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离殇

　　一

　　漫天飞舞着樱花，覆盖了整座城池。它们就是这般的泛滥滔天。

　　我踩着它们，踏进这座久违了的城池。

　　一切就如我离开时那样，却惟独我与他之间。

　　那天，我登上了那座种满樱花树的落樱山，日光柔和的照射下来，像是会融化尘世的一切冰冷之物。

　　那是怎样的情绪呢？在离开他500年后，我们再次相遇在初识的地方。只是，当樱花飘没时，我在他眼里读出了陌生。我想喊他，冥烈！冥烈！可喉咙终究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一声声怅然的叫喊，只能在我心里激荡、流转。最后转变成了另我怅然的一声声嘶喊。

　　然后，在我看到世界逐渐缩小的时候，他卷起了满地的樱花，就像我梦里的那样，冲向我。

　　所有的光亮被黑暗吞噬殆尽，当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着，姑娘的时候。　

　　二

　　当我醒来之后，我便已经是在幽凰城的听雨轩里了。

　　听雨轩，那个曾经他为我专门建筑的地方，那个我与他一起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的地方。

　　我推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红杉木门，迎面吹来的风伴着淡雅的樱花香，就这样暖了我冰冷了500年的心绪。泪却也那么自然的滑落下来。

　　我看见了他，他就在不远处的回廊，周身是飘忽不定的樱花。

　　近了，他就穿着华丽的服，对我有礼的说：“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又为什么会在落樱山突然晕倒？”

　　我低头不语。可又有谁知道，我是那么的想流利的说出我的名字，那么的想告诉他，只是因为他，为我与他而惆怅。然而，我还是只拿起了短小的树枝，在一块干净的地上，写下了，柒阁。

　　他望着地面，轻皱眉，而后舒展，轻声的念着：“柒阁……柒阁。”

　　听着那一声声轻浅的音，我的心便荒凉了一大片，一大片。再回首，他终忘记了我，可我却依旧一如从前的想念着他。冥烈！冥烈！你终究忘记了一个你曾经爱过的女子，柒阁。但如果你知道她的心碎裂的不堪入目了的话，又是否会忆起呢？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终无眠。　

　　三

　　那天之后，有好几天我都没再看见冥烈。我便独自站在粗大的樱树下，看日出日落。偶尔，我也会闻着淡淡的樱花香沉沉入睡。梦里，那个冥烈依旧那么的溺爱柒阁。只是，梦醒之后，一切隐没。

　　有时候，我会望着黄昏想，如果他就这样的忘记我一辈子，我该怎么办？

　　而就在我彷徨的时候，冥烈拖着长长的昏暗的影子，站立在了我的面前。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记起我了，他是那么温柔的对我笑。

　　只是风微起，飘扬起他如火的发，我顺着发丝望过去，便望见了她。

　　她很美，美的像是一道骄傲。就那样的挺立在我面前。

　　她那琥珀蓝的眼望着我，却像在审视敌人一样。还有一种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冥烈用他纤长的手指牵住了她白细的手。温柔的望着她，却是对我说：“柒阁，她叫殷絮。”然后，他们十指相扣。

　　我看到那面白净的墙上，他们俩堆叠着的影子和我孤寂的影子，是那样的鲜明。

　　我对他们淡淡地笑了笑，无法言语。

　　“樱花快落完了呢！很快就要进入雪期了。”殷絮望着我身后那几近凋零的樱花树缓缓地说。

　　冥烈望着她，温柔而宠溺的笑：“我会努力让父王将我们的婚期安排在雪期之前。”

　　她在他的怀里咯咯的笑出了声。冥烈深情的眼刺痛了我的眼，仿佛凿刻般沉痛而深刻。

　　最后，冥烈带着她一起消失在暮色的黄昏里。

　　而我，则望着落日，任黑暗翻天覆地地席卷而来。

　　头顶的星斗像极了我跟冥烈的回忆，明明灭灭。我找到了属于冥烈的那颗星宿，轻轻念动咒语，熟悉的光束泛了开去。

　　我虚弱的喘息着，看来还是不能够占卜。

　　起身往屋内走去，飘在胸前的棕褐色长发，隐约的泛着银白。

　　那一夜，我无心睡眠。而满天星斗，亮如明珠。

　　四

　　正如殷絮所说，雪期很快的降至。曾经翩跹的樱花被翩然而下的雪花所替代。

　　而冥烈与殷絮的婚期却没能赶上最后的樱花飘没时。

　　我透过那窄小的窗棱，窗外银白的雪域，像是埋葬着所有幸福而美好的誓言和约定。

　　后来，冥烈再也没带殷絮来过。有时候，即使他自己来了，也从来不再跟我提及她。她就像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一样，连着好几日，我都有患得患失的错觉，那个暮色的黄昏就像是一场带着痛的梦。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而冥烈也没有跟我说起，我便也不再问他。

　　直到那天，冥烈走后，我本想再听雨轩的后花园，恰巧遇见了几个侍女在顾自的谈论着。我本不想去理会，可当听到殷絮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还是怔然地停下了脚步。

　　低着头，我看见雪飘在手背上，融化。

　　原来一切都是存在过的，那么的真切。可那日他们十指相扣的画面却突然变的如此的模糊，就像被大雪覆盖过一样。

　　那日之后，我却又好久好久没再见到冥烈。

　　我想，或许他是在独自为殷絮只是敌国的一个间谍，一个阴谋而忧伤；也或许是在筹备战争。

　　而我却依旧住在那个有着熟悉的红杉木的听雨轩里，每天看日落，却不再看日出。因为我的身体在那冰冻般的寒冷里支撑已经比较吃力了。

　　在好多个夜晚，我开始一次次地梦见自己那棕褐色的长发飘逸着，纠缠着，然后就变成了寒人的银白，泛着煞人的银光，就像成千上万的孤魂的汇聚。

　　然后，我便醒来。它们却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总是萦绕着我，不肯离去。

　　五

　　雪花硕大而饱满地从天而降，却被血浸染成蜿蜒的曲流，像极了大地滚动着的动脉，肆意张扬着血腥。

　　那天，我在500年后再次看见冥王。他那饱经风霜的脸，清晰的皱痕刻画着沧桑骤变。

　　他惊愣的望着我，悲凉在他眼里一闪即逝。

　　我以为他会一如当年般毁灭掉我。所以我像等待一种恩赐一样，等待着他手上的那把冷月划破我最后的生命线。

　　可我却看见他拿着冷月，杀出了一条血路，让冥烈带上我一起逃亡。

　　而我能清楚的看见那把曾经斩杀过我的冷月，像是一把永远也满足不了的吸噬着生命的鬼牙，剑锋上淌着上万人混淆了的血。从尾端下滑，在尖端滴落。滴在雪地上溅开，像一朵妙蔓的诡异的花。

　　他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我与冥烈拖上火麒麟。然后，他说：“柒阁，我错怪你500年了呀！”

　　当他转身准备着最后的厮拼时，火麒麟突兀的腾空而起，将我与冥烈带离了那场烟硝弥漫了整个天地的战场。

　　我看见被血染透华服的冥烈，忧伤在他身上，像是一条流不完的绵延渠水。　

　　六

　　那场战争就像一场可怕的梦魇，总是将冥烈从暗夜中惊醒。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再回去。

　　眼前那庞大的废墟，与银白的雪域隔出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像是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古老的遗迹。

　　我跟在冥烈的身后，不敢离开半步。

　　冥烈望着眼前的废墟，木然地忘记了悲伤，以及其他的任何情绪。

　　我却在一片早已辨认不出的地方发现了冷月，我和冥烈便不断的找寻着冥王。最后，却在一棵巨大的树干之下发现了冥王。他气息奄奄，当他看见我时，异光在他眼里急速地闪烁，努力的扯开嘴角向我笑。而后，便是惨淡的灰暗。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冥烈不是忘了我，只是被冥王抽去了那一段关于我的记忆。

　　500年前的我，是幽凰城的占卜师。我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是占卜师里的光荣。

　　只是后来，我遇见了那个会为我画朱颜的男子。他拥有着红如火的发，他还会带我在樱花雨之下放肆的奔跑。他会为我筑一块只属于我们的听雨轩，不顾众人的反对。他会带我做我不敢做的事情，或是别人不敢跟我说的事情。而我，则会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

　　我就这样义无返顾地爱上了王的继承人。世代的诅咒，让我失去了所有的灵力。而我也便无法占卜。本就对我有所顾忌的人，便也不再仅是蠢蠢欲动。

　　冥王将我拉到城门前，拿起那把象征着至尊的冷月，叛逆的罪名随着冷月的下落而烟消云散。

　　其实我本可以不致此的，冥王让我选择过，一是烟消云散，二是与邻国和亲。只是当我在冥王的眼里望见了义无返顾的冥烈时，我释然的选择了第一种。

　　我是明白冥王的意思的，只有当我如云烟散尽时，他才会放弃追逐。可是我们都错了，他记得我与他在听雨轩时的诺言，那一句不离不弃，让他甘愿誓死与我追随。无奈之下的冥王只能让他彻底的忘记我。

　　从此，我便成为了占卜师里的一道耻辱。

　　而我的灵魂却在浮云间飘回。最后落定在那湿暗的幽谷，一直沉眠。

　　苏醒时，我已拥有成千上万的孤魂，我将他们与我合体，而我只是想，这样我便又可以再去找他了... ...　

　　七

　　望着那废墟，冥烈发誓定要雪耻。

　　我看见他拿起那把还残留着血迹的冷月，寒风飘摇着他的发，雪花不断飘没在积雪之中。在他眼中，我似乎看见了那巨大的充斥着血腥的杀戮正在滋生。

　　那天，我义无返顾地跟着冥烈离开幽凰城。

　　身后浩茫的大雪，隐没了我们的足迹和身影。

　　八

　　洛城。

　　这里没有听雨轩里那熟悉的红杉木门，更没有漫天的大雪，和飘香的樱花。可这里有洛筱。那个似妖一样艳丽的女子。

　　她不会像殷絮审视敌人一样的望着我。她只会高傲地俯视我。然后，扬起她那华贵的艳服转身离开。末了还不忘提醒我一句：“别有任何逾越的妄想，更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就一哑女。呵！”

　　我却淡然的看着这一切。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她也只不过是一场阴谋，只不过是冥烈用来复仇的一场阴谋的开端。

　　开始时，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冥烈。听他讲述着自己的雄心霸业，每次却都在日落之前早早的离开。而我总是会坐在那里好久之后才会离开。

　　可是后来，他便也不再经常过来。有时候我总以为他忘记了我，就像那个500年。

　　然后，我又是常常一个人独自看日落。影子则被拖延出一种看似孤傲的形状，却只有我明白那伪装之下的孤独。

　　九

　　浮云蹁跹的爬满了整个蔚蓝的天际，像是一种宿然。

　　我站在城门之上，城门前的冥烈像是勃然壮大的雄鹰。带着血染的胜利而归。

　　他就这样的手执冷月，在马骑之上，怀抱着美艳的洛筱。我听到满城上下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洛城的城主大声的宣布：“冥烈将成为洛城的新城主。”

　　我突然感觉头顶那蔚蓝的天，被声声喝彩与欢呼划破了一道道明灭的裂口。浮云转化为曾经的似梦流年，瞬间如流星陨落，跌碎了一切的美好。

　　我突然开始怀念我与冥烈在幽凰城时的一切。即便是那场灭顶的烟硝，我也依然怀念。至少，我曾与他一起逃亡，一起生死与共过。

　　我像是看见了漫天翩然而下的雪，埋葬了那座庞大的废墟。

　　十

　　从那之后，我便经常看见泛着银光的头发隐现出来，与棕褐色的长发一起混淆。而后银发逐渐侵蚀着棕褐色的发。

　　而在每个黄昏的午后，我几乎都会看见殷絮。看见她对我笑，笑如偃花，我却狼狈不堪。然后，他们又突兀地幻灭掉。就像梦一样。

　　有时候我会在看日落的时候，不小心睡着。醒来的时候，却是第二天了，身体开始一天比一天疲乏。

　　后来有一天，冥烈跑过来跟我说，他即将迎娶洛城的公主，洛筱。他还说，而那时，他便可以斩杀掉曾经斩杀幽凰城的一切的人。他兴奋的笑了。望着夕阳，像是看见了自己踏上马蹄，在战场上辉煌的样子。

　　而我却只看到了冷月像鬼牙一样沾满血腥，并不断渴望着汲取。

　　那次，我却格外安静地跟他说：“我要回幽凰城，回听雨轩。”

　　他望着我，似要看穿我般。久久无语，最后在他转身离去，在我怅然微笑时，他默许了，但要在他与她完婚之后。

　　我抬头，望着比幽凰城更浓艳的落日，将我与冥烈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却依旧只是平行着，毫无交点。 再怎样的留守在他的身旁，还是回不到从前了。他的眼里，终究还是看不见我。若真是这样，我宁愿回到最初那个曾经我与他相爱的地方，一直长眠……

　　十一

　　红色的绸缎挂满了整座洛城。灯火通明了整个天地。它就像个巨大的火红的灯笼。

　　我就站在宾客席上，望着席中间的新娘和新郎。他们一身的大红喜服。可我总觉的那红是曾经被斩杀掉的人的血所浸染而成的，透着阴森的魅惑。

　　我觉的这是一场搀着血腥的虚伪的盛宴。盛宴上的人各揣心事。

　　而我只想找一方暗处，将自己深深的埋葬。可无处不是红火的光亮。我站在城门之上，望向幽凰城里听雨轩的方向，感觉那遥远无比。

　　那晚，群星闪耀了整个无边的黑幕。却没有银白的月。

　　风将我的绸裳吹的飘摇，像是在吹散曾经的梦。

　　那一夜，漫长无比。但我想，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变好的。

　　十二

　　曾经的幽凰城辉煌不可一世。而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暮茫然的废墟，被翩然的雪覆盖。自此，昨夜的喜红，灰飞烟灭。

　　我转身欲看清我来时的足印，却早已被雪填埋，我便感觉自己被它们迷失了方向。

　　我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犹如暗夜一般的殷絮，无言。

　　“怎么，你不害怕我杀了你么？幽凰城的占卜师，柒阁！”

　　我突然想起了那日她审视我的眼光，以及那时还看不懂的情绪，而后淡然的笑了笑。

　　她惊讶的望着我泛着银白色的头发。她的声音在空气里抖动着。她说：“你不是柒阁？”

　　我是柒阁，我怎么可能不是柒阁。只是吸附在我身上的孤魂的能量快要消散掉了而已。

　　望着殷絮在我眼前倒下，我是异常的平静。

　　又是一个被冷月斩杀掉的生命。

　　血从她背后淌出来，便马上冻结成血色的冰条，泛着隐隐的寒光，她愕然的表情深埋雪里。

　　我看见冥烈充满愤恨的眼，从殷絮的身上离开，落定在我身上。他那挂在腰间的洛城城主令牌被幽凰城的风雪肃杀着不安地摆动着。

　　他说：“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为什么？”到了最后，已经近乎是歇斯底里的呐喊。

　　最后他望着我，眼睛里是受伤般的疼痛：“为什么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很熟悉，那种宿命般纠葛的感觉是为什么？我似乎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你？”

　　心是一阵阵麻木的刺痛，到底还是就这样错过了。这一擦肩的错过，怕是永世的吧。现在，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涣散，而我像是漫步在云端一般的飘渺无力。连泪留出眼睛的感觉都想不起来了。

　　最后，我看见冥烈一直紧握的冷月就此滑落，瞬间被雪淹没。

　　我看见自己棕褐色的长发变成苍老的银白，在空中纠结。

　　我看见飘落的雪像樱花一样旋转而下。

　　我感觉身体正在幻灭，灵魂正在湮灭。

　　我像是闻到了樱花香。之后，暗夜降至。

　　而我却听到冥烈的声音：“柒阁！柒阁！”

　　就像500年前，我们在樱花雨之下，他唤我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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