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

　　江湖夜雨十年灯。前尘往事虽不敢想，但那些红泪清露中盛放的爱情，那些心事飘摇的世间儿女，叫人怎能得忘。
日复一日回忆着百年前的一段传奇，隔着时光的雨幕，回头看，那里有浪漫和飞扬、有凄清和哀伤，有一些阳光下的影子，风吹草间深植于心，永不磨灭。

　　——致所有不朽的爱

　　“天空中两片云是不需要相遇的。”

　　我记得风起霓裳曾这么说过。

　　那时她应该是19岁，那天晚上有一轮很大的月亮，少女的眼睛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摇曳着黑色的光。

　　然而此刻，那一天却早已远在一百年前。

就是在那一天之后，风起霓裳便连同我与她相处的岁月一起永远的从我眼前消逝，丝毫没有可以妥协的余地，对于她来说，我已然是彼岸世界之人，她在死者的过度里等待着自己逐渐被我所遗忘，逐渐在我的记忆里逝去无痕。然后，她或许会喟然叹息一声，似乎这早在她意料之中。

　　然而至今我仍无法把她忘掉，对于这一点，我亦觉得惊讶，我不知道它到底意味了什么。

　　风起霓裳是个很独特的少女，不记得是哪一晚，我听啊当谈起她母亲，继而说到了她。“那孩子很奇特，虽然父母都是人类，她却天生有一对精灵才有的粉色翅膀，还拥有某种惊人的灵力，因此引起大家的恐慌。”
 
舞夜牛郎垂着头，漫不经心地说着。手指的关节在扳动下咯咯做响。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便唾之为怪物。风起霓裳自小就没朋友，虽然她父亲风之子是华顶山庄的庄主，却没有一个家臣敢让自己的孩子陪她玩，大人们亦如此。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不详之人，带有阴气。其实那孩子除了偶尔会显示自己不可思议的力量外，怎么看都是个平常的孩子。”

“后来她母亲就找到了您？”

　　“是的，我不知道落寞怎么找到我的，不过可以理解，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到的。她央求我与她演一场戏，让我掠走她，再让风起霓裳救出她，以此证明风起霓裳的能力非但不伤害他人，反而可以保护他人，维护她父亲的权利。”

　　“成功了吗？”

　　“没有，出了点小差错。风起霓裳什么都知道了，后来便失踪了，她父亲风之子不久后也死了，她弟弟风起云长继承了华顶山庄。

　　“她母亲呢？”

　　“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翌日，我离开了三潭印月，踏上寻找风起霓裳的旅途，原因如同她的下落般我丝毫不知。

　　那些天对我来说是很茫然的一段时间，我渴望能够变得更强，因而不断的寻找强悍的妖怪决斗，从北具芦洲的翻天怪到龙窟的恶龙，再到四处游荡的千年黑山老妖，我的刑天之逆饮血无数。可无论我杀死多少怪，我觉得自己却只是在原地滞留不前，目之所及的所有景物令我烦躁，总觉得虚脱般无力，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那时，我找到了风起霓裳。

　　全然出乎我的意料，她只是住在华顶山庄郊外一个小城建邺城的一个小平房里，并且已经结婚，丈夫飘逸の刀客只是华顶山庄附属一个小帮传说中最帅DE一个普通帮众，经常要去华顶山庄巡逻，守卫他的主公，她的弟弟—风起云长，而她本人，也毫无出奇之处，惟有一双眼睛黑不可测，瞳孔深处似乎有暗流涌动。
在之后的半年里，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她清楚的知道我不是人类，可她似乎不以为意，这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灵力极有信心，又或许是她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很寂寞，每天与她相伴的除了幼时在长寿村遇到个马婆婆送给她的一只蓝幽幽的青蛙外，再无其他，飘逸の刀客不是个健谈的人，也没兴趣对妻子说什么，反而是她经常询问他的工作情况，这几乎成了她的全部爱好。

　　除此之外，她喜欢去方寸山散步，从方寸山往下看，可以看到华顶山庄的繁华，还有她弟弟的府邸。

　　有时，我会带她去方寸山散步，一路上我们默不作声，到达目的地后她便会坐下来以每次均无改变的角度眺望山下，脸上依旧没任何表情，只有平时冰冷的眼眸中涌动着某种东西。

　　山坡上静静的，偶尔风会带来远处嫩叶的清香，南风徐徐吹来，她的头发拂过我的脸颊，在这无法比拟的触感中混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悲伤。

　　那是种既凄惘又仿佛能沁入人心的景色，是和我以往所见的那一片白色全然不同的景色，在那样的景色里。我心中的焦躁荡然无存，有时我竟会想，如果能够永远陪她 在这里也是件不错的事，但这想法，转瞬即逝。

　　她偶尔也会和我说几句话，甚至是莞尔一笑，那笑容异常的亲切纯真。

然而一天之前她所谈的话加起来也没那一晚她对我所说的多。

　　那时那地的所有场景，我至尽都记得真真切切。

　　开始她也是一如往日的寂然无声，但不久，她突然抬头，抓紧我的手，眼中黑色仿佛能把映在她脸上的青白色月光全部吸入。

　　“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沉默一会，她才这么说。

　　“为什么这么问？”

　　“没。只是……”她笑了下。“你知道我当年离开家后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当年舞夜牛郎和妈妈合伙表演了那出闹剧后，我知道我的存在给家人很大的困扰，所以我一个人离开华顶山庄去了庄外的大唐国境。每天在那里游荡，不想却晕倒。山神救了我，见我有粉色翅膀知道我一定为世人所不容，便指引我去了地府拜见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那不是我们魔族的地府的掌门人吗吗？” 

　　“没错，我去了后地藏王起初不肯见我，后来我让门口一位少女把山神写的信给地藏王菩萨，他才收留我在地府生活。并且让那名叫机器猫叮当的少女每天照顾我的起居饮食。”

　　“那你怎么跑建邺城居住的呢”还结婚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记得那天我和机器猫叮当奉地藏王之命去买点女儿红和醉生梦死准备魔界一年一度的魔族大会。可是当我们回来时，却发现地府满目沧痍。地藏王也不见了。我们两个到处找依然无果。机器猫叮当说大概地府遭天谴了，地藏王曾说过我们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一族，所以天谴时常发生，大概这次又去地府5层避难去了。这一去就要去100年。”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机器猫叮当分道扬镳，她说她去地府5层找地藏王，而我，并非魔族，千年女鬼不会放我进去。接着，就在建邺城每天游荡时遇到了飘逸の刀客，接着就结婚。”

　　“为什么结婚？”

　　“因为寂寞。因为他能见到一个人。”

　　“你弟弟吗？”

　　“可以称之为弟弟吧。。但是，我讨厌他。”

　　我转过头。面对她，她的表情显然有某种特素的意味，山风徐徐吹来，夜色慢慢加深，她所特有的芬芳在黑暗中缓缓扩散。

　　“你有没有想保护的人?”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不知道，可晢时没有，有能一生都不会有吧？”

　　“真是个冷醋的人呀！”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了，很长时间里我们在沉默中互相凝望我感到她的肩在微微抖动，以往曾撞击心灵的感伤再次龚来，我忽然很想搂过她的肩。

　　“坦白说：有时候想要保护你，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说。

　　“咦！为什么？”她满是疑惑。

　　“无论如何你始终是人类，人类总是脆弱的。”

　　“可笑！”她猛的站起来，声音竟有些哽咽，身体微颤不止，“真正的人类说我是个怪物，可今天，一个妖怪却称我为人类，那么，我到底是什么。。。到底算什么呢？”她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再度沉默。

　　“昨天，我随飘逸の刀客入华顶山庄，见到了主公，也……也就是我弟弟风起云长。”

　　这次是她打破了沉寂。

　　“他仔细端详我一会儿，对我说：‘你和我姐姐长得真像，她在我很小的时间就失综了，他们都说她死了，可我不太相信，她一定活着。’我问：‘主公没忘记她吗？’他回答说：‘当然没有。’你知道吗，这近二十年来我一直等待的就是这句话，在他的声音中以前那些顶顶讨厌的事全都不见了，似乎是一切都结束了。我所失去的、无法拥有的，无法忘记的、无法把握的……所有的痛苦杳然逝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全部结束在她那句话里了。

　　她似呼还想再说什么，但却紧闭了嘴唇，我也就缄口不言，只是凝视着她的脸，她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如她所说的，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了往昔，连同表情一起。

　　突然，她张开双臂向山下跑去，霓裳羽衣随风旋转着飘向远方,山下府邸闪闪灯火把她的身影映得若隐若现,我站起来静静地看着她,随着神喻披风在风中飘扬.我心中的情感愈来愈炽热,似乎再没什么东西可将其熄灭.

　　风起霓裳依旧跑着，一个踉跄后才停下来。她慢慢转过身，直视我的目光，眼中湿润润亮闪闪的有某些液体。夜，一片静谧，她就在那片幽暗中向我展颜一笑，夜的气息刹那间流遍我的全身，我看着她那在半明半暗里闪烁不定的脸，一时竟悲从中来，几欲涕零。

　　那晚，风起霓裳一直在我怀中吞声饮泣，我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只能任凭她的泪水淌湿我的肩膀。

　　良久，她停止哭泣，我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一起离开华顶山庄，去三潭印月吧！”

　　她在我胸前无声的摇了摇头。

　　“正如你所说的，“她咬住了下唇，半晌，才缓缓说：“我是人类，而你，是魔。要知道，有很多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比如说，血统，还有爱……”

她从我臂间挣脱，跪坐在我面前，沉默良久，然后又说：“而且，天空中的两片云是不需要相遇的，如果它们相遇的话，那就会……”

　　她用手指沾了下自己脸上未干的泪水，然后轻轻地把指尖上的液体涂在我腮上。

“如果相遇的话，那就会……下雨了。”

　　这是我听过的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一天之后不久我便听到了她的死讯。

　　我自始至终都没能给予她些什么，也没能把她从必死的境地里拯救出来，尽管或许有那么一刻，相信她也曾与我一般的心笙摇动，但终究于事无补，我目送她走向生命的尽头，她则留给我无可排遣的感伤。

　　后来，我找到了她弟弟风起云长，那少年与她姐姐一样惹人爱怜，可是，他必须死。我杀了那少年，做为给她的礼物，在死者之国里，她有他相伴或许会减少些寂寞。

　　然后，便是转瞬即逝的一百年。

　　在这一百年里，很多事情都完全变了样，我生命最初的许多事在今天已无迹可寻，但那曾经震撼过我心灵的少女—风起霓裳我却无论无何也无法忘记，虽然我曾为此惆怅，但我知道该失去的必将失去，同样，该得到的也必将得到。宿命般的某种与当年相似的情感再一次触动我的心，还是宿命般的，这次牵引我目光的玻璃瓶の果子依然是个粉色翅膀的精灵，当年我曾经因为风起霓裳而改变的东西。在建邺城桥上遇到玻璃瓶の果子后更彻底的改变了，大概这是我的命运，无可改变。而且就象风起霓裳所说的，无可改变的亦不止是命运……

　　今时今日，我再次踏足方寸山，山底下的府邸已经衰败，山风卷着往事飞往云霄，一瞬间，我仿佛是重回旧日，在那里风起霓裳偎在我怀里，她对我说：
“神圣★沙加，有很多东西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比如说，血统，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