你的忽视，可是现在一切都……”。我用手掩住她的嘴，“不要说太晚了，你现在的微笑很温柔，我会生生世世记得你的笑容”。我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一刻钟。

（六）

　　我来到地府，看见了孟婆正坐在那里熬着她的孟婆汤，我脑海里充满着那个女孩在我生命最后一刻灿烂的笑容。我笑了，轻轻的我走到孟婆身边：“婆婆，你不要劝我，我不会喝下你的汤，我要记得我的爱人，来生我还要守着她，我不怕她不再认识我，不怕她嫁给别人，因为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对，我也不要喝下它，我要永远和我的爱人在一起，记得我们的生生世世。”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扭转头，寒冰正满脸笑容的望着我。“我随你来了，怕你忘记我跟别人跑了，我可不能让我的金龟婿再作别人的新郎”。我呆望了她半晌，然后恍然大悟的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一股潮气溢满了我的眼睛。

　　就这样我们手牵手一起走过奈何桥，因为我们明白，来世我们一定还会相遇，改变了的是我们的面容，不变的是我们永远真诚相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