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儿女]花韩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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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颜，若是一个传说，那它必是遥远而神秘的传说；若是一曲琴乐，那它必是另一片《广陵止息》。

若沧颜，是一个女子呢？



沧颜，顾名思义，沧海桑田的容颜。她永远拥有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颜。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中，她遗世独立，岁月的沉淀一点一滴化为她脸上的倾城倾国。几生几世的朝暮春秋，她早已洞悉万事万物，脸上的笑凝成了从容淡定，足以安抚任何受伤的心。

沧颜的医术天下无双。让月色都为之奢华的银针在指间翻飞，舞动，将一个个垂死的生命缝合在现实，让所有绝望的人重获新生。因为她高傲地说：世间无不可救之人，只要她愿意救的话。而沧颜用卓越的医术完美地证明了这个狂妄的命题。化生寺有多少人因此而退出医界，理由很简单：天下已有医圣沧颜。他们自知穷尽毕生也无法达到她的高度，便断了此念。这种出神入化的医术，不是人可以练就的，也只有神能企及。

纵使沧颜的医术与她一样， 已成为传奇。但她却无法治好自己心中那片阴影的伤痛，纵使她看得再彻再明，她依旧无法逃脱那既定的命运。无论她如何高傲，如何天才，依然有一个人，凌驾于她之上，她并不是嫉妒，而是另一种情愫。



子时，沧颜身着一袭紫衣，黑色的长发及腰，在暗夜中飘扬。白日的她不近人情，拒人人千里之外，而暗夜中的她终于可以变换自己的角色。她宛若一个紫衣精灵，在苍茫的夜晚尽情玩耍。她想放飞拘束在冰冷躯壳的心。只有这深沉的夜，才能给予她这样的天空与自由，能让她回到本我。

她驾轻就熟地穿过繁琐对她毫无防御作用的阵法，绕过曲折的回廊。

这里是逍遥战城重地连雾池。没有人烂她。她旁若无人地落在池上，足尖轻点微波，涟漪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圈一圈荡漾着波动的闪亮。周遭都在褪去色彩，仿佛被吸尽墨的山水，惨白无力，所有的月华都落在了她身上。那一抹笑，那一颦眉，灿烂的月光不觉流泻，近乎燃烧，让人不知不觉地痴迷。

沧颜的目光空灵而澄澈，仿佛轻柔的风拂过这一池莲花。华灯未初上，在月光下放肆盛开的莲，少了些往日的矜持，一丝一缕的幽香侵入人的肌肤。她低首，仿佛为打扰了它们的盛开而深深的愧疚。那终于学会谦逊的低姿势，让她从世人面前的孤傲回到一个善良天真的孩童。

风掠过她的眼角，妖媚的脸上泛不起一丝变幻的神色，而一滴清泪却随风飘落在池上，无声无息。为谁而感伤？这一颗晶莹的泪珠凝聚了一瞬的芳华与莫名的情感，转眼沉在池底，与这一池墨黑融为一体。这是她想要的结局，她不想要任何人看见她的哭泣与脆弱，连她自己都不可以。时过境迁，她再次落在池上，不会再忆起今日的谦卑。



那日那时，那地那人。她已经忘记了对话的背景，是那夕阳西下或是那芳草萋萋，但愿不是在他面前，是那鲜艳明快或是那背沉阴冷，只求不是他一衫华袍前。除了那些她不得不永远记住，那些她为自己一生既定的命运的辩诉，其余不重要的都纷纷退出了她的记忆。

这是一个真正遥远而古老的传说，也是你真正的身世，沧颜。

丹青小姐幽幽地开口。那轻弱的声音飘忽在空气中，弥漫着感伤的气息。她的面容惨淡，不着胭脂，不描黛眉，一身似雪苍白的衣衫凌乱地舞动。她宛若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玲珑脆弱。她的唇角浮现着淡淡地笑意。

上古时代，花奴族与躲藏氏一战，花奴族被迫以妖瞳起誓，生生世世为躲藏氏之奴。这是一个曾经认为最华美的誓言，永远都受花韩祭神圣之咒的庇护。契约之于我们，不是看人脸色的奴隶，不是寄人篱下的卑微。花奴族人每一任寄主都自愿接受，这个。

丹青微微停顿一下，继续说下去。

这个无比尊贵的荣幸。

“是契约，总有个期限吧。”沧颜不解。

“它是永恒。”丹青轻笑。

沧颜淡淡地反问，她问的并不是对面的人，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

明明是上古的契约，为什么要延续至今？

“不要忘记我所说的花韩祭之咒。”丹青不免掩口笑她的问题。

沧颜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突兀置身一个未知的世界。望着远去的丹青影子，她终于明白，作为上任花奴寄主，她会像上古的祖先，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欣然接受，甚至是受宠若惊。她岂能安之若素？她岂能这么令人摆布？最后的结果似乎是重复地将一任一任的寄主之位传下去，顺带着期望突破诅咒，毁掉契约的心延续下去，永无止境地等待，等待……

“我绝不接受。”沧颜倔强地反抗。她最后抛下四个字。字字沉稳，早已经过千思百虑的果断。丹青怪她痴，可笑自己当年莫是如此。

若你撕毁契约，几生几世都要陷入花韩祭之咒。

沧颜无语。丹青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刺进她脆弱的幻想。

丹青彻底地离开了。她完成了她的使命，而且，她以母性的温柔细腻，找到了一位花奴寄主，沧颜，传授了她无双的医术。尽管还不算完美，她未能磨灭她心中高傲的刺。

古有食人花，今有食花人。闻所未闻的花韩祭之咒，竟是一个无比残酷的刑罚。它让人不得不避世隐居，不得不退出江湖血雨，连那软红千丈也要一并驱除出境。它隔断人的七情六欲，让人被动地超脱世外，不食人间烟火。用极端的方式让你害怕高傲，放弃高傲。不过它亦是一个外表华丽而富有情调的惩罚，像个小小的恶作剧，让人只能吃花。

沧颜的仁心济世是她善良博大的一面，而她邪恶的一面便是千方百计地闯如人家的花园，偷窃名花。翌日人们发现枝头光秃秃地只剩下花蕊，怕尽数猜测昨日风急，不会想到有人会做如此无聊之事。

江湖盛传逍遥战城遍地奇花异木，尤其是禁地连雾池，竟有莲仙子居住。不过百闻不如一见，沧颜不得已而又为之。当然，逍遥战城不会善罢甘休，只要留下蛛丝马迹，凭借其帮主以及属下的机敏逻辑，怕不难查到她头上。不过，沧颜并不担心这些。

沧颜翩跹着起舞，紫色的水袖在莲群中穿梭。夜晚的莲寂静无言，那宛若天成的洁白似要把黑暗撕破，暗暗蕴藏着温柔一刀。水袖卷起一股细流，肆意地散落在莲瓣上调皮地滚动。

她忘乎所以。她忘记了她是擅闯者，只当自己在无忧的幼时玩耍。那以为永远也不会重现的日子，今晚的月下终于回旋。

“离家出走了那么久，也该回来了。”

背后的不速之客淡淡地说道。他并不介意她的擅闯，似在欢迎某人的归来。

沧颜澄澈的双眸中满是怒意。她最不愿见到的人，躲藏氏，躲藏的眼睛。他站在她面前，三步之外。他给她逃跑的时间与空间，他给她选择。

温存的目光让人不禁陶醉，让人放松所有的警戒。躲藏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笑，满意地望着沧颜的反应。

“你乐意随时都可以抓我回去。”沧颜不屑地转身。因为那双眼睛，和自己一样，能洞悉万物。所以她害怕，害怕仅有的一点私念都被他捕捉。更怕那双明眸，恬淡如水，泛不起一丝波澜，让人不由自主深陷，忽然又把自己置身在危机四伏。但是如此，她还是痴迷他无与伦比的眼睛。这是纯粹的爱慕，不受控制的爱慕，即使他是你的对手。

“你说你走了那么久，该不该罚呢？”他的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把外面的花都收了我就立刻回来。”沧颜不以为然地回答。

他终于笑了，笑得那么不真实：“是吗？”

在他面前，沧颜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他喜欢宠溺，喜欢保护她。

沧颜好奇地问他：“你打算怎么罚我呢？”

他隐没在黑暗中，冷冷地答道：“自己动手。”

沧颜轻抖水袖。水面仿佛受了某种感召，一股水流从池面跃起，迅速凝成一支冰剑，极速地刺向自己。晶莹剔透的剑身，带着狠狠的惩罚，愿意刺向自己。

她尽力地笑着，目光中没有一丝妥协。

冰剑在胸前一寸，猛然停下。它仿佛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气，不能再妄动一分。鲜血从他指间，顺着剑身缓缓地滑落。那暗红色的液体，不带一丝怜悯地滚落在池上，莲上，似那滴泪，无声无息。

他极自虐地笑，手依然握着那支剑。沧颜手指微松，剑散去坚固的原形，忽然化为一场细碎的雨，带着他的嫣红纷飞。他不知疼痛，若无其事地笑。

“沧颜，别逃了。”

沧颜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受伤的他。她怎么可以伤害主人？她痛苦地摇头，闭上双眼，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她低下头自责，心在破碎。

“沧颜，你知道吗？所有的惩罚，我都与你共同承受。我无法置身事外。

你离家出走几年，我并不想强行抓你回来。我相信，你玩够了，总会回来的。”

他静静地开口，如月过无声般沉静，开始讲述这几年的往事。

“……”

“沧颜，无论我疼你，爱你，甚至是打你，骂你，我永远都不会恨你。”

“为什么？”她低语。这是她的任性造成的一切，她不奢求他的原谅。泪水再次滑落在脸颊，沉默。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你的任性，你的天真，我都不会责怪你。”他的语调中深含着一丝宠溺，一丝恳求。其实他不需要用这样的口吻去跟他的下人说话。但是，沧颜是他的孩子，他永远的孩子。

沧颜轻咬着嘴唇。

“父亲。”

这一刻，她再也逃不掉了。因为，她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