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与伦比]满地霜·菊未央

　　宁王

　　天微微亮。

　　我披衣起床，忍住不回头去看青笺熟睡的脸庞。就让她睡罢，也好过，看我离开的模样。

　　青笺

　　他起来的时候，我已清醒。他不回头，我又何必睁眼去看。只是泪，突然凝结于眶。

　　窗外月光惨白的照进来，铜镜里映出我的样子。这十一年，到底不过是一夜的梦。

　　七岁时我流落到长安，饿得倒在如此堂皇的府邸门口。是他捡起了我，细心调养。居住在暖阁里的时光，那么慢那么慢，总在台上远望他清晨离开的背影。上朝下朝，他偶尔来看我，品棋论画，却只字不提打算将我如何安排。

　　进了府，我才知道这十六的少年，是宁王。

　　那我是什么?不是仆人，不是姬妾。这十一年，我渐渐眉目如画，他一直很安静的和我说话，眼睛里，从来没有热度。

　　可，我还是那么深的，爱上他。

　　只记得昨夜的那场雨，浸过朱红，点滴轻弹在窗。他说青笺，来看看我给你捎了什么。

　　一串檀香的手珠，带着他怀里的温度。

　　我带上，把手伸到他面前。悠悠香气围绕，他迷乱的盯着我，压下唇来。

　　宁王

　　若大的宫殿里，只剩自己说尊旨的声音，我的侄子，大唐国的小皇帝，要我去边境，平息潘王的叛乱。

　　这样的江山，我曾发誓用一生的戎装来守护，从他登基封我做王的那天起，我便再没有喘息的时间。

　　低头后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朱红色的暖阁。让青笺住进去的一瞬我似乎隐约感到，此生与她，宿命纠缠。

　　可是我又怎能说出口。看她一日日长大，终于长成令我害怕的女子，她的安静她的柔美，我提醒自己不要跌下去。漂泊动乱的世道，我只剩马蹄上呼啸的沧桑。连妻子都不敢娶，又怎么能，打乱她的生活。

　　青笺，我的妻我的妾，都不该是你，你该有你的幸福，是我不好，染指了你的美丽。

　　夜月下你的笑容那么清澈。我总是爱把喜欢的东西给你，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以为可以代替我不能给的心，却终于在一缕檀香中，输得彻底。

　　你抚摸我背后的伤痕轻轻的哭，手指传递着热。

　　原来爱已那么深，我那么幸福。

　　青笺

　　我想，如果我从来没有得到，再如何伤心欲绝，也好过得到后，每天患得患失。

　　他出征已有三个月。暖阁里处处如春，我宁愿站在有凉风吹过的台上，等待他推门进来的身影。

　　我总是不懂，为什么盛世繁华的天下，要用动乱和鲜血去妆点。是那年闻到他归来后袍子所带的血腥气，我开始在暖阁周围种上菊花。习惯用满地的香来掩盖他那样重的戾气，看花瓣缓缓开散在茶里被喝下，平复他兀自激荡的心。

　　夜里抱着他，我说如果真的注定一辈子摇晃，只要有你，我就甘之如饴。

　　他呼吸绵长，不会听见。手指细细划过他的脸，爱竟深得让我自己，快要死掉。

　　宁王

　　我以为一场突来的动乱，原不需要那么多的时间去平复，潘王手里没有兵权，这几年的休养生息，也应该翻不了天。

　　可是，他勾结了突厥。

　　突厥骁猛善战，藩王手里粮草充足，一个月变成三个月，三个月变成半年，直到被困在这座唯一剩下的沐城，我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派回长安报信的士兵一个没回来。我的小侄子，你防着我害怕我以致想我去死么?就因为我第一次领兵出征时，说出不是为你，是为大唐的话?就因为我说不肯娶皇后的妹妹，你竟真的，要我给你这一份死的安心么?

　　你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只不会后悔遇见青笺。

　　青笺，青笺。

　　手边是你唯一一张画像，你好早以前自己对镜画了要送我，却被我丢在地上。你看，其实我不舍得，又让小仆拾起，现在依然如新。

　　画里，你蹙着眉，眼睛望着窗外，长风而立，底下是一片菊花，灿烂的烧。

　　你还在暖阁等我么?只怕这一次，是真的......等不到了。

　　风那么冷，我多想回来握住你的手，给它取暖。

　　青笺

　　有圣旨到了王府，我跌跌撞撞下楼去接，那太监摆着慈悲的嘴脸，尖起嗓子，说宁王沙场殉国，特封一等公，而我，被封一品，名适秋夫人。他斜眼笑：宁王曾坚决拒了皇姨的亲事，就是为了你罢?皇恩浩荡，赐你名分，你不高兴?

　　手指生生抠进肉里，我连谢恩都不稀罕。

　　适秋么?呵呵，真的到深秋了呢。

　　如此也好，这满园的菊花，总不会埋没掉。我的王，你若魂来，应该就在那里看着我罢?

　　那么，静静的陪我好不好?直看尽这一世的风华，由璀璨的顶点，忽而寂灭。

　　等花向晚，你抚琴，我想为你唱歌，你不休，我也不停。我要看你笑，看你坚毅的嘴角，弯成我梦里的模样。

　　唱累的时候，你带我四处散步。带我去你喜欢的那个湖，临水而倚，一对璧影成双。

　　你再抱我入睡罢?闭上眼睛，看不见冬天里北风的狂乱，看不见阁楼外冰冷的月亮。

　　看不见这花残 余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