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不是无情物

　　长安城的天还是灰蒙蒙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借着那温弱的烛光,看着铜镜里那如花的面容，轻揽一下柔丝一样的罗裳，不经意地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冷风夜起，吹开半扇格子窗，烛火随之晃动起来，有那么一刻几乎要熄灭了，却仍在挣扎，仿佛等待着风停。这时候暗醒了，他开始像往常一样穿起他那身黑一般夜的侠客衣，我则轻轻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替他穿鞋子。虽然困于青楼之中，我却知道江湖的险恶，每日都会有很多所谓的大侠、英雄醉倒在这个温柔之乡，在奔波、撕杀、争夺、恶战之外寻求一丝安宁，于此，我用攒了3年的积蓄买了这双万里追云履该给我心爱的男人——暗！唯一的心愿便是渴望他能在离开之后迅速的回来，结束我漫长的等待。在爱上他之后，我几乎忘记了我还个青楼里卖身为生的女子，几乎忘记了我的名字惜玉，几乎一而再的忽略了我们之间的天差地别……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是大唐官府的首席弟子，而我呢？终将如那落红化作一把尘土香消于世，谁又曾记得？但是我仍奢望暗会记得我，哪怕只是半生。

　　“夜里风凉，多穿些衣服。”暗起身整理行装，背对着我。

　　“晚些再走吧，我让陈妈妈备了长寿面和蛇胆酒，此去方寸山那么遥远，一路上定是难以酒足饭饱！”说着，我忍不住想要流下泪来，对于别人这样的离别又算得了什么呢？无非三五个月又能重逢，可是对于我，那便是长如三五年的等待，在陪着别人欢歌笑语的时候，心里挂念的却是远在他乡的爱人，眼泪……暗说过，江湖人的眼泪就是杀死自己的利刃，所以我面对他的时候从不流泪。

　　　暗忽然一把抱住了我，疯狂的吻着我，我无力抗拒，完全瘫软于他的怀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向眼睛，我终于强忍着，只是傻傻的抱着他，“暗，早点回来……”

　　“每次你脖颈上的吻痕消失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的时候了。记住，你是属于我的！”暗的每一句话都震撼着我，就为那一句“你是属于我的”，我也不曾有过后悔，或许因为我是女人，而女人都会因为爱人的某一句话许诺自己一生的幸福，对于我这样的女子，只有等待！

　　东方吐露朝阳的时候，他骑上大宛良驹上路了，那是他师傅特意为他此次出行准备的，当他青丝上白色的飘带若隐若现晃动在阳光下的时候，我还站在阁楼的顶端凝望着他英俊的背影，仿佛他那把冷月的光芒还在刺痛着我的心，久久不能散去的疼痛让我窒息！“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决绝的离开，为什么这一次我如此悲伤？是爱的太深太深了吧！”

　　繁华依旧的长安又开始了它的喧嚣，无数来来往往的过客在这里留下他们自己的故事，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着，带着无尽的眷恋，带着无尽的期盼，却始终没有暗的音讯，我曾经无数次借口去化生寺烧香拜佛逗留在大唐官府门外，但我又凭什么身份去向程老爷打听暗的下落？而程老爷的有众多门生又怎会轻易让我进门呢？

　　于是，还是只能等，等我的暗回来……我每天睡觉之前要把他送我防身的碧玉剑放在身边，默念他的名字；醒来之后就跑去铜镜前看脖颈上的吻痕还在不在……直到有一天它们终于消失不见了，他还是没有回来，甚至没有托人捎来任何口信，但是我仍心存希望，为我的暗，我也要承受下去。一年的时间快如流水，此时的长安已经是三界之中各路霸主、英雄集结的要地，每日买卖的商人，商市的小贩，流动的货郎都会在长安云集，我想，总会有人知道暗的下落的吧，哪怕只是听说过呢。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迎来了人生中最最苦难的时刻，天空飘过的云朵就像是我的身体，随时可能随风而逝了，我曾经说过，对暗也说过，对于我这样的女子，唯有爱情可以拯救我，然而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故事的结局……他已经娶妻生子，享尽天伦之乐，我却还在傻傻的守侯我原以为会天长地久的爱情！他说“惜玉，我回来了，只是不同于从前，我还是我，我们仍然可以继续我们的情意……当然，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我的手清脆的甩了他一个耳光，这么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悲愤在这一刻终于可以发泄出来，我满眼愤恨的瞪着他，可是他好象真的还是我爱的暗啊，他那忧郁和爱怜的眼神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装出来的，然而，要我再如何苟且与他在一起，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我跌坐在床边，让眼泪自由的流出体外，我要排挤出所有对他的爱，对他的期待。“惜玉，我现在不是首席弟子了，也厌倦了江湖的风风雨雨，我只想和我的妻儿安安稳稳的过些平静的日子。你知道的，我是爱你的，不曾变过，只是师傅他……你是我的知己，是我心心念念不忘的人，能明白我的是不是？”

　　我分明看出了他的伤心欲绝，只是无力去同情他了，因为我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明日的阳光已经不会永远不会照耀在竹楼的碧水湾了，我仿佛看到小时侯的我，被陈妈妈从穷汉手中捡回来的我，初次见到暗砰然心动的我，日夜期盼爱人归来的我，挣扎在这深渊痛苦不堪的我……通通近在眼前，仿佛发生在昨天，但事实上已经恍如隔世了！

　　轻轻的，把碧玉剑推进自己的身体，许久未有过的温暖包围了我，我看到暗的身影黯淡下去，终于消失在我的世界了！“上天，来生让我生在女儿村吧，我愿意陪伴婆婆终老，做一世只属于自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