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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农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

　　我叫绿儿。

　　和许许多多的姐妹一样，只是女儿村里一名非常普通的弟子。

　　跟随师父婆婆习武之余，最常做的事情，大概就是守在村口的那棵大树下一边发呆一边倾听顺着芦苇飘来的琴音了。

　　从来不知道是谁在演奏，也曾试过寻觅而去，却总是走到一半，就迷失了方向。

　　既然如此，那便静静的听吧。

　　哪怕只是转轴拨弦三两下，亦足以让人沉醉。

　　“雨花桥下的溪水，可真真是村里姑娘们的眼泪流成的。”

　　飞絮姐姐总是这样对我说。

　　她待我向来是极好的，自然不会撒谎。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泪水会流成小溪，就像不明白为什么飞絮姐姐总是拒绝那些上门求亲的男子。

　　他们中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豪气干云的少侠，也有文采风流的书生，可飞絮姐姐却总是轻轻的、坚定的摇头。

　　“为什么？”终于忍不住问她。

　　飞絮姐姐没有回答，却反问了我一句：“绿儿，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我的意中人？

　　“嗯，他一定是个盖世英雄，他要陪我玩丢手绢，嗯，还要把他的糖糖分给我吃！”我认真的回答。

　　飞絮姐姐哑然失笑，轻轻的摸摸我的脑袋，语调如溪水般柔和：“那就不管多久，也要等到一个陪你玩丢手绢，把糖分给你吃的盖世英雄哦。”

　　我用力点头：“这是自然！”

　　又是一阵悠扬的琴音，空灵而缠绵。

　　告别飞絮姐姐，我兴冲冲的跑到大树旁，准备找个好位置坐下，却发现红娘姐姐早已站在那里。

　　她倚树而立，颀长的身影在树影斑驳中略微显得单薄。

　　手里，是一樽薄酒；

　　目光，却痴痴的望着远方。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看到。

　　好奇的拉了下她的袖角：“红娘姐姐，你在看什么？”

　　她似乎没留意到我来到身边，一惊。

　　手中酒樽微斜，几滴琥珀色的酿液淌了出来。

　　馥郁芳香，是女儿红啊！

　　这，不是出嫁时才会拿出来的珍藏么？

　　“没、没看什么。”红娘姐姐慌乱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疑。

　　我仰着头。

　　风吹过，面前的女子一袭红衫乱。

　　原本应该很喜庆的亮红，不知怎的，突然觉得隐隐透着黑色。

　　飞絮姐姐让人看不明白，红娘姐姐也古古怪怪。

　　还是去找栗栗儿姐姐吧，她上次帮我找的花妖宝宝，我送给红线童子了，得问问她还有没有多的。

　　刚到栗栗儿姐姐家门口，就听到栗栗娘的怒斥声。

　　“你才被人从金琉璃的手里救出来，又想着去盘丝岭玩！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娘，我说了很多次了，琉璃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我不稀罕被那群人‘救’出来！”

　　“混帐东西！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清醒到一次次跑去妖怪的地方被抓？”

　　“娘，我真的没有被抓，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你果然是疯了！！！”

　　“不！娘，我喜欢她！我喜欢琉璃，我喜欢她！”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栗栗娘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可是妖！”

　　栗栗儿姐姐的声音却依旧清澈执着：“可是我还是喜欢她！”

　　“她可和你一样都是女子！”桌子被拍得震天响。

　　“我知道！”虽然没有走进房间，可透过栗栗儿姐姐的声音，我仿佛能看到她仰着头抿着嘴的倔强模样，“可是我还是喜欢她！”

　　喜欢，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滋味？

　　可以让人抛却种族，忘记性别？

　　我，一时间有些痴了。

　　没有再进去找栗栗儿姐姐，我端了张月芽凳坐在雨花桥头。

　　看芦苇翻飞，听溪水细流。

　　一只扁舟划过，荡起几圈涟漪。

　　“小绿儿，你拖着腮帮子发什么呆呢？”轻快的声音。

　　抬头。

　　是国王姐姐！

　　国王，自然是西梁女国的国王。

　　听说，她也曾是女儿村的弟子，和婆婆感情极好，因此常回村里来看望。

　　“没事。”甩甩马尾，我上前牵住国王姐姐的手，“姐姐这次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啊？”

　　“小馋猫！拿去！”国王姐姐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包裹。

　　喜孜孜的接过包裹，目送停好小舟的国王姐姐朝婆婆的房间走去。

　　打开包裹——咦，这是什么？

　　似乎是一面镜子的几个碎片？

　　小心的拈起其中一片，阳光下，折射出翡翠般清澈碧绿的光芒。

泪流成溪雨花桥，芦苇深处飞絮飘

　　“飞絮。我要出征突厥了，你若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杨大哥……”伸手捂住良人的嘴，飞絮的目光温婉如水，“你，便是我要等待的最好的选择。”

　　“飞絮，不好了！前线传来消息，杨晋他……他……”

　　“杨大哥怎么了？！”

　　“……战死沙场！”

　　“不，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等待，如一柄利剪，直把人心绞碎。

　　等待，亦如一盏蚕灯，闪闪烁烁，却一直未曾熄灭，温暖着最后的心灵。

　　泪水，也许并不会化作小溪。

　　化作小溪的，是等待中消逝的韶华，是指尖再也握不住的流沙。

　　溪水依旧波光流转，我拿起第二块碎片，阳光下，光芒红得深邃而浓烈。

情牵一线姻缘树，酒入愁肠忧思绕。

　　“红娘，你真是胆大妄为！”月老摇头皱眉，“那江南的罗纤纤应该和邻居樵夫一对才是，你怎么把她和长安的吴举人牵在了一起？”

　　红娘吐吐舌头：“两人郎才女貌这般登对，为何一定要让罗纤纤和樵夫在一起？”

　　“你可知道，姻缘乃是天定，我们只能顺势而为，否则祸事定会接踵而来！”

　　新婚之夜，红烛妖娆。

　　罗纤纤突发顽疾，缠绵病榻。

　　红娘赶到时，罗纤纤昔日娇艳的容颜只剩下苍白。“对不起……”

　　一座新坟，娇小的丁香花在摇曳。

　　坟前的三个人，半晌不语。

　　“对不起。”红娘低低开口。

　　吴举人凝视了面前的女子片刻，转身离开。

　　樵夫摇摇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落下一声长叹。

　　对不起……

　　如果不是那次在野外遇到你，就不会因为爱上你，而千方百计破坏你和罗纤纤的甜蜜；

　　如果不是设计了罗纤纤和吴举人的巧遇，罗纤纤也不会丢掉青梅竹马的你；

　　如果不是将你和罗纤纤的红线强行拆断，把罗纤纤和吴举人，把自己和你绑在一起……

　　老天，就不会降下惩罚，让罗纤纤这样早的离去。

　　可是，我不敢将真相全都说出来。

　　我只能懦弱的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红娘拍开深藏在姻缘树下的醇酒，酒入愁肠，断作泪依依。

　　那早已注定的姻缘，真的不能改变；那早已酿好的女儿红，最终，竟变成最苦的别离。

　　轻叹了一声，拿起第三块碎片，灿烂的金色，让人目眩神迷。

人妖殊途又何妨，妾心依旧誓不还。

　　盘丝岭深处，瘴气弥漫，蛛网遍布。

　　为了抓只花妖宝宝给绿儿作玩伴，栗栗儿可真是伤透了脑筋。

　　虽然女儿村天生擅长用毒，百毒不侵，可……在蛛丝一样的小径中迷路了，婆婆却没有教过要怎样才能走出去。

　　再一次迷路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悦耳清脆的笑声：“小笨蛋，你又错了，左边才是出岭的路！”

　　一个激灵，栗栗儿猛回头。

　　藤蔓帐下，一个金色衣裙的女子笑容如阳光般耀眼夺目。

　　情不自禁的半眯着眼，所有的戒备，在这样的温暖下烟消云散。

　　控制不住的情感在泛滥，种族、性别，真的那么重要吗？

　　栗栗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揉揉酸涩的眼睛，我捧出最后一块白色的碎片。

　　这是一对有情人缘定三生的故事。

　　第一世：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时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娇嫩的容颜在等待中慢慢苍白变老。

　　第二世：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强忍住的，是即将漫溢的情感；忍不住的，是擦肩而过后无言滑落的清泪。

　　第三世：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被辜负的，终究是爱得更深的那个吧？

　　卸掉国王的职责，将它交给最得意的弟子，从此，卸掉一生的繁华与荣耀，悄然隐居在雨花桥畔。

　　我突然读懂了婆婆微笑后的那抹忧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修为如此精深的婆婆，会是十五门派中唯一的红颜白发……

　　琴音依然在低低呜咽，这一次，伴着珠落玉盘的歌声。

　　青衫薄，胭脂冷

　　红颜白发

　　独凭栏，轻卷帘

　　雨落寒沙

　　苦待相濡以沫

　　难逃相忘天涯

　　飞红凋零，点绛唇分

　　忘川三世忘良人

　　满天花雨飞洒

　　素手反弹琵琶

　　一笑倾城

　　莲步轻舞

　　难阻你西行路途

　　青衫薄，胭脂冷

　　红颜白发

　　独凭栏，轻卷帘

　　雨落寒沙

　　不过刹那芳华

　　将碎片合作一处，玲珑宝镜中，掩映着无数女子眉头轻蹙的面容。

　　万般女儿意，终归在变幻莫测中逐渐虚化……

　　“绿儿，这才是给你带的零食，刚才我给错你东西啦！”不远处，国王姐姐急冲冲赶来。

　　我望向她奔来的方向。

　　什么东西，突然迷住了眼，湿润的视线有些模糊，再也看不清她明媚的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