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兵器谱之暗夜未央

　　深夜，忽地起了大风，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走在无人打扫的走廊里。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天空，见今夜乌云遮住了月亮，微微皱了皱眉头。

　　北风吹来，庭院地上的残花落叶被吹的四处飘散，他很难想象不过五年时间，昔日华丽的大宅破败到如此地步。

　　“谁？”

　　身后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他心头一紧，回过头去。

　　面前，站着位白衣的女子，面色苍白略带吃惊的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五年了，你还是这副摸样。”

　　女子“呵”了一声，弯了弯嘴角。她并非十分美丽，一眼看去却是普通姿色，但是再看几眼便发现她有双很耐看的眼，又黑又亮，因这双眼，这张没什么姿色又失了血色的脸才有了一点光彩。

　　“你果然回来了。”

　　女子的话里带着喜悦，面前的男人同样一如五年前。那双紫色的眼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异常耀眼。

　　“是啊，我的心愿已了结，所以回来看你。”

　　女子拢了拢被吹散的头发，眼里蓦地失去了焦距，淡淡地说：“你竟然还记得这里。还记得吗，曾经那是荷花池，如今水干了。曾经这宅子富贵逼人，如今却变成这般摸样。这宅子里的六十九口人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我独自在这里了。”

　　女子的目光一点点看过整个院子，却没有一丝眷恋。

　　“暗夜，其实你这次回来的正好。”

　　最后再看一眼，女子甩着袖子离他而去，“我要走了。”

　　暗夜在黑夜里沉默了片刻，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喃喃出声：“风烟……”

　　贰

　　认得风烟是五年前，认得她时她就是个女鬼了。

　　听她细碎地说过过去，好似是这座宅子主人的小妾，几个女人争宠斗的厉害，最后下毒害死了受宠的她，但是她因深爱着那个男子故舍不得离开，便在府邸里夜夜徘徊。

　　下人们发现宅子里夜夜有女鬼出没便请了祖宅里供奉的暗夜来镇宅，直到她碰到了他，作为一把镇宅神器的暗夜。

　　当时的初次见面以风烟吃惊的模样告终，流传在三界里的三十六把神器之一的暗夜枪，多么大的来头，自是她这么一个小小女鬼无法抗衡的。

　　她亦没有想过要去抵抗什么，事实上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夜里四处游走看看她爱的那个男人熟睡的脸。

　　暗夜在感情上是个痴人，听了风烟这样一说对她好了几分好感，日子一久两人渐渐成为了朋友。

　　最后一次见她是五年前，那夜他与她道了别后便踏上了寻找月光的旅途中。

　　月光是寻到了，只是暗夜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一个眼瞎掉的瘦弱男人狠狠地拒绝他。

　　暗夜月光，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寂寞漆黑的暗夜里，再也没有一道光明穿透他的世界。

　　很多年，他游走人间的希望便是月光，如今没了希望，失魂落魄了几日偶然想这么一个叫风烟的女子，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是守着那个男人，她的执念。回来后发现她要投胎了，连她都要离开了。

　　这么些年他碰到过不少自己的同类，可是并没有打过交道，他们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野心，而自己呢？除了月光什么都不想要，他一直以月光为一个目标，但是如今失去了目标，如江上失了浆的小船，随风逐流，软红千丈，走到哪里就是哪。

　　茫茫尘世中现在的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他彷徨。

　　没有光明的夜，黑暗无边无际无尽头，暗夜未央。

　　叁

　　再见风烟是她来道别。

　　辰时，在夜深人静萧索的庭院里，白衣少女朝他慢慢走来，笑道：“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去投胎。”

　　风烟不置可否，“我也以为我会是如此，只是如今看淡了，没有什么可以永远，不如下辈子再做人，不要走这条路就是。”

　　暗夜沉默了片刻道：“如此甚好。”

　　风烟淡淡地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说不定等我投胎转世或许还有再看到他的一天，不过我若能回想起前世的事，那是奢望。”

　　暗夜听了这番话略为吃惊，“这宅子里的人不是你所为？”

　　风烟咬了咬苍白的嘴唇，“是被仇家寻仇，还好当然他并不在府邸，随后遣散了家奴全家迁移回老家了。”

　　暗夜弯了弯嘴角，扯出个哀伤的微笑，“你是对的，只是静静看着他就足够，而我却希望她跟我走，自然会落了个伤心的下场，是我太贪心。”

　　风烟听闻脸色未变，“如今的你有何打算。”

　　“不知道。”

　　那双紫色的眸子里沉寂如死水，风烟心想，如今的暗夜不仅没了方向，怕是连心都已经遗失，真真可悲。

　　她不语，两人并肩看着杂草丛生的院子。这破败的院子自然是没有什么景观可看，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如寻一处景，化解下尴尬的气氛。

　　身边的少年依旧是五年前的样子，或许这千百年间他都是这摸样。黑发黑衣，淡紫色的眸子。当日见他时还有几分高傲的神采，那是身为神器的他认为这世间众生六道皆不能与他抗衡的自命不凡。而今时今日，他张沉默的脸，瘦弱的身板不见当年的一丝孤傲意气风发。她怜悯眼前的少年，心里有个主意慢慢浮了上来。

　　“不如，留在我身边可好？”

　　暗夜转过头看她，为她这句话吃惊不已。

　　风烟微微一笑，“既然你没有打算没有方向，不如留在我身边，待我投胎后陪在我身边。”

　　暗夜没有出声，心里琢磨着这个办法的可行。

　　不是不可以，现在他仅有的朋友就是风烟。

　　等她转世为人，如果是男子就助他建功立业。如果是女子，便一辈子保护她。偿还她当年陪伴他的日子。不是不可以。

　　“暗夜，我想要你陪着我生活在阳光下。”

　　光，他的心颤抖了一瞬。

　　他的世界里还会有光的存在吗？

　　他可不可以相信她？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现在的你什么都没有，至少她还在！

　　是的，至少还有她。

　　“暗夜，我希望能再看到光明。不要再沉浸在这黑暗里，永无天日。”

　　思索良久，他道：“好。我答应你。”

　　他笑了，笑里始终有一分失落，有一分遗憾，还有一分悲凉。

　　“现在的我也只有你了，风烟。”

　　不管她是谁，不管将来会怎么样，只要有一个人可以成为他心里的信念，那么他就不会放弃。

　　肆

　　风烟走后，他开始了寻找她投胎后的踪迹。

　　风烟是对的，她给他一个希望，至少他不是一个人，至少他还有一个人可以牵挂。

　　那几年他走走停停很多地方，终于在洪洲找到了风烟的踪迹。

　　找到她时她年仅三岁，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着小球。

　　那是个还算漂亮的大庭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样样都有，样样漂亮，看似是个富裕的家庭。

　　他走近她的身边，她抬起头，甜甜地笑着说：“大哥哥，你是谁啊。”

　　他身子一颤，她竟然能够看到他！

　　他蹲下身子想要去抚摩一下她的小脑袋，不出意料，始终是无法碰触到凡人。手直直穿过女娃娃的脑袋，没有任何阻拦。

　　她好似与他天生熟悉一般，朝他张开了手臂，“大哥哥你真好看，迷迭要抱抱。”

　　他张了张嘴，“你叫迷迭？”

　　女娃娃点了点头，“恩，爹爹说我叫玉迷迭。”

　　“今年几岁了？”

　　“三岁！”回答的又干脆又响亮。

　　女娃娃对他没有一丝防备，摇晃着手臂叫暗夜抱抱。“大哥哥为什么不抱迷迭，叔叔伯伯都好喜欢迷迭的。”

　　心里有那么一块位子瞬间变的柔软，看着女娃娃天真无邪地笑脸，他无可奈何地说：“哥哥是神仙，没办法抱到你。”

　　女娃娃“哇”了一声，原本十分明亮的大眼睛瞪的更圆了，“神仙是什么，厉害吗？”

　　“当然厉害，可以让坏人没办法欺负到迷迭。”

　　女娃娃高兴的拍手叫好，“那大哥哥要让那些伯伯不要亲迷迭！他们的胡子扎的迷迭好痛！害迷迭的脸上都是臭臭的！”

　　女娃娃童言无忌，暗夜笑出了声。

　　“好，大哥哥让那些大伯伯们不准欺负迷迭，不过迷迭乖，要答应大哥哥一件事好吗？”

　　“是什么！”

　　“就是不要告诉别人迷迭可以看到大哥哥，不然大哥哥就要消失的。”

　　女娃娃听他如是说，扁了扁嘴，眼看就要哭了。“大哥哥不要走！迷迭会乖的，迷迭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迷迭乖，我会保护你的，永远都会保护你的。”

　　这天下午，玉府的丫鬟看到她们的宝贝小姐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自言自语，那两只小手对着天空乱挥舞，可她们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看到暗夜脸上暖暖的笑容。

　　伍

　　自从三岁那年遇见了暗夜，对于玉迷迭来说，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从此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不对，只有一个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暗夜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曾经问过，可他没有说。

　　时间一久她就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只要有暗夜在身边就好。

　　她家是商人，小时候她曾多多少少遇到过仇家寻仇，或是绑架她要求赎金之类的事情，只因有暗夜的存在，一直相安无事。所以洪洲的人都说玉家祖宗积德，下代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转危为安。而她爹更是深信不疑，经常开粮仓分发食物给那些吃不起饭的贫民。

　　在洪洲玉家是被人人称赞的。

　　晌午，吃了午膳后玉迷迭回到自己的闺房里安静的绣着花，和普通的大家闺秀没有任何不同。

　　她的闺房朝向很好，阳光充足。她向来怕冷，现下乃是初春，能坐在半是阳光的屋子里安心绣花可是幸事一件。

　　手上一株并蒂莲刚绣了个雏形，感觉到阳光忽然略暗了一点，嘴角绽放出一个微笑，“暗夜。”

　　一个脑袋探了过来，盯着她手上的绣布，“迷迭，你在绣什么？”

　　他靠的很近，在阳光下他整个人仿佛快要透明一般，头发被染成了淡金，那双紫眸都染上了细碎的阳光，异常好看。

　　她的心跳一点点加快，绯色一点点蔓延在白皙的脸上，微微别过一点身子，她害羞道：“并蒂莲。”

　　今年她已十五，在几年前她就发现了自己对暗夜的感情，并且知道这是段痛苦而又甜蜜的劫难。

　　痛苦的是，他不是人，他是大名鼎鼎的三十六把神器之一的暗夜枪，他在习武的人眼里是无价之宝，人人都想夺。所以从小到大她甚至不能将他拿出来，只得小心的收藏在身边。

　　痛苦的是，她无法接触到他，小时候被坏人欺负，他救了她，那时她多么渴望他能拥抱她，她多希望能在他的怀里得到安慰，可惜是奢望。

　　痛苦的是，他的寿命是永恒的，小时候看他便是那副模样，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模样，而自己却在一天天长大，到最后一天天逐渐变老。

　　有时虽然痛苦可是却又开心，却又甜蜜。

　　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当遇到危险，只要唤一声“暗夜”他就在身边，在他的身边是如此的安心，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微笑。

　　曾经内心里挣扎过，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去喜欢他了，可是没有办法，她挣扎过，说着不想看到他，但是看到他受伤的眼神后却又什么都顾不得。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里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就好。

　　身旁暗夜“哦”了一声，笑道：“什么时候迷迭变的这么像个大家闺秀了，是不是想嫁人了？”

　　玉迷迭闻言，祥装生气道：“我哪里不像大家闺秀了！”

　　“前段时间某人还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呢。”

　　“暗夜！”

　　玉迷迭放下绣花针，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朝暗夜吼道：“你胡说！我才没有张牙舞爪！”

　　暗夜站直了身子，笑着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像个大家闺秀多好。”

　　“哼。”

　　“迟早就是要嫁人的嘛，早点学会也好。”

　　他宠溺般地说出这句话，可是这话却如雷般打在了玉迷迭身上，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呢，再过一两年她就该出嫁了，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不知不觉中她坐回了凳子上，却没有拿起针，就这么呆呆坐着，背对着暗夜。

　　暗夜对她的反应很是不理解，忙说：“迷迭，你怎么了。”

　　背对着自己的少女肩头好似微微颤动，微微低了低头，并没有回答他。

　　这一瞬间暗夜感觉到背对着自己的少女好似在哭泣，他怕他说了那句话惹的她生气，于是赶紧说：“迷迭，你怎么了，我刚才是胡说的。”

　　可是下一秒玉迷迭便转过了头，面对他的是赢赢笑脸，“我没事啊，我想专心绣花，你不要打扰我好吗？”

　　说着就侧过了身子，继续刚才的绣花动作。

　　难道他刚才看错了吗？可是刚才她分明是笑着的啊，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还真是不假，如此一想他身形一晃就消失在玉迷迭眼前。

　　见他离开了，玉迷迭的身子才松懈了下来。

　　她一定是日子过的太舒坦，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己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呢。

　　一想到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一想到自己对暗夜无忘没有结果的爱，苦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真真是无望的爱啊。

　　陆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玉家大小姐该嫁人了。

　　都说玉家老爷有钱为人又宽厚，玉家小姐美丽温柔，提亲的人自然是将玉府的门槛都踏平了一寸，而玉老爷和夫人更是将眼睛擦的雪亮，毕竟他们就迷迭这一个女儿。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那些有钱家的败家子和酒囊饭袋可是万万要不得的，他们要给女儿寻个最合适的夫婿。

　　“迷迭，爹爹给你允了户人家，是爹爹在朱紫国的一个朋友，做珠宝生意。他家人个个财大气粗，不过难得养了个好儿子，样貌和人品都不错，这次你可千万不要再推掉了。”

　　想到之前女儿拒绝了好几户好人家的公子，玉老爷不禁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从一年前开始给玉迷迭寻个好亲事，都张罗了一整年了，一点起色都没有，眼看都十七了，这次难得遇到个好相貌好人品的，又是同行当下就答应了。

　　玉迷迭听玉老爷这话都能倒背如流了，从前还能挑剔出样子不好，个子不高这些缺点，可这次这画上人儿，相貌不错，黑衫难得穿的异常好看，而且一手字更是笔锋苍劲凌厉非凡，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一年来她和爹娘斗的快精疲力尽了，迟早都得嫁，这次这个还算看的顺眼，她牙一咬，说：“既然爹爹都打允人家了，迷迭如今推辞那不是太不识大体了吗。迷迭先退下了。”

　　玉老爷差点没老泪纵横，哆嗦着手道：“苍天垂怜，小女终于肯嫁了。”

　　第二天整个洪洲都在讨论玉家小姐出嫁之事，都说乃是天作之合。

　　暗夜听到这个消息是迷迭答应她爹的那日晚，听到玉迷迭亲口承认后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失落。

　　迷迭成亲后以后的日子便不再是他和她两人了。

　　日后她有了她的丈夫怕是不需要他的保护了，那么自己又该去哪里呢。

　　这十几年来他都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可是一想到日后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他是绝对无法承认那个男人的身份。

　　假若设想下离开了迷迭，那么他该去哪里呢。

　　他亦深知迷迭是不可能不成亲的，她是女子，不可能不成亲的。

　　那天，暗夜在屋顶坐了一夜，那夜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原来他的心一如从前，一点风吹草动就柔弱的不像话。

　　他亦不敢想象日后迷迭会离他越来越远，不敢想象他将再度被黑暗和寂寞所笼罩。

　　他不要再一个人，哪怕是谁都好。

　　柒

　　两天后玉迷迭的未婚夫突然猝死，找不出死因，众人为这段金玉良缘惋惜不以。

　　婚礼自然取消，玉迷迭松了口气，故装做可怜模样博得玉家老爷夫人的怜惜，那一年再有上门提亲者都被推脱了。

　　这一日，玉迷迭带了暗夜独自去街上游玩散心，看着街上偶有一双情侣路过，心里很是酸涩，那交缠的十指，女子脸上甜蜜的微笑，都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身边依旧是黑发黑衣俊逸的暗夜，可是有些事情他永远无法做到。

　　无数个日夜后，她决定放弃，不再沉迷在这不现实的爱里。

　　嫁人是最好的出路，虽然是嫁一个不爱的男人，但是她会试着去爱暗夜以外的人，在身边、触手可及的人。

　　捌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玉家老爷夫人坐不住了，再度开始忙和着玉迷迭的亲事，一些时日后吸取第一个夫婿的经验，寻了个武功高强家世清白的公子。

　　洪洲城里都说玉家小姐又订婚了，不知道这次新郎官可否顺利迎娶佳人。

　　可是一直都很顺利，直到迎亲那日，那公子带着迎亲队伍过大唐国境，竟遭遇到了山贼。虽然他拼死反抗，最终还是受了重伤，迎亲队伍死伤无数，好心人将他送回家中，没出三日气绝身亡。

　　接连两位夫婿遭遇不幸，城里人都在传说玉家小姐克夫，提亲的人渐渐少了，到最后终于不再有提亲者踏进玉家。

　　连续两个未婚夫惨死，玉迷迭心存疑惑，终有一天，她问暗夜，“可是你所为。”

　　暗夜沉默，只是静静看她。

　　她决定放弃对他的爱后，那一年她尽量减少与他见面的机会，她知道很多时候他的眼里闪烁着寂寞的神色，可是她知道却当做不知道。

　　她是无可奈何的，有时她想，如果她是男子该多好。

　　那么她或许不会爱上暗夜，她亦有不这么早成亲的理由。

　　此刻，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道：“如果说第一个是巧合，那么第二个我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虽说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是周遭的人都说他武功不弱，也算得上是位大侠。我不相信他会死在那些山贼手上，他快要迎娶我了，绝对会拼死保住性命，那些山贼贪的是钱财，而且听说那些山贼对他穷追不舍，你认为可能吗？他们家并无价值连城的财宝。”

　　暗夜见她说的头头是道，轻叹一声说：“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不是我。”

　　玉迷迭说出这番话不过是设想，没想到暗夜竟真的承认了。身子一晃，她险些倒下，心里闪过无数个可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为何？”

　　暗夜下意识地握住双拳，“我不想你成亲。”

　　心猛烈的颤抖了一下，接着是双手，最后是连话音都带着颤抖：“是啊，现在我确实不可能成亲了，因为都被你毁掉了！你认为还有哪户人家会把自己的儿子往一个克夫的女人身边送！”

　　不是不开心的，听到这句话。可是开心有用吗？

　　她是人，他是神器，如何能在一起？

　　如何能？！

　　暗夜的眉头纠缠在一起，朝她叫道：“那么就不要成亲！为什么要成亲！”

　　“呵……不成亲……呵呵……”玉迷迭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双肩颤动。

　　她背对着他，低垂着头，双肩微微颤动。

　　曾经这个姿势让暗夜认为她是在哭，可是她却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如今暗夜再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始终认为她是在哭。

　　太阳下山了，没有点灯的屋子渐渐黑暗了下去，太阳的光辉只留给了屋子一角光亮，而玉迷迭就站在面对太阳的地方。

　　她回过头，暗夜看不清她的神色，在太阳的余光下他看到玉迷迭的脸上流下一串泪水。

　　她说：“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玖

　　再说那玉家小姐克夫，可没想到一个月以后她又要嫁人了！很多人都说她是幸运的，接连两个未婚夫死去竟然还有人要她，也有人说她是不幸的，世上有多少女子会像她这样连嫁三次，说不定这次照样又克死一位。

　　大家都在拭目以待，而且这次这位来头不小，他白手起家商铺片及整个长安，相貌英俊，商界的人对他评价极高。这次听说洪洲有位叫玉迷迭的美人连克两位未婚夫婿，觉得十分之有趣，于是当下就去提了亲。

　　玉家老爷以为自己女儿成亲无望，没想到还有人不怕死的来提亲，当场便答允了下来。

　　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其实事实上这位人冲着的不是玉迷迭，而是暗夜。

　　那一日，玉迷迭流着泪说，你能给我一个拥抱么。暗夜瞬息间愣住，世上人人可以办到，怕是只有他，无法办到。

　　办不到，却要阻碍，就是他。

　　只为自己，自私自利，就是他。

　　他不明白她是因为绝望，才想要嫁人。

　　他不明白她忍耐了多久，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不明白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她想要牵着她心爱人的手走在街上，一起白头到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得到他，触不到他。

　　他想将玉迷迭留在身边，怎知却是间接的伤害她。

　　他无法拥抱她，永远无法拥抱她。

　　当她说出那句话时，他明白了。

　　那么，他能做什么，只能给她挑选一个最优秀的丈夫。

　　然后，让他给她幸福。

　　他说：“我给你幸福，我会为你挑选出让你幸福的夫君，请你信我一次。”

　　她说：“我信你。”

　　于是，他找到那人，入了他的梦里。他说：“你若与她结婚，我就是你的。要什么你都会拥有什么。”

　　他说：“但是你若待她不好，我就杀了你。”

　　那人干脆地道：“我会的。”

　　拾

　　迎亲当日他亲自护驾，那日风和日丽，连他都相信了，这次她会幸福的。

　　他选的人确实是有钱，迎亲的队伍就只看到头看不到尾，嫁妆更是延绵十里，让多少女子羡慕不已。

　　新郎面带微笑着骑着白马走在队伍前方，后面数队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就是这样的排场惹来了灾祸。

　　由于之前下了数十日的大雨，流沙河上的铁索桥年久失修已是腐败不堪，而这些迎亲队伍喜上眉梢没有注意到，当大队人马走上去桥轰然断掉了。

　　走在最前面的新郎就这样掉下距离桥数丈之高的河面，带在他身上的暗夜亦被水一起冲走。

　　数日后新郎官被水泡的肿胀的尸体给人发现了，玉家小姐三嫁夫君不成，彻底沦为洪洲的笑话。

　　拾壹

　　当他走进这间房时，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般，走一步亦是艰难。

　　她和平日里一样，安静的坐在桌前。

　　曾几何时他笑她不像个大家闺秀。只是一年一年过去了，她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美丽，早已出落成为一个气质高雅的大家小姐。

　　就是这样的小姐应当嫁给一位容貌相当家世显赫的公子哥，然后生儿育女，幸福的活一辈子。

　　可是却被他给破坏了。

　　她喜穿白，常年一件件质地良好的白布料制成一件件美丽的衣裳，而她也将它们穿的格外的好看。

　　只是今天，她依旧是穿着白衣，但给他的感觉就如一个鬼，就这样安静的坐在那儿。

　　太阳下山了，黑暗一点点笼罩了屋子，她一动不动，不点蜡烛不掌灯，就这么坐着。

　　“小姐，要点灯吗？”

　　门外有侍女前来敲门，她这才微微回过头说：“不用了。”

　　然后她发现了他，对他微微笑了笑。

　　“迷迭……”

　　少女转回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暗夜，你说我这辈子应该就这么完了吧，这样也好，我也落得个清净。”

　　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他更加心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前我要求的太多了吧，所以老天爷才给我惩罚。”

　　“如果我只要能看到你就觉得幸福，就不会害死这样多人了，不是吗？”

　　她看了一会，然后走到他的面前，几日不见原本清瘦的脸消瘦了不少，一双眼睛显得更大，黑白分明。暗夜才看了几眼，竟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暗夜，你说要我相信你，我相信了你，可是如今，我该怎么办？”

　　她看了他片刻转过身背对着他，低垂着头双手撑在了桌上。

　　暗夜的心抽痛了一下。

　　第一次看到她这般背对着他，她笑着说，我没事。

　　第二次看到她这般背对着他，她哭着说，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这次是他第三次看到她这个样子，他突然害怕起来，他不知道这次迷迭会说什么话，会做出什么举动。

　　“迷迭……”

　　玉迷迭沉默了一会，深呼吸了口气，转了过身来，却是面无表情！

　　她说：“暗夜，你知不知道，每次我这样背对着你，其实我都哭过。”

　　她说：“第一次我哭是因为我忘记自己竟然要成亲了，我要成亲了，我无法跟你在一起。”

　　她说：“第二次我哭是因为我爱你太辛苦了，我再也无法承受这样触不到虚无缥缈的爱了。”

　　她说：“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你。”

　　瞬间的窒息，仿佛有只手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无法呼吸。

　　面对玉迷迭这样突如其来的表白他不知所措。

　　她问他喜欢她么，喜欢？他是喜欢迷迭的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迷迭。

　　认识她时她是风烟，是个被人害死的女鬼，是第一个对他说，留在我身边的人。是让他心里再度有了依靠的人。

　　失去了月光的那段日子他是这样的寂寞，有一个人淡淡地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有一个人需要自己，这种感觉多好，多么美好。

　　可是，那时他虽然高兴，但也仅仅只是高兴。

　　后来她投胎成为了迷迭，从遇到她三岁那年直到如今的十八岁，他看着她长大，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听她欢笑看她撒娇生气的模样，可是，那也仅仅只是习惯。

　　并没有自己对月光的那种感觉，并没有想要月光的那种感觉。

　　再后来她要嫁人了，他心里很失落，害怕自己又将一个人。对于她第一个夫君的死亡，心里不是没有窃喜过。而她又有了第二个夫君，眼看着她要嫁人了，他动手杀了他，他只知道他不要她嫁人，不要再一个人。

　　然，当她哭着说，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他知道，他不可能做到，永远都不能做到，那么既然不能做到便要放手不是吗？

　　他承认他害怕看到她哭泣，他喜欢看她微笑。

　　只是那时，当他看到她哀伤的眼泪时，他忽然明白了。那不是爱，不是喜欢，仅仅只是习惯。

　　仅仅只是他害怕独自一个人害怕寂寞，害怕连迷迭都离开了他。

　　月光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他的心在被她拒绝的瞬间粉碎了，变得残缺不全。

　　他不能失去迷迭，只能紧紧抓住她。

　　但是，他不知道他却害了她。

　　害惨了她。

　　因为，他竟是不爱她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她。

　　所以暗夜是在那刻明白原来他是不爱她的。当此时此刻面对迷迭的告白，他无法亲口告诉她。因为他知道那将会有多痛，他曾当面被月光拒绝过，他曾感受过被拒绝后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不能让迷迭也遭受当年的痛苦，可是他又无法欺骗她，他没有办法去骗她，所以他只能沉默，看着她，沉默。

　　但是，他忽略了。她是女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她看得到，用她的那双眼看得到。虽然屋子里渐渐黑了下去，但是她还是看得到，看得到那双淡紫色眸子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如果爱一个人不会是那样的眼神。

　　如果爱一个人不会是那样复杂而犹豫的眼神，应该看得到热情，看得到全心全意。

　　可是，她却看不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暗夜，你是不是因为怕寂寞才会在我身边的？”

　　她的眼泪一点点流了下来，就是这样一个答案，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我……”

　　他的心微微发疼，他看着玉迷迭那双哀伤的眼睛，他的心无法制止的疼痛。

　　多么像啊，那时自己不是也是如这般看着月光吗？

　　她是多么的聪明，猜透了他的心，可是他却只能沉默。

　　他说不出，说不出那句，其实，你说的却是如此。

　　却是如此！

　　他的沉默让她彻底地明了，他不爱她。

　　她知道他是害怕寂寞的人，所以他不惜一切力量抓住她时就是怕她丢下他。

　　他要的，她愿意给，她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

　　只是她要的呢？他却不给。

　　太阳消失了，暮色降临，她就这样站在黑暗里，穿着一身白衣站在黑暗里。

　　额间长发挡住了她的眼睛，却挡不住她颤抖地声音。

　　“你既然只是寂寞，那么为什么？你要留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

　　既然不爱她，那么为什么要留在她的身边。为什么三岁那年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世界里。

　　他看着面前泪流满面地脸，终是不忍再瞒她。于是向她诉说了那段和她前世相识相约的过程。

　　流泪哭泣的少女抽泣着，眼神里由最初的震惊渐渐转变为绝望。

她伸出手慢慢抚摩到暗夜的脸上，可惜触摸到的只有空白。

　　如果她能触摸到他该有多好，可终究只是一抹残像。

　　她右手缓慢垂下，袖子里有一把她给自己准备的剪刀。

　　今天的说词她事先已想好，如果暗夜对她有情，那么这辈子她不会再奢望什么，不会再要求什么，就算无法碰触到他，就算无法牵手拥抱，那么她都不会再去计较什么。

　　她再也不会嫁人了，她只有他了。

　　而如果他拒绝了她，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不爱她的事实。

　　可是结果就是，他不爱她。他之所以留在她的身边不过是承诺。他杀了她的夫婿仅仅只是害怕失去她害怕寂寞，仅此而已。

　　她想笑。她爱的这么辛苦于他而言却是这样一个存在。

　　竟是前世的一句话造成了她今世痛苦的源头。

　　这所有的一切是她一手造成，她无法怨暗夜，无法怨任何人。

　　她不知道此时的她应不应该后悔，她的心里只有绝望，深深地绝望。

　　事实上她了解自己，她无法面对。

　　她一意孤行赌上一切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一场空欢。

　　那瞬间，暗夜有了一种错觉。面前的白衣少女朝他微笑着，就如同从前一般，笑的的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只是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手在黑暗里扬了起来，一把剪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血，喷溅了出来，透过了暗夜的身子洒在了地上。

　　少女用力将剪刀刺进自己的胸口再抽出来甩掉，鲜血迅速在白衣上扩散再扩散，如一朵血色红莲。白色身影向后倒去，他伸出手，却无法抓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宛如一只蝴蝶飞向地面。

　　那一刹那，夜无边无际，他站在黑夜之中，再也看不到光明。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终究是一个人，黑暗又回到了他身边，吞噬了他。

　　再也没有一个这样深情的女子会爱他了，再也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子会对他笑了。

　　他失去了她。

　　失去了她。

　　黑暗中屋子里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玉迷迭的血在地上一点点地蔓延，在暗夜的眼里宛如一片血海，里面翻涌的是玉迷迭的森森白骨。

　　他的身子颤抖了数下，终于爆发出崩溃的嘶吼。

　　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又来了，他紧紧揪住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白衣少女悄无声息的趟在那里，趟在血泊里。

　　他看着她，随后闭上了眼。

　　漆黑的世界里，他恍惚看到了她，看到她说，“让我在黑夜里陪你吧。”

　　然后，他动了动嘴角，他说，“好。”

　　拾贰

　　数天之后玉家小姐出殡，那天乌云密布却始终未降下雨来。玉家两老哭的数次昏厥过去，想当初迎亲的队伍很长，今天哭丧的队伍同样很长。但是却没人知道在玉家小姐的遗体下藏着一把神器。

　　风烟，如果你知道当年你的一句话造成了今天的后果，你会不会后悔那时的一片好心？

　　我既然辜负了你，那么我不能再失信与我对你说过的话。

　　你说不如留在我身边，我就陪着你。

　　我说我会保护你，我就永远都会保护着你，守护着你。

　　至死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