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

　　有些事，不需要纪念，因为早已经深深在我心里，像烙印一样，每次不经意触及，都隐隐做痛。

一、

　　初出江湖，他们说，新人去东边的海湾历练吧。我就带着一把青铜短剑上路。只有一把短剑，却跑得无所畏惧。
　　我出生在东海边的一个小城，叫建邺，那里的人们友好善良。出了城门，走不了几里，就来到海湾。咸咸海风拂面，我望着那海水竟走神了。
　　“我们一起练级吧！#46”扭头，海边一个红衣女子友好地看着我，一只海毛虫在她身边紧紧跟着。于是我们一起结伴去海底探险。她唤那只毛虫叫小点点，甚是宝贝。“小点点一直陪在我身边，保护我呢。#49”
　　看她得意的样子，我轻轻笑了。忽然在海底沉船发现一只泡泡宝宝，我捉到之后，转头问她，“送你吧。”她睁大眼睛，迅速摇头，“我有点点就够了，你还没有宝宝，自己留着！#78”居然不要，我又笑了，之后一路有她在，我们的队伍热闹得很。
　　“哎呀哎呀，遇到精灵了#47”
　　“你怎么不加血，没包子了#55”
　　“哈哈，队长好棒#86”
　　一句一个表情的她，让我记住了名字——芮儿。
　　我们成了好朋友，她喜欢说话时，都带着一个大大的微笑#1。

二、

　　我们的修炼到了可以去拜师入门派的时候，我入了方寸山，她入了龙宫。
　　我们在门派传送人那里分手时，她对我说，“唯宁，我觉得我前世是一条鱼，注定大海就是我的归宿，呵呵。”
　　我想说她挺傻的，不过傻得很可爱，但我什么也没说，“以后有机会再在一起练级。”
　　方寸山，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开山祖师菩提祖师，传说他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对弟子要求严格。又传说，五百年前那齐天大圣就是他的弟子。我从未想自己要像齐天大圣那样叱咤三界，但一日就凭手中孤剑，保护所爱，再带她回方寸山，看云海看日出看山花烂漫……
　　每次想到这里，那说自己前世是鱼的女子，便慢慢在眼前浮现。红衣小仙女，呵呵，我低头笑自己傻。
　　自从我们分别，已有时日未见，不知她修炼得如何。
　　一晃，我已经可以去花果山历练。
　　那日在皇城门口，看着各路准备去花果山修炼的队伍，向队长申请却久无音讯，才想起同门师兄说过，方寸山的人出去练级是倍受冷落的。个中原因已成旧闻。“嗨！”身后忽然有人大叫。
　　我扭头，看见红衣，便笑了。
　　“芮儿，好久不见。”
　　“呵呵，你准备去哪里，我们一起啊。”她身边依旧跟着一个叫小点点的海毛虫。
　　她修炼比我要快，已高我许多等级，却执意陪我去花果山。

　　“你的小点点……”
　　“它越来越厉害了，陪我修炼，长进比我快呢#49”
　　她明明已经带了一只古代瑞兽，那海毛虫还是不丢。怕是念旧长情，我笑笑，没再问。

三、

　　此后，我经常接到她发来的信息，总以一个大大的微笑#1开头，“唯宁，去烧双#46”“唯宁，去抓鬼#47”
　　不知不觉，我们的友好度，在好友里成了最高。
　　一次在队伍里，我淡淡地说“差一点点就可以去结婚了。”
　　她当时回答“好啊。”
　　我倒愣了下，却习惯性地问了句，“好什么？”
　　她脸绯红，像是生气了，“你说好什么#54你想赖啊！#78”
　　队伍里其他队友起哄“结婚！结婚！结婚！”
　　“那我去收玫瑰吧。”我微笑着看着她赌气的样子。
　　“不要，”她绞着手里的飘带，“我要我们一起战斗，一点点地累积友好。”
　　忘记那天我们“一起战斗”多久，反正最后队伍里人都散了，只剩我们俩，回到最初相识的东海湾，一场战斗一点友好。
　　去月老那里的时候，我们一直牵着手，她细述，“听人说，月老会把红线从你右手小指绕过，再绕过我左手小指，这是夫妻的结。”
　　“呵呵，”我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更紧，“那好啊，就这样绕在一起，不分开。”
　　快到月老庙时，身后的她忽然变得安静了。
　　“芮儿……”我牵着她的手，“后悔吗？还来得及。”
　　她抬头看我的眼睛，“谁说我后悔！快走啦！”
　　我们的婚礼在月老庙前举行，拜完天地，喝完结情酒。绚烂烟花中，我掀开芮儿的红盖头，看着她的微笑，心里温暖，这就叫幸福吧。

四、

　　成亲之后的甜蜜生活，我们带着礼盒一起去方寸山看望我的师父——菩提老祖。
　　师父他拍着我的肩膀，“这么漂亮的娇娘子，可要好好疼爱啊。”难得一向严肃的师父也笑着夸芮儿，我扭头看着她，“我的娘子可是天下无双。”她红着脸，躲在了我背后。
　　带着芮儿逛遍方寸山，我们爬上最高的峰。
　　我抽出佩剑游龙，再看看依偎在身边的芮儿，“对着这仙山云海，我发誓，我会保护你，给你幸福……”
　　她星眸里闪着光，几乎要掉出眼泪。
　　佩剑插回鞘，我捧着她的脸，“小傻瓜，怎么要哭啦。”
　　“相公，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够了！”她把脸埋在我怀里，我的胸前热热的。
　　几日后，我们离开方寸山。
　　“芮儿，明天，我们一起回龙宫去探望你师父如何？”我提议。
　　她神色一变，但又快速恢复自然，“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很忙，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礼多人不怪，毕竟跟你成亲以后，还没回去看过……”
　　“还是改天吧，相公，我们去地府帮钟馗大叔抓鬼吧。”
　　既然她不大愿意，我也不再提。那就改日。

五、

　　芮儿忽然要回龙宫，说是师父有令，要回去听谴。三五日之后才回来。她不说回去都做些什么，我也没有问。
　　早前我遇到一能人，专门替人造房子，速度奇快。刚好芮儿回龙宫去了，我便托那人翻新我家的房子。“三五日里可做得好？”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能吗？”我有点失望，本想给芮儿一个惊喜。
　　“哪用那么久，七八间房子我都做好了！#99”
　　“#83那一切拜托了#40”我付了定金，开始清理家里的杂物。
　　在搬柜子的时候，不小心柜子斜了一下，柜门又没关好，一个锦盒咣地掉出来。
　　以前没见过这个东西，我拣起来，打开。一个卷轴，白绢金线边。
　　会是什么呢？难道是芮儿的日记？
　　我傻笑着准备放回锦盒里，可好奇驱使我打开它看看。慢慢展开卷轴……
　　看完之后，笑容僵在我脸上，心里明白，我发现了一些非一般的东西。
　　忽然这卷轴在我手中燃烧起来，手心一烫，我失手将它丢掉。眼看它在蓝色火焰里消失。
　　窗外晴天响起霹雳撼天雷，紧接着下起暴雨。
　　白日太阳雨，老人们说这不是吉兆。

六、

　　我向师父讨了一颗避水珠，下到东海去找芮儿。
　　那卷轴上的字，现在还清晰印在脑海里。
　　“舞天姬，东海龙王之七女，龙宫少主。得玉帝准，在人间修炼，化名芮儿……”
　　我的娘子，原来是仙族。那微笑开朗的红衣少女……
　　“仙规第一条，不得与凡人结亲……”
　　仙人有别，她本不能成为我娘子，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来不带我回龙宫的原因……
　　“修炼期间不得违反仙规，否则法力尽失，以违仙法处置……”
　　这就是她的仙籍，她本位列仙班，但现在可能因为我而毁掉这一切……
　　临行前，师父替我占了一卦，“宁儿，此去凶险，你要考虑清楚。那仙籍卷册被凡人碰过自灭，你和你娘子的亲事必是被晓。那帮神仙，定下的狗屁规矩……惩罚非轻……”
　　我努力对师父微笑，“我从来没后悔和她成亲，也相信她也不会。如果不能带她回来，我也不会回来了。师父，您老人家保重。”扭头，我抬起右手，以习惯的姿势在空中划一道飞行符，心里念着“芮儿，我来了……”
　　龙宫守卫森严。打完虾兵，又来蟹将。一波凶过一波。我咬着牙，紧握着游龙剑，被我杀近水晶宫。
　　“来者何人？如此放肆！”讲话的是龟丞相。
　　“在下灵台方寸山弟子唯宁，求见东海龙王，无奈守卫不肯放行，才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请恕罪。”我停了招，但仍紧握佩剑。
　　“哼，你就是那个唯宁，快滚回人间去吧……你害我家七公主她……”龟丞相忽然停住，狠狠瞪我一眼，又对旁边虾兵蟹将说，“快把他给我哄出去！”
　　“丞相……”我急着想知道，他口中的七公主，我的芮儿到底怎么了。
　　可一波一浪的虾兵蟹将涌了过来，将我逼得节节后退。
　　“相公！是我相公！让我出去！”
　　忽然我听到芮儿的声音从前方的水晶宫传出来。于是我用定身符定住面前的这些喽罗们，继续向水晶宫冲去。眼看就要到门口了，龟丞相拦在我面前，“不行，你们不能再见面！”
　　“丞相，我不想伤你……”我左手轻扬，已经扔了定身符，手心微微蓝光。如果他不让开，下一招便是五雷咒。“催动霹雳神鬼惊，斩妖除魔仗雷霆”在龟丞相的眼里我看到隐隐恐惧。他后退两步。我趁势往水晶宫里闯。

七、

　　一白衣女子身影从宫里奔了出来。
　　“七公主！”我听见她身后有人这样唤道。
　　“芮儿？”我试探叫道。
　　她抬头，望着我，“相公！”
　　果然是我的娘子，虽然换做白衣，但这美丽容颜我一生都忘不了。
　　我紧紧牵着她的手，“芮儿，我带你回家。”
　　她垂下眼帘，黑色睫毛闪着碎碎星光，肩头微微颤抖。昔日总是微笑，声音像银铃的小仙女，如今在我面前轻声哭泣。我竟什么也做不了，口口声声说守护她的幸福，但却让她掉眼泪。左胸口深处，一阵痛。我拉着她，转身，一边抬起右手以习惯姿势开始划飞行符，一边说，“芮儿，我们走！”
　　“不！”她忽然挣脱我的手，我扭头疑惑地看着她。
　　“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不是吗？”我再抓住她的手。
　　却忽然发现她本来光洁的皮肤变得奇怪，低头一看，她的手背开始长了青白的鳞片。再抬头，她的脸上也开始慢慢长出鳞片，而且渐渐变化。
　　“芮儿？！”我惊道，“怎么……”
　　她用力推开我，然后转身背对着我。“相公，我不能再陪你了。我法力已经尽失，不能再维持人型，以后都会是一条龙，永远在东海不能再返人间。你不要看……不要再看了，我要你只记得我美丽的样子……”
　　忽然一片白光耀眼，恍惚间，看见芮儿化成一条白龙游走。
　　一声凄厉龙吟，身边的虾兵蟹将全倒地做痛苦状，我听见芮儿的声音“相公，我将小点点送给你，我们夫妻就此缘尽，你回人间去吧……”
　　“就此缘尽？”我喃喃念着，觉得胸腔里有东西破碎，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肝肠寸断……
　　被东海水族送回长安，避水珠已经失去效力。
　　我看着身边的小点点，它无辜地望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主人，”小点点稚气的声音开口讲话，“公主说她好喜欢你，她说做你娘子好幸福，她说在人间遇到你是上天的恩赐，她说即使不能再在一起她也会记住你，她说就算让她重新选择她也会违背仙规和你在一起……”

八、

　　有人常在东海边看到一青衫剑客，带着一只海毛虫，望着海水出神。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和他说过话。
　　只知道他望着东海一动不动，望几个时辰，然后长叹一声，就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一道金符就消失了。
　　有人说，他其实是伏魔真人，来追踪藏匿东海湾的妖孽。也有人说，他是疯道人，想渡海成仙。还有人说，他也许只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