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的离婚证书

　　大二，父亲因为她专业的关系给她买了一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她再也不用挤在二流大学的网吧里。她可以静静地端坐在寝室干净整洁的床上边，继续她的梦幻西游。

　　她，从小生活在北中国，雪花对她而言是起码的意象；她一直是那个叛逆的骨精灵，无论服务器怎么更换，执着地叫着同样的名字——“离婚证”。火星文、符号，在她的手中改来改去，她从来都是相信爱情的女子。双子座，AB型血，四种人格在身体里游蹿。她最喜欢北俱芦洲，因为那里的白雪，她在中国最南端的城市读大学，每年只有春节才能回到东北老家去探望父母亲友。她像许多年轻人一样登录Q.Q也是隐身，因为她不想跟老同学聚会以及再有什么接触，她想念那个叫做“结婚证”的男子。

　　他，永远都是她的校友。她进了他所在的小学，他已经进了初中；她考进他所在的大学，他已经如同许多大学生一样奔波自己的工作。他就是她的“结婚证”，帐.号被.盗，他只留给她一条短讯，就不再玩网游。对他而言，她只不过是一个可以照顾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妹妹，周末座公车会碰面，比陌生人更加亲近。他们之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他只叫她“离婚证”，她也只叫他“结婚证”，按照他的逻辑，游戏里边如现实社会一样地尔虞我诈，不如就找一个身边经常见面的人，起码骗了也就拥有了戒心。

　　他们从来都不会像游戏中其他情侣一样成双成对地去逛月宫或者方寸山之类，不会说肉麻的话，只有结婚的时候是最激动的时候。他们是在2004年的2月14号结婚的。那天，很多人上线，很多人跟他们一样是通过大话西游知道的梦幻。长安的日光耀眼明媚，现实生活却是被网吧焦臭的烟丝味笼罩。她计算着时间，担心着寒假作业没有完成，更重要的是担心他明天还要回住宿高中考试。游戏里烟花四溅，系统里播出“恭喜结婚证与离婚证成为本服务器第**对夫妻……”，世界频道可能会有人发出惊愕的表情，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开心，也算是依靠在了他的怀抱。

　　几个月以后，她高中，他大学。在那个暑假里，为了庆祝他们的高考、中考成功，家长们联合举办了一个派对，她们尘封了几个月的心又毛躁起来。网吧里挤满了人，他们坐在一台机器旁边，终于记起来彼此的账.号跟密.码、双开烧双。北俱芦洲冰蓝一片，走在上边仿佛能够听见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响，夏天的网吧里闷热吵闹，然而结婚称谓彼此都没有更换，这样真好。

　　开学数日周末，九月晴空万里。他在三亚，她在北中国，帐.号被盗。他想不出密.码保护是什么，连Q.Q也丢掉了，他给她的手机传了一封简讯……心细的她已经把当时的注册信息截图保存，她知道高考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她已经向父母保证过不再玩线上游戏。她只有他在家乡的手机号码，并且不敢问他的父母任何联络方式。她强忍住泪水，在别的女孩子因为就读住宿高中飙泪的夜晚，她没有哭。

　　开学的第一个月假，她回家，母亲在床头强颜欢笑。她觉得应该让女儿知道一切：母亲打开抽屉，那是一种黯淡无光的绿色，是离婚证。她抱紧了母亲，泪水全部流进了自己的手掌心，她要好好学习，不能让母亲失望。窗外的菊花又开放，再经霜，等待明年花再开。几天后，母女俩搬了家，她注销了自己的手机号，也错过了他的短信息；可她依然无法割舍梦幻西游，在每个月假，来到黑网吧，在每个大区服务器注册名叫“离婚证”的骨精灵帐号。到了最后，她开始疲倦，又逢青春期，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一、高二、高三，一模、二模、三模，她无知地把帐号练到20级，把服务器的名称碾成纸条，抽签决定上哪个，然后在世界里喊：“你在哪？”

　　大二，父亲因为她专业的关系给她买了一台二手的笔记本电脑……

　　父亲跟她说，他现在在跟自己打“江山”，是他用过的电脑，希望女儿不要介意。

　　女儿马上给父亲打过去了电话，虽然她恨父亲抛弃了并不年轻的母亲，奖励了母亲一纸墨绿色的离婚证。从那天起，她有了他的电话号码，他们习惯了用MSN聊天视讯，只是彼此都不聊梦幻西游的部分。

　　寒假。他们端着笔记本在他家的客厅里，窗外稀稀落落的雪花，旁边窸窸窣窣的人声。他的父母也在撮合她父母的复婚，两个年轻人彼此上校内或者做着其他80后的事情。她听见他的耳机里音乐传出梦幻西游长安的音乐，她跪在沙发上，嗅到他茶味洗发精的味道，看到的却是155级“最初的”结婚证，称谓——赫赫然——篱婚证的夫君。

　　她呆在一旁，转头望见她白皙的皮肤，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两人尴尬一片。不远处，她的母亲依然害羞地说了一句：好。中年人们干杯庆贺。可她，却一阵茫然：三年里她几乎登录遍梦幻西游的所有服务器，却忘了回到第一个。

　　她：你的号……怎么找回来的。

　　他：是后来练的号，洁白的洁。

　　她：你在等我回去吗？

　　他：没有，我在等你玩这个号，喏，篱婚证。

　　她：还是想以前一样玩，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他：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她跑回门派-门派传送人-罗道人，买了一张飞行符，蜿蜒建邺石桥，自动寻路到勾魂马面。然后说：“游戏里。我们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婚；现实中，我们的友谊暧昧着，只是因为彼此不够喜欢。”说着，自杀，网络错误。

　　他依然说着场面话，她依然笑给父母看，只是缺少了那份纯真，再也找不回来。

　　她的父母复婚了，依然吵架。她在游戏中虚假的爱恋，永远都是恋人未满。但明明就是可以圆满，她却不愿意，也许她是有些冲动——她看见暖气旁边的菊花开了，墨叶参比花娇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