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有一条路，叫黄泉路；
　　有一条河叫忘川；
　　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
　　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
　　望乡台上有一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
　　忘川边上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
　　孟婆汤叫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载你的前世今生。

　　我们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一杯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于是忘了一切，忘却了三生……

　　如果，到了这一天，我一定不喝孟婆汤，我不要忘了你，忘了有你的岁月……我会站在望乡台上等你的身影，我会在三生石上篆刻我们的今生，寻找我们的前世，缘定三生吗？不错的，三生石上早已注定。

一

　　我降生的时候，建邺城中扬起了满天的浮沙，母亲亲吻着我的额头，微笑看着身边帮忙接生的婆婆们，抬眼问着父亲该给我取什么名？浮尘，我叫浮尘，我开口说道。

　　他们猛地抬起了头，恐惧透过她们的眼神散乱在空中。寒风忽然吹过，凉意阵阵。我开口说话使他们震惊了，所有的人开始后退，我的父亲也后退了。只有我的母亲，她看着我，眼中噙满了泪水。她说，不管你有多么的怪，你依然是我的孩子。母亲抱紧了我。

　　她必须被送出城外，她会打扰城里的正常秩序。建邺中最有威望的老人说道。

　　父亲的嘴唇抖了抖，是的，她应该被送出城外。

　　母亲抱着我，泪水从她眼睛滴在我稚嫩的脸庞，滑落进我嘴唇，涩涩的，这是眼泪的味道吗？我伸起手，帮她擦拭着。一个妇人从母亲手中抢过我，耳边是母亲的呼唤，声音那么痛苦、凄凉。屋外还是满天的浮沙，城中的百姓兴奋了，呼喊着，将她杀死，她是魔。襁褓中的我愤怒了，发出一声怒吼，喧闹的人群刹时安静，抱着我的妇人双手在颤抖着。

　　罢了，将她扔进城外东海，生死由天定吧。老人做出决定。

　　该醒过来了。谁的声音，阴森而充了恐怖。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他对我能说话不感到丝毫的惊讶。

　　我是你的王，我已经等了你好久。他的笑容冷的像冰刀。

　　王？我抬着头望着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弥漫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

　　我想起了母亲，她的眼光是柔和的，笑容是温暖的，可母亲的眼泪……我皱了皱眉。

　　你在想愚蠢的人类？他们是残忍的，他们想杀了你，可他们是懦弱的，所以放了你。你属于这里，因为你身体里流着魔族的血，孤独会陪伴你一生。

　　我生活在了地府，灰色的天空，阴森而刺骨的寒风，还有四处游荡的鬼魂。我一天一天长大，王教会我地府所有技能，我效命于王，替他拘捕他所需要的魂魄，他给了我应有的封号——森罗郡主。

二

　　长安，繁华的都城，阳光耀眼夺目，抬头仰望，刺痛着我的眼睛。路上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小贩们在高声叫卖着，叫喊声刺激着我的神经，恍若回到那座建邺小城，城中的百姓在疯狂的呼喊，杀死她，我感到愤努弥漫在我四周，袖中毒牙在轻轻低呤，它感觉到主人的杀气，准备随时呼啸而出。

　　你站在这很久了，你脸色很苍白。好柔和的声音。我朝眼前白影望去，一袭白袍，容貌清俊，眉宇间似有淡淡的光华，他的目光很柔和，好像似曾相识。我想起我的母亲，她的目光也是柔和的，母亲的眼泪，涩涩的，她是爱我的，可她无力留下我，因为我是魔。我眼睛感到有些酸疼，眼睛似乎有东西滑落，滴进嘴唇，涩涩的。王从小告诫我，魔不可以有感情，更不会有眼泪。在这与母亲有着相同目光的男子的注视下，我流下我出生以后第一滴人类所谓的眼泪。

　　为什么哭，你在太阳下已经有三个时辰，别站这，跟我走。他牵起我的手，该杀了他，可我没有，因为他的手很温暖。

　　你叫什么，从哪来？他开口问道。那一天，他带我走进长安酒馆，我们对视了很久，很久。在他的眼底，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苍白，纤细而柔弱，似乎不堪一击。那个影子真的是我吗？

　　我叫什么？我从哪来？我的思绪乱了，回到我刚出生的时候。浮尘，我叫浮尘。出生时我开口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周围的人们惊慌失措，可眼前这男子他在微笑，微笑淡定自若，他还在等着我回答我的来处，我想起来了，我从地府来，来到长安，来替王拘捕他所要的魂魄，可我却与这陌生男子坐在这酒馆，我，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站起身，想要离开，我不属于这。

　　你要去哪里，重新站在太阳下去吗？他再次拉着我的手，他看着我，我忽然对他产生一种留恋，如果可以，我愿意他永远这么牵着我的手。可我必须走，我有我的任务，我要替王拘捕一个叫萤蝶的魂魄。我抽出手，默默转过身，我想我和他不会再见面了。

　　我叫风宿，住在大唐官府，你以后可以来那找我，他在背后说道。

　　风宿，大唐官府，我在心底默念。

三

　　繁华的长安城，在夜的掩饰下，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所有的一切，在黑暗中不停地生长，然后，毁灭。

　　萤蝶——大唐官府程咬金之女，半月前一病不起。王命我今晚带走她的魂魄。我站在大唐官府屋檐，漠然俯视着府内，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哀伤之情，或许他们也猜到他们的大小姐将命不久已。我耐心的等着，等着三更来临。

　　我来到萤蝶房内。一张用羽毛铺成的白色床上，她，新生婴儿般地躺着，柔软飘逸的长发披散在枕头边，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红晕，微弱的气息，仿若一尊易碎的瓷娃娃。我站在她床边，凝视着她，多么幸福的人儿，还没离去，就有多少人在为她伤心。而我呢？我心底充满了无奈，悲伤。我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她必须醒了，得走了。她惊醒过来，睁开眼，坐起身来，她的眼睛很黑，很漂亮，可带着恐惧，而那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你是谁？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

　　我是来带你走，你得离开了。我望着她。

　　你要带我去哪，不，我不会跟你走，我家人呢？她向后缩着，身子在颤抖。

　　去地府，喝下孟婆汤，你就忘了你家人，忘了一切。我冷冷地说道。地府…地府，她低声重复着。你的意思是我要死了，她声音突然提高，不，不要，我不想走，我不要忘记一切，我不要……她在低声哭泣。我走近她，烛光映照下，那张苍白的脸孔泛着一丝红晕，嘴唇因为恐惧在轻轻的抖动。

　　我也不想走，可他们说这里不属于我，我那时候那么小，我也有母亲，她很爱我，可是，他们把我带离了她，他们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没得选，知道吗，你比我幸福，你到了地府，你就可以选择忘记，但我不能，其实忘记也是一种幸福，懂吗？我轻轻抚着她的脸，像在安抚她又像在喃喃自语。她侧着头仰望着我，跳跃着烛光的眸子里映衬着我的影子，那影子脸上带着妖异的笑，冷的像刀锋般的双眼，看上去是那么邪恶。她明白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跟你走，可我必须再见一个人。萤蝶擦干眼泪。

　　哈哈哈…你在和我提条件？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我摇着头冷笑的看着她。

　　我必须见他一面，我要告诉他，我不会喝孟婆汤，我不会忘记他，他永远是我的风宿。萤蝶脸上的柔弱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

　　风宿，风宿。我的手在颤抖，指尖似乎还留有他的余温，风宿，大唐官府，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像风一样轻盈，风的气息在无声无息中改变着。

四

　　又见到风宿。萤蝶蜷缩在他怀中，风宿凝视她，眉宇间光华逼人，柔和的目光里透着浓浓的怜惜。风宿，我要走了。你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吗？可她说我没得选，可我会努力地选择不去忘记。萤蝶轻轻说着，没有哭，只有一点泪水湿润的声音。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和我说这个，你要去哪，她又是谁？风宿皱着眉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她的面容苍白得透明，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温柔，长发在月光下四散开，她的全身都是透明的。望着他，她苍白透明的唇角轻轻晕染开一抹微笑，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下。我站在黑暗的角落，双手紧握，指甲刺进掌心，血自手心流下，一滴一滴汇在地面。

　　谁？他感觉到我的气息，放开萤蝶，目光如冷箭般向我射来。

　　我走出来，风宿看着我，目光直对着我的眼睛，我想躲避，我不想让他看穿我那充满邪恶的眼睛。终于，他笑了，是苦笑，我知道我还会见到你，你到底是谁？

　　我必须带她走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面无表情。

　　萤蝶听到我的话惊恐的向后退了两步，一片叶子在她的眼前缓缓的落下。风宿，我不想跟她走，我不要去，我不要…她哽咽着。

　　萤蝶，风宿上前想拥住她，我使出拘魂决，将她快速扼制在怀中。

　　你是地府的，风宿眼神变了，脸上线条不再柔和，变得僵硬。你以为你能带走她吗？声音透出一丝寒意，顷刻间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利剑直刺我的心脏，我痛得眼角渗出了眼泪。

　　放了她，我让你走。风宿一步一步走进我。

　　你别再过来，她必须死，王需要她的魂魄。我手中紧握毒牙。

　　我不喜欢杀人，更不愿意杀你，风宿停顿下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白天的你站在太阳下，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神情是那么痛苦，你在阳光下颤抖，愤怒从你四周散开，你弱小的身躯好像背负着无穷的仇恨，看着我，你流泪了，我突然很想保护你，我牵起你的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那时我真的很心疼。你从我身边跑开，我坚信我会再见到你，再见到你我一定不放开你，可是，我没想到…

　　我的手在颤抖，空气突然变混浊了，我的心像寒冰一样的冷。我闭着眼睛不再作声，但我的心却在隐隐作痛。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违抗王的命令。

　　风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是在告诉我，你见过她，你喜欢她，那我呢？萤蝶那几乎绝望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萤蝶，我不会让她带走你的，师父需要你，府里不能少了你。风宿缓缓的抬起手中倚天，直指着我。

　　我和你走。萤蝶淡淡地说道，她透明的脸上变得黯淡无光。

　　萤蝶……你，风宿茫然了。

　　萤蝶脸上弥满了忧伤，她回头望着我说，我以为风宿永远是我的风宿，他爱我就如我看着他一般的深，可是我错了，你知道吗，他从未和我说过想守护我一生的话，而他与你，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他心里就有了你，相比之下，我显得多么的苍白。没有风宿的爱，我愿意离开，选择忘记，你说得很对，忘记也是一种幸福。她笑了，笑得很无奈。

　　风宿呆呆的站着，萤蝶的话让他不知所措，他满脸复杂痛苦的神情让我心疼。我的心疼痛地紧皱起来，渐渐缩成一个坚硬的小核。我松开萤蝶的手，放了她。我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背叛了王，我将会用我自己的魂魄代替萤蝶。

　　风宿和萤蝶用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我微笑着说，我是浮尘，随风来到这世界，我属于风，风如果失去了自由，我就会永远在渴望与痛苦中挣扎，直到死亡。我愿意为我最爱的人付出一切。我希望你们能快乐，所以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我抬起手中的毒牙，用力刺进自己的胸膛，鲜血四溅，我感到心在鲜血的渲染下破裂，树上的叶子在一瞬间全部凋落，叶子随着风满天飘舞，纷纷扬扬，如烟似雾。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我带着微笑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倒下去……

　　我的魂魄漂浮在空中，我看见风宿轻轻的将我抱在怀中。他的怀抱肯定很温暖，我想。

五

　　我的魂魄回到地府，走过奈何桥，我蹲在三生石前寻找我和风宿的前世。我看到了前世的记载，风宿，仙界，天宫首席，因与魔界女子浮尘相爱，自愿堕入凡间，转世为人。浮尘，魔界，盘丝弟子，因爱上仙界首席风宿，被罚堕入地府。我苦笑着，三生石，记载三生，我和风宿还有来生吗？

　　孟婆捧着孟婆汤走过来，她说，喝一碗孟婆汤你就会忘记，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

　　婆婆，可不可以不要喝，我想等一个人。汤冒着热气，摇摆着慢慢上升。

　　孟婆摇头，喝了吧，孩子，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等不到你要等的人该怎么办？

　　我迷茫的摇着头，我不知道，婆婆，我和他已经错过两生，我不想再错了，我要等着他，和他一起走，那样我们或许就能在一起了。

　　你喝了汤吧，你不喝下孟婆汤的话，你就会重新堕入魔界。喝下它，三生石会抹去你所有的记载，或许你还有一丝机会。

　　那我还会记得他吗？风吹起了我的头发，在身后飘着。我闭上眼睛，他的身影慢慢地在我前面出现，又慢慢地消失。我端起孟婆汤，心里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我怕我会忘了他。

　　我忘了一切，我在地府四处游荡，可我知道我在等待某些事情。我就这么等着，毫无目的等着……

　　他从奈何桥上走来，忧伤滑过他的眼神。他问我，你还记得我吗？

　　我苦涩的笑了。我说我连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又怎么会记得你？

　　我记不清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在我隐隐的记忆里，地府好像一天到晚都是黄昏，天空是灰色的，沉沉的似乎快贴到了地面。阴森而刺骨的风在天空中无情的肆虐，我抬头寻不到它们的踪迹，落寞却涌满了我的眼睛。我不断的问自己我是谁，心如刀割。

　　你是谁？然后我听到他问我？

　　我愣了愣。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记忆的最前点就在这里。

　　他紧锁眉头，眼神中透过无奈和凄楚。他不再说话，他站在三生石旁， 我看见上面写着，风宿，大唐官府。 我的心里突然一惊，像是有什么东西敲打了我的头。他过身，把手伸给我，柔和的目光，淡若自定的微笑。我笑了，握紧他的手，一如往昔的温暖，我知道这次我可以不用再放开了，他牵着我，一起走近轮回之井……

　　不管来生是仙是人或是魔，我们不再分开，浮尘永远属于风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