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

　　一、

　　燕三三十五岁，方方及笄。

　　农家少女也不讲什么引经用典，只因是三月初三生的，便叫了三三。

　　那日清晨，天还未明，露珠还在草尖上发亮，燕三三便提了竹篮，抓了个昨晚剩下的饭团子往离家不远处的伏秀山行去，边走边暗暗盘算：

　　娘眼睛不好，游医说常用丁香水洗洗会有好处;昨天捉的那小白兔儿腿好像受了伤，得挖些草药才是;顺便拣些草菇回去做蒸饺，爹爹最爱吃了;再割上一大捆青草，也就够家里那几只羊儿兔儿的啃上几天的了。

　　转脚到了伏秀山，爬到半山腰，三三便取了竹篮内的瓶子寻找丁香花，好集那一点露珠。草菇和草药是随见随采的，羊儿不能吃带露水的青草，晚些儿倒也不急。

　　天竟是有些阴的，沉沉地有暗雷涌动，看了看瓶子里的丁香水有不少了，竹篮里的草菇也有大半，应该割了青草回家去了，免得爹娘担心。

　　顺手拨了几株荠荠菜，可以止血的，猛然间雷声轰轰，豆大的雨点泼了下来，三三也顾不上那捆青草，急忙往前面跑去，那边有个突出的山崖，正好可以避一避。

　　夏天的雨，真是说来就来呢。

　　三三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裳，刚刚想探头看看外面，突然听到一声呻吟自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有人?

　　慢慢地回转了身，寻着那呻吟声看去，半人深的杂草丛中隐掩了个桃红色的身影，犹自有血迹随着雨水不断流出。

　　哎呀，是受伤了吧。

　　三三急急地跑过去，扯开草丛，只见一个女子伏身半卧在地上，一头雪发遮住了面容，身上满是泥土血渍，看样子依旧昏迷着，只偶然发出一声极弱的呻吟，若不是靠的这么近，几乎都听不到。

　　“姑娘，姑娘。”

　　试着叫了几声，却听不到那女子回答，外面的雨越来越急，不断有泥土和小石块被冲下来，落到那女子的身上。

　　崖下空处甚小，三三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还没有停的意思，便放下挎着的竹筐，用力将那女子拖到崖下干燥处。

　　待将那女子拖到崖下，三三自己也已淋得混身透湿，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雨水，三三蹲下身去察看那女孩子，却见她鼻息微弱，已是奄奄一息了。

　　怎么办?身上又未带得伤药，三三转了几转，突然看到筐子里的丁香水，不由眼前一亮，急忙拿过去给那女孩子硬灌上了一点儿，不管怎么也算是药吧，至于管不管用就看老天了。

　　丁香水似是有了些作用，那女孩子竟微微地睁了睁眼睛，却又随即闭上，竟连呻吟声也没有了。就在三三几乎以为她已死去时，她又突然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向自己伸出了手。

　　那眸中的光芒，很是古怪啊。迟疑了下，三三还是伸出手去，两手方方相交，忽听得一声低喝：

　　“移形换影。”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携了惊雷也正直劈了过来。

　　二、

　　醒来时身处一间极华丽的卧房，缀了流苏的纱帐，雕了牡丹的牙床，还什么也没画得及想，已有丽衣的小姑娘看着她惊喜地大叫：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小姐?自己是谁?脑中只有一片茫然，一起身，浑身痛得厉害，呻吟一声又倒下去，自外面却又走进来两个衣着富贵的老人，直奔床前，老泪纵横地道：

　　“蕊儿，你可醒了，险些将爹娘急死。”

　　蕊儿?蕊儿是谁?这两位老人又是谁?头脑越发地昏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月夜庄园的人寻到月家大小姐月夜蕊的时候，只见她与另一个农家装扮的女孩子手握着手昏迷在那里，而月夜蕊的叔家妹子月夜天，在不远处已香消玉殒了。

　　将两个女孩子一起带了回来，农家少女被安置至厢房，请了医师来看，身体健康的很，却不知为什么一直不醒，而月夜蕊，医师说身上多处受伤，应该是自山顶摔落而至，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

　　已无从知道两个千金小姐怎么会那伏秀山又怎么会摔了下来，更不知月夜蕊怎么会和那个农家少女一起昏迷在那儿，月夜蕊的苏醒及渐渐好转的身体已让他们非常的惊喜，关于那失去的记忆，他们私底下反说是好事，现在的月大小姐温柔善良，平易近人，较之原来未失忆前的尖刻任性，动不动便对下人非打即骂好了不知有多少倍。甚至还有人说，是不是天小姐的魂魄附到了蕊小姐身上去了?

　　厢房中的农家少女一直未醒，月夜蕊时常地去看她，总觉得熟捻的很，倒像是自小便见过的，但自己何时有了这么个朋友?她又是谁?

　　伤势好转之后，月夜蕊开始重新学习琴棋书画，认识那些从前本就认识的人，她竟将这些自小便见着学着的东西全忘了，至于武功，月家二老已派人至盘丝洞去向她的师傅晶晶姑娘告了假，待身体好一些再回去。

　　月夜蕊惘然地听从着那些安排，过去的一切已成空白，她只能根据家人的描述想像自己曾是谁，曾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尽管她不太喜欢也不太习惯，却也要做，包括——

　　与那个据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可能会是自己未来夫婿的人见面。

　　三、

　　那是一个很清俊也很淡漠的少年看着她的眼光没有一丝的温情，只客套地说了几句话，便急着想要离开，似乎她是个瘟疫。

　　她虽失去了记忆，却并不傻，当然看得出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她道：

　　“你若有事，自管忙去就是，我不用人陪的。”

　　不知怎的，他在听到这句话后脚步竟顿了下，看着她的表情也有些诧异，迟疑了片刻后道：

　　“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月夜蕊松了口气，急急地跑回房中，叫芸儿帮她卸下那些沉重的钗环，换上家常衣裙，又洗去了脸上的胭脂香粉。

　　铜镜里的女子细眉、明眸，俏俏的两颗虎牙，非常美丽非常可爱，却也非常陌生。眼前不禁闪现方才见到的少年，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楚墨尘?很好听的名字啊。

　　“谢谢你了芸儿。”

　　习惯性地向帮她收拾衣裳的芸儿说了一句，却把芸儿吓了一大跳：

　　“哎呀小姐，你还这么说，我是丫头，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怎么能谢呢。”

　　怎么不能谢呢?别人帮你做事，当然要谢的。月夜蕊心中道，笑了一笑，她起身扯了芸儿的手，央她悄悄地带着自己出去玩。

　　长安城分东坊和西坊，月夜庄园所居之处为东坊达官贵人聚集之地，出得门来，便见无数的奇珍异宝罗列于店铺之中，二心多高的珊瑚，核桃大的东珠，羊脂白玉的如意，琳琅满目。月夜蕊看得眼花缭乱，却并不甚喜欢，两人走走看看看看走走，不知不觉间便逛到了西坊。

　　西坊为平民商粟居住之所，所卖货物虽不及东坊的珍异，但精巧别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些市俗常见的东西玩物，如皮影儿戏、手捏的小面人儿、染彩的鸡毛扎的小动物等等到，应有尽有，价格亦不贵，不过几个铜钱就得。

　　月夜蕊林林总总的买了一大堆，芸儿帮她抱着，正兴致勃勃地买那糖葫芦吃，打眼却见楚墨尘正在跟几个朋友自武器店中出来，看到她们后一愣，迅即转开目光，似是不愿与她相见。

　　四、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月夜蕊微微一笑，接过糖葫芦，拉萨市芸儿去看那农家自绣的荷包，芸儿犹自呆呆怔怔地道：

　　“小姐，那边好像是楚少爷啊。”

　　“嗯，不用管他，我们玩我们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人跟着呢。”

　　月夜蕊端详着手中的荷包儿道。鸳鸯戏水图，极喜庆的色泽，很俗很真。心思一阵的恍惚，好似有什么被触动了，却又转瞬即逝，再也捕捉不到。

　　“小姐，不能买了，我抱不过来了。”

　　芸儿无奈的道。

　　“我不买了。”

　　话虽是这么说着，却仍旧忍不住又买了一个荷包，系到自己的腰带上。起身待要帮芸儿拿些东西，却被芸儿坚决地拒绝，理由是她的身体才刚好，劳累不得的。

　　拿这么点子东西，哪里就劳累着了，当自己是纸扎的么。月夜蕊苦笑却也知道强不过她，便拍拍手放缓了脚步，往回走去。

　　真是不巧，刚到西坊门口，便与楚墨尘撞个正着，这回是不好作没看到了，两人俱尴尬地笑了笑，楚墨尘瞥了一眼芸儿手中的大包小包，随口道：

　　“又买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嫌沉啊。”

　　月夜蕊怔了下，还没开口，芸儿已急急地回道：

　　“楚少爷，不沉不沉，你看我都还跳得起来。”

　　说罢真的跳了几下，却将一只跳跳猴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芸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惊惧地看了下月夜蕊，正想俯下身去捡，月夜蕊已将那猴儿拾起，边胀红了脸去拿芸儿手中的东西，边小声道：

　　“我知道很重，可芸儿不叫我帮她。”

　　这下，不仅是芸儿呆住，楚墨尘也呆在了那儿，目光古怪地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来：

　　“你身体刚好，还是我来吧。”

　　东西一入手，立时发觉真的是不重，不过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看似很重罢了。

　　五、

　　伴了月夜蕊和芸儿回到月夜庄园，为他们开门的管家神色亦是惊异，月夜蕊只怕会给爹娘看到责怪，先叫管家不要说出去，接着便一烟地回到了房间，将那些小玩意儿藏好，又换了衣裳，着了钗环，方到客厅中。

　　月老爷正在陪着楚墨尘喝茶，见她过来，便笑道：

　　“蕊儿，尝尝这新到的龙井。”

　　月夜蕊过去行了礼，问了好，坐下，端起那茶喝了一口，立时苦得皱起了眉，却不敢说，只一本正经地道：

　　“好茶，好茶。”

　　楚墨尘看了她几眼，眸中突然蕴满了笑意，咳了几声道：

　　“这茶汤色清碧，叶片舒展，嗅之清香，一定是自西湖杨梅岭的吧。”

　　“正是正是，贤侄说的不错啊。”

　　月老爷呵呵笑道。月夜蕊心中嘀咕，苦苦的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陈妈煮的酸梅汤呢。心中是这般想的，口中却不敢说出来，只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一抬眼，却见楚墨尘的手指正偷偷地比量着她的腰间。

　　趁爹爹没注意，低头一看，那荷包儿正正地挂在腰间招摇着，鞋了也满是尘土，暗叫了一声糟糕，急忙将脚藏到裙下，正想用手遮住那荷包，却听得爹爹道：

　　“蕊儿，又偷着出去玩了?哪儿来的荷包?”

　　“啊，这是。。。。。。”

　　还没想好怎么撒个谎儿，楚墨尘在一边笑道：

　　“月伯伯，这是我送给她的一件小玩意儿，乡下人自绣的，虽然俗了点，却喜庆。”

　　“呵呵，我说呢，即是墨尘送你的，带着玩就是。”

　　月老爷微笑着看了看他们，目中似是别有深意。

　　送走了楚墨尘，月老爷回到房中，向夫人道：

　　“夫人，蕊儿自醒来后竟似完全变了个人，我看墨尘也不似从前，竟有意替她隐瞒，这可也是从来没有的事，唉，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好也不好。”

　　“当然是好了老爷，你看女儿现在多乖多懂事，且不管从前如何了，依我看，待寻个机会去向楚家提亲是正事。”

　　月夫人道。

　　“咳，还是。。。。。。过些日子再说罢，我只怕。。。。。。”

　　月老爷叹了口气，只怕什么，却是他也知道，月夫人也明白。

　　六、

　　过了几个月，月夜蕊身子已是大好，月老爷便让她回盘丝岭继续修练。

　　因盘丝岭从不许外人出入，送她的人便候在外面。看着盘丝岭中漫山遍野怒放的罂粟花，偶然于花间出没的狐狸精和花妖，月夜蕊只觉心惊肉跳，一动也不敢动，直待来了个同门师姐才将她带了进去。

　　“你身子无恙了?”

　　晶晶姑娘头也未抬地道。

　　“谢师傅关心，徒弟没什么事了。”

　　月夜蕊跪伏在地上，恭敬地道。

　　“没事就好，跟你大师姐修练去吧。”

　　晶晶姑娘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却突然地一愣，又站起身围着她转了几转，望着她深思不语。

　　跪在地上的月夜蕊只觉得混身发毛，也不知师傅在看什么，好半天，终于听到师傅道：

　　“起来，去吧。”

　　松了口气，月夜蕊起身到了洞外。

　　很奇怪，她自十岁拜入盘丝门下，算来已修练了近八年，却是一丝儿也不记得了。大师姐无奈，只好一边埋怨着，一边重新教她，待叫她指挥着随身携带的灵兽施法攻击时，那些个灵兽却一个也不听她使唤，一动不动地窝在兽室中。

　　“我看，你还是先去训练只灵兽吧。”

　　几番不成，大师姐终于没了耐心，气急败坏地道。

　　“是。”

　　月夜蕊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绕出迷宫也似的盘丝岭，坐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马车，回到家中。

　　到哪里去买只灵兽?

　　闷闷地想了半天，忽然记起曾在东坊商会见到过的，便跟爹爹要了些银子往商会而去。

　　七、

　　果是有不少的奇禽异兽，月夜蕊挑来挑去，却不知要买哪一只的好，问问价格，也是贵的令人咋舌。正犹豫着，旁边有人似是认识她的，笑道：

　　“月小姐向来是一掷千金的，今儿怎么也学着小气了起来了。”

　　红了脸，月夜蕊也顾不得看了，转身便走，只听得身后人道：

　　“她怎么好似变了个人?”

　　“听说受了次重伤失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哼，我看是假的，两女争夫，是什么法子也使出来的，说不定。。。。。。”

　　没什么心绪再看了，月夜蕊顺路闲逛，竟又到了西坊，那里亦有灵兽异禽，计价还价的人亦是极多。

　　看了几眼，正思谋着买什么才好，忽听得有人吆喝道：

　　“快来看啊，快来看啊，自天竺而来的凤凰啊，一对儿进贡到了皇宫，一对便宜卖了，快来看快来买啊。。。。。。“

　　凤凰?月夜蕊心中一动，也走了过去。只见不大的一只铁笼中，挤了两保金羽长尾的凤凰，毛色灿烂，振翅间烈火灼灼。

　　“这凤凰，多少钱一只?“

　　抚了那凤凰的金羽，月夜蕊心中十分喜欢。

　　“姑娘要买么?这凤凰可是极难得的，只要五千两银子一只。”

　　货商殷勤地道。

　　还好爹爹知道她要买灵兽，给了她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月夜蕊取出来交给那货商，选了只尾羽明艳的，缚了索扣，抱起来刚走了几步，却听得怀中凤凰不住哀鸣，而铁笼中那一只也凄凄而叫，拼命挣扎。

　　这是怎么回事?

　　货商不在意地笑道：

　　“这凤凰本是一对，姑娘买的这只是凰，笼中这只是凤，雌雄分离，当然伤心了呵呵，姑娘不用管它。”

　　“可是，它叫得那么可怜。”

　　月夜蕊看着啾啾哀鸣的凤凰，面有不忍之色。那货商看了她一眼，道：

　　“不然姑娘全买了去还作一对儿?这样它们就不会分离了。”

　　八、

　　月夜蕊呆了一呆，她身上哪还有这么多银子，此时已有人上前问价，待要回去取，却不知爹爹肯不肯，又怕去的时候给别人买走了，正焦灼间，忽听有人在她身边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

　　“楚哥哥，是你，太好了，你身上带得银子么，先帮我把这凤儿买下来好不好?”

　　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月夜蕊急道。

　　“你不是已买了一只么?又犯老毛病了，什么都乱买，凤凰一只便够用，何需两只。”

　　看了眼她怀中的凤凰，楚墨尘道。

　　“不是啊，我不是乱买，我只是，我只是。。。。。。”

　　月夜蕊一双大眼睛中泪珠滚来滚去：

　　“我只是不想它们生生别离，你听它们叫得多可怜。”

　　“你。。。。。。”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楚墨尘叹道：

　　“好吧，我帮你买。”

　　两人带了那一对凤凰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那凤凰在他们头顶翩翩起舞，啾啾轻鸣，月夜蕊开心之至。楚墨尘却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蕊儿，我想问你一句，你须得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失去记忆了么，还是想逃避?”

　　“我不知道，我其实很想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我常常梦到几间茅草房，两位老人，还有那厢房中一直未醒的女孩子，却皆是一闪而过。我拼命地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月夜蕊收起了笑容，茫然又痛楚地看着楚墨尘，忽然记起了曾听到的话来，他说的逃避，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的眼眸，楚墨尘知道她没有说谎，是真的失忆也好，是小天的魂魄附了身也好，他已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什么也不重要了，如果真的是失忆，他也情愿她永远的失忆下去，因为他已答应了月家的婚事了。

　　九、

　　婚礼前夜，月夜蕊最后一次来到了厢房，那个与她昏迷在一起的农家女孩子还是静静地躺在那儿，轻轻握了她的手，月夜蕊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总觉得跟你已认识很久很久，以后，我来看你的时间就会少了，因为明天我要出嫁了。”

　　抬头看着窗外，月夜蕊憧憬着，期盼着，羞涩着道：

　　“他叫楚墨尘，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你认识他么。”

　　起身，她慢慢走出去，做着一个新娘子的准备，可她没瞧到，当他说到楚墨尘这个名字时，床上的少女竟轻轻动了一下眼睑。

　　九、

　　天亮了，有些阴沉，但这并没有妨碍月夜庄园的喜气，月夜蕊含羞、带笑，着了大红的吉服、戴上凤冠，蒙了盖头，外面有喜炮阵阵，掩了那隆隆雷声，有闪电划破阴暗的天空，似是预示着将会有事发生。

　　“新娘子，老天爷都来为你庆祝了。”

　　喜娘打趣道。

　　大红花轿早已落在月夜庄园门口，吉时至，楚墨尘下马，满面喜色地去迎娶他的新娘。

　　跪拜了爹娘，月夜蕊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楚墨尘已等在那儿，方方接过那红绸，突然有声音大喊道：

　　“你不能娶她。”

　　众人皆惊，因为院中站着的，是那个昏迷了一年之外的农家少女。

　　“她是谁?”

　　“她怎么醒了?”

　　“快找人把她带走。”

　　。。。。。。

　　人群中一阵骚乱，月老爷皱了皱眉，正想叫人将那少女带出去，那少女却指着月夜蕊喊道：

　　“我才是月夜蕊，爹、娘，她是假的。”

　　假的?月家大小姐人人皆识，居然跑出来一个农家少女说她是假的。

　　几个家人冲过来抓住少女的手，要拉她下去，那少女却愤怒地叫道：

　　“陆安，陈二，你们竟敢碰我。”

　　她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家人的名字?

　　几个人相顾愕然，这时盖头下的月夜蕊上前一步道：

　　“慢着。”

　　扯下盖头，月夜蕊走到那少女面前，看着她道：

　　“若你是月夜蕊，那我是谁?”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

　　少女冷笑着将目光转到月夜蕊脸上，突然呆住了，摸着自己的脸失声道：

　　“你，你是谁?我，我。。。。。。芸儿、杨妈，快给我拿镜子来。”

　　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月府中人的名字?她说话的口气以怎么那么像。。。。。。芸儿刚取出镜子，便被她一把抢过去。

　　镜子里的女子，弯弯的眉，黑亮的眼，挺直的鼻子，小巧饱满的唇，肌肤微黑，非常健康的美丽，似是见过。

　　看着红妆的新娘，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她突然记了起来，那天，大雨之中，她感觉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少女。

　　十、

　　她不想死，不能死，于是，在那少女给好喝了些水之后，她凝聚最后的力量，施展出了“移形换影”，要将自己的伤势转换到那少女身上去，但是，在一道闪电过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至于冥冥之中听到了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名字，听到那喜庆的锁呐声，还有，一声雷响。

　　莫非，阴差阳错间，两人的魂魄竟也转换了么?

　　冷汗一滴滴渗出，她转头看着院中的人，看着盛装的新娘，看着正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的楚墨尘。

　　她为了他将自已的堂妹推下山去，为了他险些丢掉了性命，然而，他要娶那个面容是她，实际却是别人的女子了么?不，不可以。

　　定下心神，她开始一点一点，一件事一件事地说，从家中仆人的名字，到很多外人不知的事，甚至还有她曾对那些做错事的人的处罚。

　　月夜庄园静了下来。

　　新娘子的脸色已越来越苍白，她已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答案，或许，眼前这农家少女才是真正的月家小姐，但，自己又是谁?

　　“如果你是真的月夜蕊，那你一定知道你是如何跟月夜天自山崖上落下的，月夜天是怎么死的，你又如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旁的楚墨尘突然道。

　　不错，这才是重要的。众人的目光都望向那农家少女。

　　农家少女的脸色突然惨白，她要说出是自己将月夜天推下山崖时却被她一起拉下山的么?那可是杀人的罪名啊。

　　舔了舔嘴唇，她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天我和天妹妹去爬山，谁想她脚下一滑，就要掉下山去，我本是想抓住她拉她上来的，却被她一起扯了下去，然后，然后。。。。。。”

　　一道闪电突然划落，农家少女眼前一亮，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新娘的手，大喝一声：

　　“移形换影。”

　　两人的身上突然闪现耀目的光环，瞬间即逝。农家少女犹站在那儿，新娘子却已倒在了地上。“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几个人冲过去，扶起地上的新娘，又有几个人冲过去，擒住了农家少女。

　　新娘子的目光望向阴沉的天空，似是在竭力回想着些什么，半响，她终于轻声道：

　　“她说的没错，我不是月夜蕊。”

　　“那你是?”

　　“我是燕三三。”

　　一切都记起来了，她本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女，那天，就是这一个“移形换影”叫她失去了记忆，变成了月家大小姐，成就了豪门一梦。

　　脱掉大红的嫁衣，摘去那凤冠霞帔，燕三三一步步往外走去，旁边的芸儿却“哇”的一声哭着跑过来：

　　“小姐，小姐。。。。。。”

　　清脆的一记耳光甩在芸儿脸上，月夜蕊冷冷地道：

　　“还叫她小姐，看清楚了，我才是真正的月家大小姐，燕三三，你这就想走?休起。我要把躯壳换回来。”

　　十一、

　　借了晶晶姑娘的迷魂灯，两个女子终是将身躯换了回来，跪别了月家二老，一年的相处，他们已有了感情。

　　轻轻叹了口气，月夫人温和地道：

　　“好孩子，你想要什么，但范我们月家有的，一定给你。”

　　要什么?她想要的，月家是给不了的。因为楚家娶的，是月家的大小姐，而非一个农家女子。

　　“小姐，你要了我去吧。”

　　芸儿不顾一切地哭着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看着芸儿脸上宛然的指印，燕三三抬起了头，企盼地看着月家二老。

　　“带她走吧，让她伺候你，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

　　月老爷长叹道，坐在一边的月夜蕊只是冷笑，看样子什么也不在乎。

　　携了芸儿的手，燕三三走出月夜庄园，朱漆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闭。

　　突有凤鸣声声，一只凤凰自月夜装置飞了出来，落在了燕三三肩头，禽亦有情，它只肯跟自己的主人。

　　“我家很穷，我也不要你伺候我，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燕三三微笑道。篱笆墙就在眼前，院中的两个老人，望着走进来的两个女子，喜极而泣。

　　几个月后，

　　燕三三正和芸儿在田中锄草，太阳火热，凤凰在她们头顶上展开了双翼，为她们遮挡着阳光。燕妈妈送来了可口的绿豆汤，两个女孩子坐在田间休息，那鸳鸯戏水的荷包还挂在燕三三腰间，只是颜色陈旧了些。

　　“三三，你还记不记得楚少爷?”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个险些就成了她夫婿的少年，他现在，想是已与月夜蕊成亲了吧。

　　燕三三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道：

　　“再有两垅就锄完了，娘说今天要蒸蘑菇馅的饺子呢。”

　　“嗯，那我们快点锄，好早些回去。”

　　芸儿拉着三三的手走向田间，突然，遮在她们上空的凤儿一阵欢鸣，直上云霄。两人抬头看去，两只凤凰翩翩起舞、交颈呷呢，惊喜之间，有蹄声得得，一个清俊少年策马而至，看着她们笑道：

　　“在下口渴了，可以讨一杯水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