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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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在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宿命。

　　已是炎夏，阳光毒辣，空气里有饱胀的水气，闷热得叫人焦躁难安。可北俱芦洲却依旧寒冷如故，鹅毛般的雪花以天女散花的姿势在空中飞舞，段锦年裹紧了厚厚的衣衫，猛灌了两大口随身带着的女儿红，身体里有一小股暖流缓缓蔓延，他这才迈了大大的步子继续前行。

　　眼见着快走出了这银装素裹的苍茫世界，却瞥见不远处一抹淡绿色的影子，他快步走近，不由得心里一凛，那是一个面容娇好的女子，却只着单薄的衣衫，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挂满了霜，嘴唇已经有些发紫，显然是冻僵了，他轻轻把她抱起来，发现她的手臂竟然还有伤，袖子上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血，暗暗的有些发紫。她的手心已经冰冷，尚有淡淡微弱的呼吸，段锦年顾不了太多，一把把她打横抱起，加快了步伐赶回家去。

　　布置清雅的小屋，房间里隐约有淡淡的花香，璎珞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她掀起淡绿色的纱帐，缓缓地坐了起来。有丫鬟惊叫着跑开：“少爷，那姑娘醒了。”

　　匆匆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璎珞一抬头，便见着了立于门边的段锦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且不失儒雅，一袭白色长衫衬得他的相貌更加俊朗。他轻轻地笑，那笑像早春四月微醺的暖风，璎珞缓缓地垂下眼帘，内心有些微的紧张。

　　“你醒了？可感觉好些？我叫厨房熬了粥，要不要吃点。”他的语气尽是温柔，夹杂着一些小心翼翼。

　　璎珞点点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甜香的桂花粥让璎珞渐渐有了些力气，她舒展了身子下了床。庭院里种了各色的花朵，却不浓烈娇艳，多是淡雅幽静的色彩，像极了主人的性格。段锦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璎珞暗暗地想。

　　来段府也有些时日，跟这里的下人们也渐渐熟络，都是一些好相处的人，言语之间尽是温暖的关切，独独有个名叫婉儿的丫鬟，性格有些冷，不喜言谈，常常独行，面遮青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听说是脸上长了胎记，相貌丑陋，所以才性格孤僻不喜人群。可璎珞见那双水荡的眸子，若没有那块胎记，也定是个美人。

　　闲暇的时候，璎珞就跑去陪婉儿说话，虽得不到应答，却也乐此不疲。段锦年常来看她，每次都带了各色的甜点蜜饯，他眼神里的温柔越加的浓烈，慢慢的已经转为爱恋。璎珞不是不知道，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悲。

　　又开始反复地做同样的噩梦，梦中的大火熊熊地燃烧，火苗吞噬了眼前的所有，耳朵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断地有人被死神夺走了生命，她看见眼前那个熟悉的面孔渐渐地远了，远了，直到消失不见，她疯狂地挥动着手臂，手中抓住的皆是空气，她开始绝望地大哭，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这样持续着悲伤，直到猛然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境。她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蜷缩在床的一角，沉默了良久，终于不可遏止地大哭起来。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璎珞起身下床，喝了杯清香的凉茶，心才缓缓地平静下来。

　　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迈步走出房间。穿过湖边幽静的长廊，正撞见段锦年在亭子里悠闲地喝着酒，本想躲，却已经来不及。

　　“你去哪？”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我想出去走走。”璎珞躲躲闪闪。

　　“可否让我陪你，你自己出门我不放心。”

　　璎珞本想拒绝，奈何段锦年一片关切，也终于答应。

　　初秋，江南野外却也还是残存着夏天的气息，幽静的小桥流水，蓝天绿草，最适合出来散心。

　　段锦年信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轻轻地吹，那曲声清脆悠扬，听得璎珞渐渐地痴了。她饶有兴趣地也学着吹，却无奈有些难以入耳，她羞得涨红了脸，却把段锦年深深地吸引，他有种冲动想吻上她桃花一样的脸颊，却始终隐忍地克制，他很想有一天，她成为他的妻，彼时手牵手散步江南，该是怎样的美景。

　　可段锦年不知道，璎珞摆脱不了她的命运。

　　数天的彻夜难眠，璎珞的内心矛盾地挣扎，最终她还是选择妥协。

　　屋子里蔓延着淡淡的香料味道，段锦年昏沉沉地睡在床上，意识混沌，浑身酸软。璎珞轻轻地推开门，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她每走一步都感觉浑身在轻微地战栗，右手边有银白的光悲哀地哭泣。她轻轻地走向床边，屏住呼吸，右手开始剧烈地颤抖，她开始想要逃走，脚却怎么也不能再移动半分。

　　“你来了？”段锦年突然开口说话。璎珞吓得一个踉跄，连忙将右手藏在身后。

　　“最近天气燥，我叫厨房顿了红枣银耳莲子羹，应该快好了，我叫他们给你送过去。”段锦年说着就要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他抱歉地笑笑。

　　“我自己去吧，你好好休息。”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死过一回，虚脱的瘫在地上。他怎么可以这样温柔体贴，而她怎么可以爱上他，他是段锦年啊，一把火烧了她全家的段锦年，他的父母，兄长，全都葬送在他手中，她怎么可以爱上他。可她见到的段锦年怎么可以如此的好，怎么一点也不像个坏人呢？她真后悔当初冒着生命危险混进来，把自己逼近一个如此进退不得的境地。仇报不了，爱也不敢，简直生不如死。

　　她想她再也不能呆在这里，于是收拾了包袱，连夜逃了出去，她要逃离自己的命运，寻一处僻静之地，孤独终老。决绝的悲哀。

　　而往日平静的段府开始慌乱，璎珞的出走无疑是对段锦年致命的打击，他发了疯地四处寻她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离开，即使不爱，也不必这么决绝地逃离，何况，他并没有对她说过爱啊。他隐忍的感情都能吓走她吗？他越想越痛苦，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每日借酒消愁，依然是优雅的姿态，内心却万千纷乱。

　　他寻遍了他所能到达的所有地方，却始终寻不到那淡绿色的身影，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她，却又如此的无能为力。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又走到北俱芦洲，那里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那是他美好时光的开始，可这美好来的太突然也太短暂，昙花一现，从此相隔天涯。

　　他在遇见她的地方坐下，久久地发呆，他幻想也许她只是跟他玩个捉迷藏的游戏，藏得久了，就会自己出来。

　　雪又开始下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被大雪覆盖成一尊雪人，身上的温度渐渐地消退。

　　他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去，醒来的时候却是在自己家的床上，他猛然地坐起来，撞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那么熟悉，那么不真实，他一把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是你么？是你么？”他不断地呢喃，像个孩子。

　　璎珞回来了，段锦年恢复得很快，他再不能轻易地放走她，他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终于说：“嫁给我。”

　　婚礼办得煞是热闹，大红的喜轿，满庭的宾客，鞭炮齐鸣，锣鼓震天。段锦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耀眼，他穿梭在宾客间敬酒，满满的笑意，他终于等到这一天，等待，是件多么辛苦的事情。酒至微醺，月色朦胧，宾客渐渐散了，他这才回到房中。

　　红烛帐暖，美景良辰。段锦年轻轻挑起喜帕，这一天，璎珞的脸更加动人，她向他轻轻笑，亦是满满的幸福。

　　她拉着他来到桌边，为他斟了一杯梅花酒，道：“这酒是我亲手为你所酿，虽然叫酒，却是解酒的饮品，你且喝一杯，醒醒酒先。”

　　段锦年端起杯子，梅花的清香淡淡地挥发出来，他尝了一口，沁香甘甜，继而一饮而尽。随手又捡了一块桂花糕道：“今天竟喝酒了，肚子好饿。”璎珞吃吃地笑，也坐下来陪他一起吃：“这是厨房特地做来，就怕你饿肚子。”

　　“不如叫厨房再做些菜来，我也有些饿了。”璎珞说着起身要开门唤丫头。身后却咕咚一响，回过头，段锦年已经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蜿蜒流出，气若游丝。

　　璎珞吓得不知所措，急急唤着锦年……锦年……你怎么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却还是这样了呢？

　　背后有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什么都没做？那梅花酒可是你亲手酿的。”

　　璎珞转过身，却见那人竟是婉儿：“你胡说！那酒里没有毒！”

　　“是，酒是没毒，可配上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就是剧毒。”

　　“你到底是谁？”

　　青纱慢慢地落下，露出一张被火烧过的恐怖狰狞的面孔。

　　“你是婉碧？”

　　“亏你还记得？你难道忘了你的父母怎么死的吗？还有你哥哥，我们都快成亲了，都是他，还有我这张脸，你竟然跟这种人成亲，你对得起你全家吗？”婉碧的声音冰冷入骨。

　　“不！不是他！我查过了，烧我全家的不是他！他是被人陷害的。”璎珞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亲手害死他！为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记得你的仇恨，若真不是他，那么是我错了，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踉跄地奔过去，此时的段锦年仅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他抬起手想最后感觉她的温暖，最终还是重重的落下。

　　“锦年你不要丢下我……不要……我都回来了……你怎么却走了呢……”房间里响起璎珞绝望的悲泣，而段锦年紧闭了双眼，再也听不到任何。

　　桌上的梅花酒刚好还剩一杯，璎珞颤抖着双手端起，一饮而尽……

　　她把头轻轻靠在段锦年的肩上，呢喃着：“锦年……等我……从此天上人间……我都随你……这一次……再也不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