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蛇魅的传说

　　我是一条蛇，可是我不姓白，也不叫素贞。

　　我是一条小小的蛇，修道不过百年，堪堪能够化形而已。

　　甚至化形对于我来说也是勉强的，我做不到好像其他姐妹那样，幻化成完美的人体，幻化之后的我，还有着蛇族的些许特征——就好像狐族如果幻化不彻底就会留下尾巴一样，我们蛇族也有着较为明显的特征——鳞片与信子。

　　幻化不够完美的我，根本没有办法混迹到人群中，我只要一开口说话，与众不同的信子就会暴露我的身份;只要一脱下衣服，身上的没有消逝干净的鳞片就会显露出来。因此我根本不敢像其他师姐妹那样到城里游耍，只能呆在山洞里努力修炼，期待能够到城里的那一天。

　　忘了说，我们所在的山，叫做解阳山。位于女儿国正南方，在山顶有个聚仙庵，里面住着一位自称如意真君的道士。听说他是牛魔王的弟弟，来头颇大，法力也很是高强。那聚仙庵本是我们姐妹闲暇时的聚会之所，可是有一天那位真君突然到来，将庵子强占了去。而姐妹之中最高修为者不过几百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只好由得他去。

　　原来，那位真君看上了庵子附近清幽的环境以及后院的那眼落胎泉。幸而他也是清修之人，除了抢占庵子之外并未作出更加什么过分之事，姐妹们退而求次的在山上找了个山洞令居，每日修炼玩乐，倒也相安无事。

　　某一天，姐妹们从城中归来，依旧不停谈论着城内的新鲜事儿，可是今次却有些不同，脸上多了些许的红晕。

　　“怎么，脸儿都红了呢?”我奇怪的问。

　　“你不知道，今儿个城里来了一些外人呢。”与我关系最好的姐姐对我说道。

　　“咦?真的?哪儿来的外人呢?”姐妹们去的城里，就是女儿国。女儿国，顾名思义从皇帝到兵士到平头百姓全部都是女子，城内居民到成年之后引用子母河的河水便可生下女子，从而达到种族的延续。国内民风淳朴且安宁和睦，因而姐妹们经常在城内走动也可平安无事。

　　只是，这城里虽然安逸，却鲜少有外来人口，今天难得有外人确实难得，不过为什么姐妹们的脸儿红的好似涂了过多的胭脂一般?

　　“听说是从东土大唐那边过来的，要到西天去取经，路过城里要交换通关的文碟呢。”姐妹答道。

　　“呀!东土大唐，那不是很远很远?”姐妹们最远的也只是到城里玩耍，虽然听说过东土大唐之名，却从未有真正的去过，只道那是离城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富庶而强盛。居然有人从那里远道而来，着实令人钦佩。

　　“是呀，而且只有四个人呢!虽然另外三个长的古里古怪，但是那唐长老……”说道一半又红了脸儿，姐姐双眼浮现出梦幻的光芒：“那位唐长老，真是长的好俊呢!”

　　“真是不知羞，你见过几个男人呀，可别看到一个就觉得俊!”看着她傻呆呆的样子，我禁不住笑话道。

　　“才没有!没有蒙你的，那唐长老真的很俊!连那皇帝都动了心，想要娶他做大妃!”

　　“真的?那他或许真的很俊了!”女儿国自喻不需要男人，而皇帝更是眼高于顶，没想到这次居然真的动了心，对方还是个和尚!想来定是绝色罢。

　　“你要好好修炼呀，这样你就可以早些进城，或许那时候就可以看到那唐长老了呢!”拍拍我的肩，姐姐一脸的鼓励。

　　“又不是为了看人才修炼，人家是为了早些和你们一起出去，不必看着洞府吗!”我不满的咕哝。

　　“总之要加油咯!咱们和那狐族不同的，只消修得千年便算得道，不必耗费那么久。”蛇族的修炼方法和他族大不相同。好像狐族以千年一尾划算修炼时间，达到九尾才为顶峰。可是蛇族只论年份计算，千年之后，便可成为蛇魅，在族内也就达到顶尖了。

　　“是是是，知道了，小的这就修炼去!”作势打了个揖，我笑嘻嘻的回应。

　　“油嘴!”姐姐嗔笑着打了我一下，“走吧，去修炼。”

　　于是我们携手走出洞府，打算到我们惯常去的地方修炼。只是刚刚踏出洞口，却发觉有所不同，似乎有滚滚煞气扑面而来。

　　“怎么了?!”我们有些惊慌，看到其他姐妹们都聚在了庵子附近，我们也急忙赶上。

　　“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姐问。

　　“嘘，别说话，看!”另一位姐姐比划了个手势，指了指庵子。于是我们不再追问，纷纷把头探过去。

　　原本平静的庵子现在变得有些杂乱，仔细一瞧原来庵子里多了四个人。

　　解阳山本就人迹罕至，就算多了那位真君，他也只是带了一个道童在此居住，平时山上除了我们这些小妖再无他人，没有想到今天居然有人到这边来，难怪大家都兴奋的凑过来看热闹。

　　我也赶忙凑了上去，只见那四人分别为一个长着雷公脸猴儿脸，身披虎皮的大猴子、一个猪头模样的猪头(好吧，主要是我语言匮乏，实在无法形容他的长相)、一个相貌朴实，挑着担子的沙弥，他正护着一个长相俊美，头戴僧帽，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猴儿脸与猪头气势汹汹的和那真君对立，正叫板呢。

　　我从未见过那真君，今天见到才道原来那真君并非花甲之相，但见他——

　　头戴星冠飞彩艳，身穿金缕法衣红。

　　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

　　知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襕闪绣绒。

　　手拿如意金钩子，钅尊利杆长若蟒龙。

　　凤眼光明眉探竖，钢牙尖利口翻红。

　　额下髯飘如烈火，鬓边赤发短蓬松。

　　宛然也是一位佳公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贫乏的认知看来，所谓‘真君’‘居士’一类都应该是长须飘摇一头银发好似寿星公的长相，才配担待如此二字，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的年轻，若非正处于盛怒之中，恐怕也不输给那位身着袈裟的和尚呢。

　　等等——和尚?俊美?

　　我连忙拽拽姐姐的袖子：“姐姐，莫非他们就是那大唐来的和尚?”

　　姐姐也一脸的不可思议：“是啊，你看那猴儿脸的，叫做孙悟空，是那唐长老的大弟子;那个猪头脸的叫做猪八戒，是二弟子;护在他边儿上的那位叫做沙和尚，排老三。只是不知道他们所来究竟为何?”

　　正说着，那边也开始叫嚣起来，于是我们不再交头接耳，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原来，这唐长老和猪八戒刚到女儿国边界的时候，勿饮了那子母河之水，现在有了身孕!而能够解救他们的就只有这庵子后院儿的落胎泉，饮了泉水之后自可消除妊娠，所以他们师徒便前来索要泉水。

　　只是这真君不知为何，拒不肯赠水，于是几人便对峙起来。

　　原来那真君的侄子红孩儿曾经在师徒四人的取经路途中为了捉取唐僧而与孙悟空有所纠葛，最后因得到观音大士的点化成为了其坐下的善财童子。虽然未死也没伤，但是固执的真君却认为是孙悟空‘杀害’了自己的侄子，于是乎断然拒绝孙悟空索要泉水的要求。而孙悟空却对泉水势在必得，二人眼看言语无法解决，便开始兵戎相见。

　　这一仗真是打的昏天暗地，金箍棒，如意钩，二人奋怒各怀仇。从山上打到山下，接着又打了回来。看得我们目不暇接，却也唯恐被波及，于是纷纷散开寻找安全之处观战。

　　我修为最浅，因而速度也较慢，解阳山上的妖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会儿因为有热闹可看，那些个平常不常外出的貂精、犀牛精也都纷纷出动，一时间场面甚是混乱。

　　忙乱之中，我与姐姐走散，眼看周围都是素不相识的貂精、犀牛精以及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妖占尽了可躲避的地方，自己却无处可躲，不由有些心急。正待开口呼叫的时候，却只听得一声：“那小妖，小心了!”紧接着‘当啷’一声在头顶响起。

　　慢半拍的我抬头一看，原来那真君与孙悟空不知何时已经斗到这里，方才开口的便是那猴儿脸的孙悟空，他的长棒挡住了真君的如意钩。而那钩儿的位置，则刚好在我的头顶。

　　“老头儿!咱们只管打咱们的，但莫伤了无辜之人!”接着他长棒一挑，松了那如意钩，一个腾身飞到半空中。

　　“泼猴!休走!”真君急忙赶上，二人又是一番激斗。

　　我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知后觉的恐惧顿时蔓延开来，如果当时不是那孙悟空……我就……

　　“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原来是姐姐找到了我，“幸好那大圣刚才挡了一下，不然你哪里还有命在?”姐姐也有些心有余悸。

　　“大……圣?什么大圣?”我有些奇怪，刚刚帮我挡钩子的明明是孙悟空呀!

　　“也难怪你不知道了，那孙悟空五百年前曾经大闹天宫，自称齐天大圣。后来被佛祖镇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直到遇到唐长老，才跟随他去取经的。”姐姐解释，“你修道还不到百年，自然不知这些，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但那大圣的名头实在是响亮，很多人都在谈论呢。”

　　“是……这样吗?”原来，他是一个如此遥远的存在。一向无忧无虑的我，第一次觉得有些惆怅。

　　“姐姐，我有点累了。”我说。

　　“啊，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也是应该休息一下，我陪你回去吧。”

　　“不必了，姐姐你接着看好了，我想自己回去。”

　　拗不过我的姐姐只好同意我自己回去，我慢慢的回到了洞府，抬头望望天空，似乎打斗还没有结束，依稀还能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时的还有一些火光从庵子的方向传来。

　　洞府内清清静静，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去看热闹了。我虽受到了些许惊吓，却也不觉得累。刚才只是诓骗姐姐，想要独处而已。

　　抱着膝盖，我坐在榻上，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只是越想越觉得失望，因为我知道，我和他，就好像天上星与地上石的差距，就算我努力修炼千年，成为了族里的顶尖，那有怎么样呢?他是取正果的人，将来或许也会成佛，而我，顶多是顶级的妖，这种情况下，就算我想当面道谢，他恐怕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或者，我再修炼万年，能够有幸位列仙班成为一名小仙。才能够有机会遇到他。只是，那个时候，他也不会记得我罢。或许，对于他来说，只是顺手救了路边的一只蚂蚁，可是，对我来说，却如同再造之恩。

　　或许，这句谢谢，是我一辈子也无法说出口的……

　　后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孙悟空和师弟们用调虎离山之计骗得了泉水，之后又婉拒了女儿国皇帝的亲事，继续西行，最重取得西经修得正果。而孙悟空，则成为了斗战胜佛。

　　果然，是这样呢。站在庵子的后院，我望着不断往外涌出的落胎泉泉水，静静的发呆。

　　这时的我，已经修成了蛇魅，成为了族里的第一高手，我赶走了那位真君，让庵子重新成为了姐妹们的居所。

　　大家都惊讶于我的修炼速度，只有我自己知道，让我努力修炼的动力是因为我想保留住这个地方。——无法对他说谢谢，那就留下这段回忆吧。

　　或许孙悟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一次无心，造就了一个蛇魅的诞生。天知道族里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修成蛇魅的族人了。

　　沧海桑田，转眼又已千年。我依旧呆在庵子里，指导着一批又一批的族人修炼。族人都惊异于我能够安于现状守在这里，百年前，他们寻觅了另一处洞天福地带领着族人迁徙，可是我却不肯走。宁可独自守着这个破庵子，每天望着咕嘟咕嘟的泉水发呆。怀念那位永远不可能再见的恩人。

　　这种感觉，是爱么?

　　我不知道。

　　我只是固执的认为，没有他当时的一挡，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他是我的恩人——一个从来不知道自己曾经施恩的恩人。

　　蛇族的传说不多，最为广之的是我的后辈白素贞和人类许仙的爱情，被世人命名为《白蛇传》。

　　可是我不姓白，也不叫素贞。我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我只是一只修行千年的蛇魅，统领着解阳山的众妖，静静的看着时光的流逝，等待着能够说出谢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