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小说大赛| 狐族传说

点击订阅 关键词: 作者: 2017-02-11 字号:

原文地址:

导读:1月10日,万众瞩目的《梦幻西游》电脑版聚圣三界同人小说大赛正式开启。作为本次聚圣三界同人文化盛典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次同人小说大赛将在1月10日~2月19日期间,开启征稿阶段。每一个玩家都可以在在官方论坛活动页上传自己的作品,以《梦幻西游》电脑版游戏为背景题材,进行发挥创作。

  梦幻同人小说大赛火爆进行中:http://xyq.163.com/2017/trds/xiaoshuo/index.html

  腐朽、死寂的夜,因那如血殷红的希冀之火决绝吞噬着华丽的高台,而濒临崩塌,隐有新生之意。

  高台之巅,一个华服男子临风坐于琴桌旁,紧紧拥着一个散着乌云般长发,浅紫色衣裙的女子。

  悔恨神色难掩绝色姿颜,“你——怨我吗?”

  生平睥睨天下的男子,此刻却眉目依恋,“从不曾,我只惋惜,你我相伴的时日来得太迟,逝去太快。”

  “得君怜爱,乃我修行千年之幸。只是——我怨自己。”她轻轻挣脱他温厚怀抱,起身眺望火墙之外的一切,神色不甘:“我奉命惑君心,乱殷商,灭成汤,没曾想到头来却是被人算计、利用。可怜我狐一族因我此举被连累至灭族——”,火光之中,浅紫色身影振臂娇呼,广袖飞扬,“但是我狐族不会就此灭亡,不会,不会!”

  佳人回眸,笑生百媚,“子受,我虽已无半分法力能救你出生天,但是我会伴你直至最后。你说过,最喜欢我为你起舞。”

  “似平日一般,我为你抚琴助兴!”男子满足柔笑,长指弹拨琴弦,似看不够般,目光始终随起舞的身影而动。

  烈焰火舌笼罩的高台之上,火星飞舞至天,荡漾波澜的蒸腾气墙之后,浅紫身影伴着隐隐传来的悲切琴声,翩然起舞,婉媚歌声袅袅,“千年修得玉颜色,不愿拥江山,无意取天下,朝歌夕舞,夜夜弦,只愿长伴君侧兮——。”

  一

  白云苍狗,过隙白驹,转瞬已是一千一百余年后。

  三界之间,生生死死,转生轮回,往复不止。

  南瞻部洲,东海湾。

  暖阳高照,海风徐徐,一团雪白匍匐于小山坡上的葱郁灌木后,一双碧绿眸子透过枝叶缝隙俯瞰坡下,此时有一队由建邺城并东海湾渔村村民组成的数百人的祭祀队伍,正扛着三牲、生果及面点等祭品声势浩大由远处往坡下的龙王庙而来。

  唉,好生无趣啊!

  小白狐叹了一声,放松侧卧于地,身后蓬松的大尾巴百无聊赖地左右轻摆。

  还是当年在洛阳城郊的白马寺好玩!

  趁着和尚们不留心,偷吃供奉佛祖的瓜果素食,吃饱后又衔几个藏于那些个平日与自己不睦的和尚被窝里,让他们受罚;又譬如在他们做法事念经时,在屋顶上乱踩乱踏,制造杂音;再譬如将无毒蛇虫鼠蚁丢于他们的光头上,让他们大呼小叫,向佛祖求饶。

  嘻嘻嘻,修炼之外的惬意时光,如今想来,甚是怀念啊!

  小白狐嗤嗤笑着,转瞬却黯然。

  可是小妹这个调皮鬼,现如今却不爱出这些鬼主意了……

  若不是他年纪轻轻便修得正果,只怕我与小妹此时仍待在白马寺,卧于他近侧,日日夜夜静听他温声不倦地诵念经文,惯看这日月复始,岁月流逝。

  勘破红尘,抛却所有,得成正果,于他们人族来说,是件难求的好事,我们该为他欣慰的,只是小妹自此便恹恹的,再也提不起精神……

  幸而,自我执意搬离,远居于这东海之畔,小妹似乎也渐渐恢复些许往日的生气;只是,却再也不若当初一般活泼爱玩闹。

  其实,当日我也并不曾笃定要于此定居……

  略略扭头望向波澜起伏的连天碧海,心仿佛也渐渐平静下来,莫名觉得安心,仿佛当日耳畔常得闻诵经声时所感。

  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方为枝头鸟鸣唤回心神。

  再看向坡下龙王庙内,见执香虔诚叩拜的村民已渐渐散去,小白狐霎时精神起来,重新匍匐于灌木后,静待时机。

  香火缭绕的静谧龙王庙内,供桌上各色贡品间,忽而轻盈跃落一个胜雪身影,欢愉嗅闻着。

  嗯,这次的贡品好丰富啊!鱼肉包子!嗯,似乎还是我们没吃过的鱼,太好了!

  低头衔起两个包子,她跳下供桌,从正门大摇大摆地雀跃奔出,沿着海边一路朝后山而去,于金色沙滩上延绵印下一小串足印。

  许久不曾玩抛砖引玉了!改日一定要把小妹拖出来!

  和煦暖阳下,波澜海面毫无预兆地分开,浪如山倒之处,有一队伍浩浩荡荡踏海而出,原来乃是东海龙宫的巡海夜叉带着一队虾兵蟹例行巡海。

  如雷浪涛声当即引得小白狐伫足扭头远眺,她也曾远远看过几次巡海队伍,却从不曾如此近距离观察。

  但见队伍为首的乃是夜叉李艮,头顶一双血红犄角与蓝青色的覆鳞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铜铃般的血红双眼冷漠地扫视海平面,两腮鳍张扬如扇,身披金甲,手执五股烈焰托天叉,相貌狰狞却威风凛凛,不愧为凌霄殿玉帝御封的巡海夜叉。

  他身后,手执短柄锤的虾兵与执戟的蟹将各百名,硕大的虾头和螃蟹脑袋配上无神的死鱼眼,整齐划一的步伐形似两串烤串。

  立时引得岸边的小白狐闷闷地笑而不止。

  嘻嘻嘻嘻,不行,不能再笑了,再笑包子会被我咬成两半的!可是真的太滑稽了!嘻嘻嘻!堂堂东海龙宫怎么派出这些没威严的兵将来巡海呢!很下龙宫的面子嘛!

  不知晓烤着来吃,味道如何?嘻嘻嘻!

  眼见队伍踏海而过,渐行渐远,小白狐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正欲返家,视线余光却无意瞥到巡海队伍最末一个矮墩墩的身影,终于滚到于地松口嗤嗤地笑出声,两个肉包子随即掉地。她自笑得花枝乱颤,连自己一向爱惜的纯白色皮毛都不再顾惜,差点更将包子碾压进沙堆里。

  原来在那队巡海队伍后,有一个身着全套盔甲,手执长枪的韶年男娃,正似模似样地紧随队伍行进,偶尔会笨手笨脚地被自己绊倒,旋即爬起身,捡起长枪急跑几步追赶上同伴。

  远远听闻岸边飘来笑声,小男娃扭头望去,但见岸边上一只小白狐正笑得东倒西歪,小粉唇一嘟,不悦地掉头朝岸边而来。

  前仰后合笑得全身酸疼的小白狐正欲再看看对方逗趣模样,添几分笑意,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已踏上岸边朝自己而来的自己笑柄的主角,顿时惊得爬起身迅速衔起两个包子,警惕瞪着来人。

  吹弹可破的肉乎乎小脸蛋上嵌着一双海蓝色的明澈大眼瞳,同色头发整齐地被束发紫金冠束起,发冠上一个殷红绒球随风略动,发丝中两枝圆润龙角以及一对尖耳,彰显着他尊贵无比的血统与身份。

  这小男娃居然是龙族?!

  二

  偷跑出来玩吗?倒有几分小妹当年的调皮。

  小敖润见先前嘲笑自己的小白狐没有立时撒腿开溜,只是衔着两个包子静静地立于原地看着自己,似乎并不害怕,然而却也不向自己靠近,便好奇地慢慢走近,轻声问:“小白狐,你方才在笑什么呀?”

  没有如愿般地等到小生灵开口回应,唯有一双碧莹莹的大眼睛似乎流露出讶异,他恍然大悟,自顾自地道:“喔!我知晓了,你一定是怕开口说话,嘴里的包子掉下来罢?”说着,他弯腰伸出白胖小手探向那小生灵的脸颊,怜爱揉抚柔软光滑的白色绒毛,“小白狐,你比我所见过的那些瑞兽都漂亮千倍呢!”

  好舒服!不同于那位高僧怜爱抚摸自己背毛,他的抚摸带着喜爱与宠溺。

  不自觉地任由对方柔柔摩挲自己一向甚为珍视的胜雪皮毛,她甚至惬意地眯眼享受,懒顾自己不曾躲开陌生人触摸的时常举动。

  一定是因为太舒服的缘故!

  放松间,她嘴里衔的两个包子蓦地再度掉地,滚出两尺远。“啊!我的肉包子!”

  听闻眼前慵懒可爱的小白狐居然发出糯糯的髫年女娃嗓音,小敖润略一惊讶,随即爽朗笑出声,“原来你真的是怕包子掉地,所以才不说话啊,小白狐。”

  “是啊,我要带回去和小妹一起吃。”她将包子衔回自己面前,点点头,想起小男娃方才“巡海”的逗趣模样,不禁又笑得花枝乱颤。

  “小白狐,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笑我什么了罢?”小敖润盘腿坐于沙滩上,一本正经地看着那于地上打滚笑得乐不可支的若雪团绒。

  “嘻嘻嘻,我啊,我笑你还只是个小小人儿便学弱冠成人去巡海——!嘻嘻!”前仰后合笑得不雅不美的小白狐憨态可掬,甜糯动听的声音令温暖如阳光的笑容浮现于他稚嫩的白瓷脸庞上。

  只有顶漂亮可爱的小女娃才配拥有这样动人的嗓音罢。

  小敖润点数肉乎乎的手指,骄傲地扬起下巴宣告:“我已经一千五百……一十岁了!”

  它朝他吐吐粉红色的小舌,不服气,“也就长我不到五百岁而已嘛!”

  “我们龙族只是前一千五百年长得很缓慢,接下来很快便会长大了!”敖润自豪地昂起头,瓮声瓮气道:“我父王一直教导我们兄弟,努力学文习武,保卫水族与水晶宫;行云布雨,为天下苍生守卫太平。”小小人儿一脸正气地手握长枪迎风而立,发带与衣袂随风傲气飞舞,虽年纪尚小,却端的仙姿卓绝,自有一股龙族仙人浑然自成的威风与气度。

  “好棒!我相信小龙你一定能做到的!”她乖巧点点头,碧眸因闪烁着赞许光芒而愈加明澈动人。

  似醒起些什么,敖润扭头看向海面上渐行渐远的巡海队伍,忙蹲下来告辞:“小白狐,我要回去了。下次我再来找你玩啊,你是住在那座山上吗?”小手指向她身后碧翠环绕的高山,问。

  “是的,我和小妹就住在缠云山山顶的洞府。小龙你呢?”

  “原来我们是邻居啊!失敬失敬!”敖润拱拱手,笑得春暖花开,“我姓敖,单名一个‘润’,就住在东海水晶宫里。小白狐,你有名字吗?”如此美丽聪慧的小灵狐如若没有名字,那我便帮她取一个罢。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呃,唤什么好呢?

  “嘻嘻,久仰久仰!”小白狐粲然颌首,“有位得道高僧为我们姐妹俩分别取了名,我名唤‘浅莲’;‘清浅’的‘浅’,‘莲台’的‘莲’。”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名了!

  “‘莲开似对秋波浅,梦觉浑疑晓漏乾。’又有‘在世如莲,净心素雅,不污不垢,淡看浮华。’”他转瞬便忘却无法为她取名的沮丧,眉眼带笑地赞道:“‘浅莲’这个名,配得起小白狐你!”

  因笑起来,露出粉色唇间整齐洁白的牙,愈发衬得他粉雕玉琢,面如冠玉。“我真的要走了!我再去找你玩喔,莲儿!”

  “后会有期,润儿。”

  三

  尾随巡海队伍入海潜游,眼见便要进入水晶宫,敖润忙闪进一丛丛金黄扇状珊瑚礁后,轻车熟路朝曲径通幽处——自己的寝宫而去,俯耳于那水晶宫墙上静听,待巡逻兵队远离,他便纵身而起,轻盈落地,得意的笑还未扬起,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润弟。”

  又被发现了!

  “大哥。”敖润笑嘻嘻地转身,看向一个约莫十二、三岁手执画笔,手捧史书的枣红衣袍男娃,与自己同样的蓝发蓝眼,龙角尖耳,正是大哥敖治。

  “你又偷跑去巡海了吗?”敖治手握珊瑚管狼毫,正色于虚空画了一笔,“这可是本月的第十九次。”

  “为何每次我偷跑去巡海,都会被大哥你发现呢?”敖润一派天真额无奈挠头。

  “润弟,你眼里便只有你大哥,难为你二哥我,每次都在龟丞相和父王面前帮你掩饰。”昆仑玉雕琢而成的九龙影壁后,走出一个老气横秋的白衣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光景,摇头委屈地叹着气,正是二王子敖沛;他所怀抱的一个仅有两、三岁的黄衫白胖小男娃,原本含着小手吸得正欢,一见敖润,忙伸出一双沾着口水的肉嘟嘟小手,糯糯地喊:“六哥,抱抱,清儿要六哥抱抱!”

  敖润将手中梨花枪于手腕间舞出一个花式,将之收回于虚空中,迎上前,双手抱过七弟润清,温厚地笑着:“润弟不敢。不知两位哥哥是否有空?不如请一同品评我今早做的几盘点心如何?”

  敖治与敖沛当即相视扬眉一笑,击掌庆祝,有说有笑地尾随敖润朝他寝宫大殿而去。

  对兄弟之间的这种互动早已习以为常,且乐在其中的敖润,低眸看向怀中稚子,宠溺地笑问:“七弟,今天都做了什么?” 不知晓莲儿是否也与八妹、九妹一般,同样的白嫩且聪颖可爱?

  “睡觉,吃饭和八妹、九妹玩。”

  “润弟,你……”,敖沛蓦地眸色一沉,似发现些什么,然而当他对上六弟回首看向自己的那双明澈眸子时,却又转瞬释然。

  或许是我多虑了,六弟是不会的……

  敖润才命仆从奉上点心、茶水,便听闻门外有一人朗声道:“看吧,三哥、四哥,我便说不早不迟,刚刚好!”三人看去,但见三位八、九岁模样,同样龙角尖耳男娃悠然步进客厅,方才说话的正是五王子敖澄。

  “我才欲遣人去请三位哥哥,哥哥们便到了!”

  七兄弟相互行礼见过,落座于圆桌旁谈笑风生、笑语晏晏,七人俱是一般的蓝发蓝眼,英俊贵气,然而性格却不尽相同,或随性、或文静、或活泼、或沉稳,端的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这几盘糕点是母妃日前教我做的,几位哥哥尝尝可能入口?”敖润招呼着,端起一杯茶便喂向怀里的七弟敖清。

  “六哥,清儿也要吃好吃的!也给八妹、九妹留一份!”小敖清一见有好吃的,忙不迭地鼓掌,丝毫不觉涎液滴出唇角,落于敖润的衣袖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水迹。

  “好!”敖润将小敖清高举过头,原地旋转几圈,逗得他兴奋欢笑,“六哥什么时候忘记过七弟、八妹和九妹?没有罢?”

  “六弟,我知晓,”四王子敖流将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你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守护水族与水晶宫,护佑人间雨顺风调;而后便是得闲了做美食。”

  一个若雪身影蓦地于敖润脑海之中俏皮弹跃,轻摆蓬松大尾巴,回眸浅笑盼兮。他不觉唇角上扬,眉眼带笑。下次得闲做了糕点,也让莲儿尝尝我的手艺!母后可是教了我很多拿手菜,即便一日三餐不重复,也足够她吃很久很久。

  “不知为何,我们一家子都甚喜爱吃甜食。”五王子敖澄拿起热茶小啜,润喉兼消食。

  “大约是因为母后的缘故罢。”敖治生性极爱舞文弄墨,再有便是美食。他以龙纹水晶筷夹起一块枣色软糕,细嗅甜香,见幼弟们闻言饶有兴趣地瞩目自己,嚼咬一口糕点后,娓娓道来:“我曾听母后说,父王在还未曾与母后成亲前,是嗜好咸食的,当初因为听闻母后喜爱且擅做甜食,他还曾一度上门意欲退婚。”

  “后来,是何缘故改变了父王的决定?”敖润忙追问。

  六子俱知晓自己父王语出必行的性格,不由得止住吃食,静静聆听。

  “父王在登门拒婚时,母后亲手做了一盘脆香炸饺子、一盘枣花酥和一盘桂花糕相迎款待,父王却之不恭地先吃了饺子,而后才品了一口桂花糕便立马拉着母后下跪叩拜岳父大人——我们的外祖。再后来,父王便极少吃咸食了,只吃母后亲手为他做的甜食。”

  向来寡言的敖泽难得开口夸赞道:“润弟你做的糕点,父王也是极喜欢的!”

  “所以,父王现在便是大腹便便的模样了吗?” 敖澄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有些担忧,然而飘入鼻中的香味却坚定了他伸手拿起糕点送入嘴中的决定。

  敖润见状忙拍下五哥探向一盘粉色莲花状糕点的手,“这盘是孝敬父王的妙莲生香,下次我再做于几位哥哥、弟弟品尝。”

  “是每人一盘!”

  “自然。”

  四

  东海边,一座叠嶂峰峦因终年云雾缭绕而得名“缠云”,郁郁葱葱的山间小道间,一个纯白身影翩然奔过,如同初冬第一朵坠入凡尘满目芳华的碎琼般洁净无暇,令人惊叹不已。

  “小妹,起来吃包子罢!”狐浅莲甫一入洞,便关切朝金色暖阳所照射不到的洞中一角,轻唤:“是我们未曾尝过的鱼肉包子呢!”

  阴影之中,一双颓然无神的紫色眸子缓缓开启,注视着奔进跑出忙于整理食物的胜雪身影,前所未有的强烈愧疚感令她再也无法熟视无睹,“辛苦长姐了。”即便语气恹恹,却仍无法遮掩其甜美动听。

  纵然已过去千余年,狐族已不若当年遭人灭族时期的凋零;然而,我们所在一脉,始终只余自己与长姐相依为命。

  于自己有恩、怜惜的,总是匆匆便与自己离别;勿论那是否出于他们的意愿与选择。自己是否不祥,也曾转念思忖千万回……

  终究,仍是厚颜不敢面对。

  他,不知此时所在何方?是否安好?又是否能如愿度化众生?

  即便当年如何不舍,却也深知长姐执意搬离白马寺的用意所在。

  缠云山,宁静、祥和之地,有几分彷如当年他所任意身处之地,即便并不在那寺庙之内,也仍是如此;山下的东海蔚蓝辽阔无边际,又是否有他甘愿舍弃自身,普度众生的心宽广呢?

  自居于此地,每夜必执念跑至洞府后门,蜷缩于那斜挑如云的一线悬崖上,惟有听着那与他醇温诵经声些许相似的浪涛,方能安然入睡。

  然而,自己每每由梦中惊醒时,却又总是身处洞府里最温暖的所在——长姐身旁。因担忧自己会受寒或坠崖,长姐总会远远候在一旁,趁自己熟睡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挪回洞中。

  再后来,心情虽逐渐平复,自己却一味借修炼分神分心,躲懒推托不去做那之外的任何事;自失去父母,从来都是长姐身兼父母之职,不辞辛劳照顾自己,却从未抱怨半分,所做一切只会比从前更好。

  是该由自己照顾长姐,分担一切的时候了。

  他,也定会乐见我振作、开朗。

  “长姐,你歇会罢,我来。”小巧身影自阴暗中轻盈步出,至那暖阳所照射之处——堆成小山的食物前,竟是一只毛色如同炽烈火焰般火红的狐狸,那柔软身躯为金光所笼,愈加让人恍若有一团灼热烈焰于眼前熊熊燃烧的错觉,暖人心魄,见之不忘。

  火狐与那白狐颈项交缠,温情摩挲良久,愧疚低语:“是我不知体恤,一味躲懒,方让长姐操劳多年。现下,该是我们姐妹相互扶持了。日后,便由我外出觅食,长姐只专心修炼便可。”

  狐浅莲即惊且喜地看向她目光坚定的盈盈紫眸,碧眸中隐隐升起雾气,鼻腔一酸,微有哽咽,“只要小妹你好好的,长姐便不累。”

  “不,让我来。”

  “我们姐妹轮流觅食。”

  展颜欢笑的长姐,像极了母亲……

  得见长姐欢颜,火狐心有宽慰,协助整理好食物后,问:“长姐,我见你方才回来时十分高兴,是有什么新鲜见闻吗?”那种温婉笑容,与方才见自己重新振作的欣慰笑颜,是截然不同的。

  “嗯!”回想起今日敖润巡海时的逗趣模样,狐浅莲忍俊不止,“今日我交了一位十分有趣的朋友,改日小妹也随我去结识一下罢。”

  “好,只要长姐你高兴,怎么样都行。”难怪长姐身上隐约有仙族的气息,只是我一时未曾留意、察觉。

  以后便由我负责觅食,这样长姐便更多时间会友畅谈。

  五

  东海海底,奢华水晶宫殿。

  这日一早,待通报后,敖润领着几个手捧点心的仆从步入敖广御用书房,倒头便朝御座上端坐之人恭敬叩拜,朗声道:“润儿见过父王!今日乃是父王寿诞,润儿奉上几盘亲手所制的糕点,聊表心意,恭祝父王日月昌明、松鹤长春、万寿安康!”

  但见那人银须及胸,青颜尖耳,圆睛幌亮,磕额崔巍,一对龙角轩昂挺立,扬天下水族之威;大腹便便,容天下难容之事;腰系玉带,黄衣青袍,头戴紫金冕,垂落九旒晶莹玉串,冕上一颗白珍珠硕大无比,他面目祥和,不怒自威,正是东方青帝青龙王,四海龙王之首的东海龙王敖广是也。

  敖广乐呵呵地由座位起身,亲手扶起爱子,示意其与自己落座偏殿圆桌旁,以金镶玉筷由一盘浅粉色半透明的莲花状甜点中夹起一块,送至鼻前嗅闻。

  敖润笑道:“此名为‘妙莲生香’,乃取‘证得自觉,得大自在’之意。”

  待送入唇中咬上一口,敖广连连称赞:“妙莲生香,果然有莲花怡人清香,且松软可口,入口即化。好,好!”他慈爱拍拍爱子肩头,感叹道:“润儿,我与你母后所生九子九女,皆是宇庙瑚莲,阶庭兰玉,每慰人心;其中却唯有你的性情与我俩最为相像,父王我对你寄予的期望也最为浓厚,盼你文治武功再上层楼,为表为率,为楷为模,名扬天下。”

  敖润立时下跪,拱手为礼,“润儿知晓,润儿定不会辜负父王期许。”

  说话间,有仆从入内禀告,吉时将至。

  “如此甚好!”敖广起身,执爱子之手,一同步出御书房,“来,随我一同出席寿诞大典!”

  *

  东海湾畔,缠云山脚。

  一个若雪团绒茕茕孑立于龙王庙后的山坡之上,灌木之后。

  今日,见不到他了罢?怕是他正忙于出席他父王的寿诞大典,无暇分身。

  收回望向眼前水天相连的海面那些许落寞的视线,狐浅莲抿唇扯出笑颜,注视坡下龙王庙。小妹还在等我,还是早些回去罢。

  警惕地打量四周,确定龙王庙四周再无他人后,灵巧奔下坡,轻车熟路地进入庙中,轻盈跃上香案,衔上三个肉包子便奔出庙门,沿着沙滩小跑正欲返家,却听闻一个爽朗好听的声音,“我便知晓你今日会来找肉包子吃。”

  循声看去,乃见一个身着银龙纹宝蓝色衣袍的俊朗少年,手提食盒正笑吟吟地看向自己,衣袍的一角被他随性地掖在玉带之中,露出袍下月白色的裤子;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海蓝色长发为八宝紫金冠束起,额上酞青蓝色双银龙捧明珠抹额,两枝龙角挺立,身形挺拔,姿态闲闲,正是东海龙王六子,自己等候许久的敖润是也。

  是小龙!果然今日龙王诞,会遇见你!小白狐欢喜奔上前,放下嘴中包子,雀跃不已,“小龙,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敖润闻言,仍有些肉嘟嘟的如玉脸颊愈显红润,挠着头有一丝羞赧地笑道:“哈哈,是吗?最近每两个月便要换新的衣裤鞋袜呢!”

  “很快,小龙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巡海,不必躲在队伍后头了!”

  “哈哈哈!现如今,我不巡海了。上月,父王才派我和几位哥哥前去中央海界清除叛军;待再长大些,我还要随哥哥们出征肃清四海妖孽,护水族与人间长安。”

  “这一日必定会来到的,小龙……”。因少年忽而凑近自己,已然从那双湛蓝清澈的眼眸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像,她有些羞怯地后退一步,低眸轻语:“怎,怎么了?小龙……”。

  六

  “莲儿,我姓敖,名润。”敖润佯装不悦地别开头抱胸撅嘴嘟囔:“这天下可是有许多龙的,怎知莲儿此时唤的是我还是旁人?”

  “嘻嘻嘻!”狐浅莲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方住笑,道:“小龙,我是说——润儿,多吃几碗饭菜,勤加习文练武,定会有机会立下彪炳功勋的。对了,润儿你这是预备去哪?”

  “我还能去哪,自然是给你送好吃的来了!”喜笑颜开的敖润蹲下身,打开手中食盒,指向那精致点心:“看看,喜欢吗?粉的是‘初荷’,浅绿的名‘竹风’,黄的曰‘秋水’,白的唤‘雪影’,紫的为‘玲珑’,红的叫‘映日’,全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揭开第二层,又比向一盘半透明的莹莹精致甜点,黄蕊白瓣绿叶的莲花造型,上面尤有凝露三两滴。他续道:

  “这‘妙莲生香’,是我知晓你芳名后特特做的,是否如你一般纯净无暇?我父王与几位哥哥试过后,可皆是赞不绝口的,你快趁热尝尝!”

  “名字很是雅趣,谢谢小……润儿!”温婉笑颜间隐有一丝遗憾,犹豫着,“只是……全是素食,可有荤腥的?”

  “我便知道我家莲儿尤喜荤菜,这不是。”小手揭开第三层食盒,但见内里有一碟小片荷叶裹着一尾小鱼的“鱼戏莲叶间”;有含着白色珍珠状小肉丸的扇状贝壳,曰“酒掬珍珠传玉掌”;以“横行公子”声名在外的清蒸螃蟹,并一只硕大的“貌似魁武皆凯甲,与皇非亲未带故”的龙虾。

  狐浅莲吞吞口水,羞红了小脸,少顷,却忍不住探头凑近食盒嗅闻,辩道:“才不是我喜欢荤菜,是我小妹喜欢。”

  敖润强忍笑意,满口应着:“是是是,是我家莲儿的妹妹喜欢荤菜,不是莲儿!”

  俏皮吐吐丁香小舌,小白狐用嘴并前爪拱起食盒最后一层,好奇问:“这最后的又是什么?”

  “各色鲜果并几颗珍珠,让你和小妹解闷。”

  “谢谢润儿!”小生灵扒于少年腿上,伸出舌头舔向他的粉嫩脸颊。

  少年同样爱惜地紧紧怀抱那温暖可爱的雪白,深深嗅闻熟悉的花草馨香,“有何好谢的,来,我们一起吃。”

  “可是,小妹还等着我带肉包子回去呢……”。

  “你是怕,我把你小妹的那份给吃了罢?”他朝她眨眨湛蓝的大眼眸,笑得促狭。

  “才不是啦!”小白狐羞红小脸,伸出前爪不停扒弄正捧腹大笑的少年,以掩饰自己的羞意。

  “好好好,不是不是。”少年好不容易止住笑,含笑道:“莲儿,其实我是担心那么多东西你拿不回去。”敖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铺在食盒盒盖上,将每份糕点、荤菜都分出半份放于帕子上,整理,包好。“这些留着你待会带回去给小妹,其余的你趁热快吃罢!至于那些肉包子嘛!百姓既是供奉于我父王的,自然由我这儿子代劳受纳了。”

  “可是,我咬过了……”,虽然只是衔于嘴中,但已有隐隐牙印留于那雪白面皮上,狐浅莲羞惭地低头不敢看他,细若蚊声的诺诺话语再度惹得少年笑语晏晏。

  “我家莲儿何时也害羞……”,话未说完,却被她将肉包子堵上嘴,他便顺水推舟地嚼咬包子,扯下抹额随手丢在一旁,闲适地侧卧于沙滩上,满足地笑看着埋头苦吃的若雪团绒,“莲儿?”

  股着塞得满满食物的腮帮,她抬头迎上湛蓝眸子,嘴边粘着一些食物的细屑也不自知,嫣红一点愈加衬得她毛色胜雪,“嗯?”

  他伸手拈过那胡萝卜碎送入唇中,促狭地看着顿时羞红小脸的小白狐,须臾才接道:“你说过,你们姐妹俩当初并没有在东海湾定居的想法,后来又是为何一住便不舍离去?”

  “是这片海”,秋水般的碧绿眼瞳远眺眼前的碧波无尽,面容悄然浮现平静、满足的微笑,“我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蓝,让人见之心境平和。诸葛先生有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我与小妹曾久居寺庙二十余年,早已习惯清净。而现如今,我又发现,这海便像……你的眼睛一样。”话未说完,双颊早已轻覆红霞,她亦低眸再不言语。

  七

  “小妹,快出来吃好吃的!”狐浅莲未进洞府,便娇呼道:“润儿又做了好多好吃的给我们呢!”

  火狐闻声忙奔出相迎,咬向白狐嘴中所叼的布包,一同将食物拖回洞内,“长姐,你今日执意要与我调换外出觅食,便是因为他约了你吗?”

  “没有啦!”狐浅莲面色一红,欲左顾而言他,然而见小妹俏皮凑近自己的探究目光,蓦地想起方才同样几乎贴近自己鼻前的英俊面容,俏脸立时酡红,只得低声承认:“我只是猜想着今日乃是龙王诞,他或许会出现……”。

  笑意满满地不住颔首的火狐,被长姐娇嗔地撞了撞身体,便强忍笑意低头嗅闻向那“鱼戏莲叶间”。

  一白一红两个娇小身影正谈笑风生,品味午饭间,忽闻洞外轰然一声巨响,两狐蹙眉相视,一同步出洞外一看究竟。

  但见数十蛤蟆精,押着二十余花妖、蝴蝶仙子和狐狸精,正浩浩荡荡地朝自家洞府而来,边行边吵闹议论着。“真是倒霉!没想到狮驼岭和魔王寨如此强悍,我们居然没占到半分便宜。”一个最为健壮的蛤蟆精色眯眯地伸手挑起一个羸弱花妖的下巴,凑近便想轻薄,“幸而我们在这什么缠云山抓住不少小美人,还算是不虚此行。”

  “小的听闻此处只有两只娇媚狐狸,大王正好占此山,顺便把那两只狐狸当做大夫人、小夫人!这些小美人若大王你玩腻了,不若赏给弟兄几个……”。

  “哈哈哈!此主意甚好!”那蛤蟆精头领大笑着,重重拍向手下肩膀,直将对方拍得入土三寸,“若本王如愿,便让你当军师!想要几个小美人,便有几个!”

  “谢大王!”

  “魔王寨与狮驼岭都饶了尔等小命,你们却不知晓感恩,非要意欲再生事端,欲扰平静,还闹到缠云山地界,那便怪不得我们姐妹了!”正在共商大计垂涎不已的一干蛤蟆精听闻娇媚呵斥,纷纷扭头看向身后,但见一白一红两只美狐款步走出一个洞府,白狐清丽倨傲、红狐艳丽俏皮,却是一样的天生柔媚情态,令人情不自禁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看够没有?!”火狐不悦地瞪向为首的蛤蟆精,啐道:“看够好开打,打完姑娘我还要回去吃午饭呢!”

  “啊?!啊?!”一干蛤蟆精整齐地伸出长舌舔舐唇角已然滴落满地的唾液,用力吞咽,首领蛤蟆精虚咳两声,面色通红地道:“两位美狐虽未修炼成人形,可是比那一干已成人形的却美上千万倍!既然两位美狐知晓本大王的想法,从是不从?”

  “早说开打不就行了吗?”火狐不屑冷笑,一甩狐尾,数道红光直袭蛤蟆首领及其手下,那一干妖却不知躲闪,只是怔怔地生生受了一击,不经打的顿时倒地,饶是那首领也顿时以刀为杖硬撑着,吐血不已。

  “现在要走,还来得及。”狐浅莲浅淡一笑,看不出情绪,却没来由地让人心底一寒。

  那蛤蟆首领哪里肯放弃夺取地盘与美狐的机会,挣扎站好,手握大刀,高呼一声,率众冲上来,将狐浅莲姐妹俩围在当中,淫笑道:“美人蚀骨销魂,本大王怎舍得离开!小的们,给我上!这大、小夫人今儿大王我是要定了!”

  “哼!口出狂言!”狐浅莲冷哼,狐尾轻摆,“含情脉脉!”数道白光骤然飞向面前众妖,与此同时,与她成背对背防御姿态的火狐亦同样甩尾,“魔音摄魂!”娇斥后红光妖娆袭向眼前众蛤蟆喽啰。一干蛤蟆精转瞬便在遭受法术重击下被甩出缠云山地界。

  惟有隐隐传来一句“给大王我记住,大王我会回来报仇的!”愈来愈小声的咒骂。

  重获自由的一众被俘花妖、蝴蝶仙子和狐狸精忙齐齐拜倒,叩谢两狐搭救之恩,缠云山地界内的妖魔鬼怪、树精花妖石头怪,从此奉两狐为尊,于两姊妹的庇佑下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此乃后话。

  且说两姊妹遣散众妖,转身返回洞府,“长姐,你发觉了吗?”

  两心相通地对上小妹的狐浅莲面有忧色,颔首,“……是的,似乎近这几年来,这世间不似之前安宁呢!”

  白狐走近洞府门口,不自觉抬头看向洞门上方,略一沉吟,道:“小妹,我已为此山定下“缠云”之名,不若这洞府的名,由你来取罢。”

  火狐似心有所触动,须臾,方幽幽道:“因缘虽断,可留待续。牵牵念念,盘桓静候。我们的洞府,便曰‘盘丝’罢。”

  “好!便叫‘盘丝’!”狐浅莲颔首赞同。

  火狐仰望洞府大门,蓬松狐尾轻轻摆动,一束柔美红光飘忽闪掠过洞府门上空白处,一行三个阴刻小篆——“盘丝洞”便当即镌刻于壁。

  八

  东海水晶宫,巍峨琼楼玉宇处,敖广背手而立,俯瞰整座水晶城,似在沉吟,又如在欣赏。

  他身后立有一背负巨大龟甲的老者,头戴紫金嵌宝双钱冠,身着土黄色锦袍,腰系锦带,垂落珍珠碧玉佩,手执沉香木拐杖,白眉长须,精神矍铄,正是九千岁龟丞相。那龟丞相捋一捋及腰长须,笑看眼前威严君王,试探问:“我王,您是否心中早有太子人选?”

  敖广转身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忠臣肩膀,“知我者莫若丞相也。”

  “只是……”,龟丞相笑眯眯地接道。

  缓缓捋着长须,思忖片刻后,敖广方缓缓道:“沛儿冷静沉稳、豁达大度、文武兼备又知审时度势、可进可退,杀伐决断间果敢刚毅,用人唯贤;而润儿纯良温厚、宽怀仁德、文治武功兼有修为,又知人善用,假以时日必将成就战功赫赫,若以仁心治理,辅以刚柔并济,必定会令水族长安。”

  “只是六王子他……”,龟丞相若有所思,须臾,建议:“我王,您身体康健,太子一位大可留待日后再议。”

  “也可。”龙王缓缓颔首,“只是须丞相你多辛劳,传授他们治理之道。待他们再历练几年,我再决定,也不负他们励精图治多年。”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劳。”

  龙王接过仆从奉上的香茶,小啜一口,“对了,令孙当归现如今已完成国子监的学业了罢?”

  听闻提及自己长孙,龟丞相顿时笑得喜不自胜,拱手道:“承蒙我王牵挂,两个月前,当归已完成其学业,如今赋闲家中。”

  “虽说你我尚老当益壮,但是令孙和几个犬子一样,迟早是要接替你我的位置,早些历练是好事!下个月便让当归进户部罢。”

  “谢我王厚待。”

  “如此,你我先下几盘棋,再言政事罢。”敖广龙心大悦,执龟丞相手腕步至棋桌前,分执黑、白子,落子对弈。

  *

  东海海底,教武场。

  “六弟每日不是在这习武练兵,便是在书房习文诵读,比谁都勤快,为何今日哪都不见他的踪影?”结束对练的敖流与敖泽来到圆桌边坐下,看向边喝茶边看书的大哥敖治。

  敖治目光始终停留于手中书本上,摇摇头,抬手指向一旁,正在练习弓箭的敖沛。

  但见敖沛静立拉出满弓,锐利如鹰隼的海蓝色眸子全神贯注于远处箭靶红心,长指松开,箭如流星直取靶心,刺于靶上嗡嗡振响。“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说到想去的地方,我可是知晓我们那些个堂兄弟们俱是潇洒不羁、游戏人间,玩得乐不思蜀的;为何我们却得日日舞文弄武,好生无趣!”敖流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唇中,皱了皱浓眉,最后还是吞咽下肚。“这御膳房做的糕点可真是难以下咽。”

  敖治为自己复斟一杯香茶,悠悠诵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嗖”一声,第二箭将之前正中靶心的第一箭利落穿刺成两半,牢牢钉在红心之中,敖沛回首看向鼓掌喝彩的众兄弟,“这便是为何我们的父王——东方青帝青龙王能为四海龙宫之首,且大部分时间还可代中央龙帝黄龙王行统帅天下水族之职的缘故;与‘东’无关,关乎的乃是德行、意诚。”

  *

  东海湾畔,涛声阵阵,曲乐悠扬。徐徐海风顽皮撩扰着海边礁石上一位吹奏海螺蓝发少年郎的发带与衣袂,纵然衣饰翩然飘舞,他却反复专注吹奏同一首乐曲,投入之深,竟连有人走近也不知觉。令人不觉好奇细细打量,这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郎,丰神俊朗,品貌非凡,一袭藏蓝海水纹白袍,项上戴镶嵌蓝宝石金项圈,腰间嵌宝腰带上坠一块羊脂白玉龙纹佩, 惟有一对龙角与尖耳,彰显着他非凡人的卓绝身份。

  一曲吹罢,他方察觉有人近前,回首看去,但见乃是一个手挽新鲜花篮的白衣豆蔻少女路经此地,他也不为意,回过头自顾自又继续吹海螺。

  这首曲子我找空闲练了许久,今日可以让莲儿欣赏了。

  一曲又罢,他满意地唇角带笑,正欲再次练习,却闻有人与自己说话。

  “打扰这位公子了。”宛如大小玉珠跌落剔透玉盘般的柔美嗓音,翩然撩拨着他的心弦。

  九

  这声音好似……

  敖润心中一动,起身拱手还礼。“姑娘多礼,在下还礼。不知姑娘有何事指教?”

  白衣少女以袖掩唇,浅浅一笑,“敢问公子可是在此等人?”

  “姑娘如何知……”,敖润心中正疑惑,却又豁然一亮,凝眸细细打量眼前少女:但见她冰肌玉骨,身量纤纤,一双清澈眸子仿若祖母绿般碧绿晶莹,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眉间一朵银粉色莲花状花钿宛若天成,乌云长发梳成随云髻,未戴钗环,只于发髻间插两三朵新鲜娇艳的山花,纯白色丝缎所裁的衣裙,嬛腰间一抹碧色腰带,愈加衬得剪水双瞳碧澈纯净,姿颜卓绝、脱俗宛若谪仙下凡。

  莫非……不会,我家莲儿乃是白……

  少女见眼前少年郎定睛打量自己,既赞且喜,忽而又面带疑色,欲言又止,她掩唇一笑,由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以葱指拈起半遮玉面,娇羞含笑偷眼看向他。

  那方丝帕……不是自己上次用来给莲儿包裹食物的那方吗?

  敖润一脸惊讶与欢喜,快步上前,柔声试探:“莲儿,是你吗?”

  白衣少女顿时绯红俏脸,并不敢对上那双湛蓝深眸,只是低眸别开头,细若蚊声地应:“是我,润儿。”

  大掌轻扶上少女圆润双肩,他仍是难以置信,即惊且喜地问:“莲儿,你是何时修炼成人形的?”

  她娇怯怯低语,如同清澈山泉水流淌般悦耳,“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之前一直是女娃娃的模样,今早才能化成现在的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少年郎关切又好奇,焦急地追问:“会伤身体吗?那还是不要了!”

  “不过只能维持半盏茶的时间,我的耳朵和尾巴便藏不住了。”狐浅莲沮丧且自卑地垂下螓首,却不自觉流露出我见犹怜的迷人情态。

  果然,眨眼般的功夫,曲线优美的少女耳郭便缓缓幻化为覆着纯白皮毛的狐耳,衣裙后一条毛茸茸的蓬松狐尾略微摇摆,娇俏可爱。

  敖润饶有兴趣地绕着她转了两圈,俊颜满是宠溺笑容,“我却觉得有狐耳和狐尾才可爱呢!我家莲儿本来就是可爱聪慧的小狐仙嘛!以后别藏起来了!我很是钟意!”

  “真的吗?”狐浅莲娇羞中尤带半信半疑偷眼观察着少年郎的神情,无意中对上那满是温柔爱恋的蓝眸,忙又低垂眼眸,红着俏脸佯装看向别处。

  “那是自然!我何时骗过我家莲儿?更何况,我的龙角、尖耳不也一直外露吗?”少年郎一派天真诚恳,侧低下头,用自己的一侧龙角轻轻碰向她微微转动左侧狐耳,“我家莲儿也从未嫌弃过我啊!对不对?”。

  听闻敖润自从认出自己后,便一直如往日般“我家莲儿,我家莲儿”地唤,狐浅莲不由得心中一甜,转瞬又一羞,背转过身,并不看他,辩道:“人家才不是你家的呢!”

  “喔?真的吗?那你是谁家的呀?” 少年顽皮地一挑剑眉,再度绕着娉婷身影转圈,半认真半玩笑地问:“吃了我家这么多肉包子、糕点、菜肴并汤羹的,不是我家的——”,语气倏忽霸气凛冽,蓝眸一沉,“——却还有谁家,胆敢认你是他家的?”却莫名地令她觉得无比心安。

  “你坏你坏,小龙你最坏了!”少女娇嗔着轻盈转身,粉拳不住锤向少年郎宽厚胸膛,却被他的一双大掌包握住柔荑,他附于她耳畔,柔语:“莲儿,唤我‘润郎’。”

  “才不要!”俏脸如被霞光映照,红艳艳娇俏俏,引诱着少年郎意欲一亲芳泽。

  他敛一敛心神,倾身又近她几分,不死心地温声戏谑问:“当真不要?”

  少女低眸含羞摇头,然而,那因强抑笑意而紧抿的菱唇间,所噙的浓浓笑意却再明显不过。

  “好罢。”敖润失望地长叹一口气,松开双手,故意漠视她的不忍与焦急,背转身垂头落寞地自言自语:“本来还想让你尝尝我新作的鱼肉包子——海阔鱼跃的。算了,与其让你勉为其难,还是我自己甘之如饴罢。”说罢,他果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隐隐有勾人香味被海风吹至他身后——狐浅莲处。

  见白色身影如意料中伴随着花草香气轻盈绕到自己面前,一双碧玉般的水眸满溢哀求,纯白狐尾亦轻轻摇摆。敖润强抑笑容,只是低眸沮丧地看着手中油纸包,怏怏地随手拿起一个包子送向自己微张的唇边。

  “润……郎。”果其不然,一声甜柔如同蜜糖般的轻唤传来,只是如呢喃般听得不太真切。

  他依旧背对着她,努力忍住早已因暗笑而有些抽搐的唇,佯装正色地问:“似乎有人在与我说话?大约是饿极了,幻听。”说着,他便欲咬向手中肉包。

  少女嘟了嘟粉唇,终于莺声流啭地清晰唤出:“润郎。”

  敖润窃笑不已,半天方挂上一副哭笑不得的忧郁神情转身,无奈地感叹:“我今日方知晓,还是做肉包子比做龙族好啊!我要不要改名为‘肉包’呢?至少如此,你唤我会唤得更情缘、更甜一些。”

  “哼,还说不骗我,不吃了!”狐浅莲跺跺莲足,羞赧地赌气背转过身子,葱指不住搅绕着腰间碧色腰带,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身侧。

  敖润忙轻轻扯了扯她的纯白广袖,赔笑哄道:“别啊!莲儿,别生气嘛!是润郎我不好,随你如何罚我,好不好?”

  少女别过头,并不看他,却抿唇不住浅笑,忽而眼波流转,眉目带笑对上他如同藏着海一般的蓝眸,“那——我要你像从前一样喂我。”

  “求之不得!除了我家莲儿,我从不喂别人。”少年郎笑得宠溺,拿起一个肉包子送至菱唇边,笑哄:“啊——!”

  粉唇微张,贝齿轻轻咬向他手中香气扑鼻的包子,细细嚼咬、品味。

  少年郎却渐渐有些紧张,轻声问:“如何?好吃吗?”

  “好吃!你做给我的,都好吃!”少女用力颔首,笑得灿若骄阳,柔若云霞,“嗯,是石斑鱼吗?似乎还有些酸酸甜甜的,吃不出了。”

  “那我便做一辈子肉包给你吃!”少年郎郑重承诺,又递上一个,“是芒果。”

  “那我吃一辈子你为我做的肉包。”才说完,菱唇又咬上一大口,随即顾着粉颊看向他,羞怯地问:“余下的,我想带回去给小妹。”

  “你喜欢便好!还有四个,你再吃一个!”

  “嗯!”

  *

  南瞻部洲之西,守卫森严的魔王寨大堂上,有一人端坐于首座之上,面色清冷,发色却火红色如同烈焰,头两侧赫然一对威武的冲天犄角,同色浓眉下一双蓝灰色的眼瞳犀利如鹰隼,一双尖耳随性不羁地各戴一个金质耳环,身着乌金铠甲赤红披风,身形健壮,霸气无比,不是别个,正是拥有魔族第一魔王美誉的“巨魔王”——魔王寨寨主巨元参。

  他面色阴沉地听完堂下所跪,鼻青脸肿被紧紧绑缚的蛤蟆精招供,以左手食指指腹反复轻扶薄唇,思忖间,一个心腹上前附于自己耳畔几句低语,他遂起身甩开披风大步离去。

  巨元参才进偏殿,便听闻一个震耳欲聋的熟悉声音道:“来来来!俺和你先大战三百回合,再去那什么劳什子缠云山!”

  “虎兄,久违。想必你也是得到那蛤蟆精的供状,否则也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三宝殿?”身体健硕的人形虎怪闻言一愣,困扰地挠挠脑袋,“元参兄,你何时将这魔王寨改名‘三宝殿’了?怎么也不通知俺一声,俺们好喝他个三天三夜!太不够意思了!”

  巨元参无语,须臾,方朝那狮驼岭大王虎杖骨摇摇头,“没改名。你我先去一趟缠云山,回来再喝个三天三夜。”

  虎杖骨闻言开怀大笑,拍着胸脯笑道:“好!俺这就遣人回去拉几车酒来,梅花酒、女儿红、蛇胆酒、珍露酒……”。

  巨元参却拍拍他肩膀,“不急。我已让小厮去备酒席,待我们回来后就可立即入席。”

  虎杖骨吞吞口水,抬手于虚空中召唤出自己的裂天巨镰,“如此,俺们速去速回!”

  蜿蜒葱郁山岭间,巨元参与虎杖骨各带两三随从,一路朝东而去。

  约莫两个时辰后,见前方三岔路口各立一块界碑,虎杖骨奔上前,偏头歪脑认真看了看其中两块,便朝最左的那个岔路口而去,却听闻身后的巨元参喊道:“虎兄,你意欲何往?”

  虎杖骨回头奇怪地看向对方,“自然是去那什么缠云山啊!”

  巨元参沉默须臾,抬手指向中间赫然立着“缠云山”界碑的路口,“这才是去往缠云山的路。”

  虎杖骨闻言一楞,旋即哈哈大笑,跑回巨元参面前,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元参兄,原来你没有走神啊?俺还以为你神游去酒窖了呢!快快快!中间那条路!打完俺们好回去喝酒吃肉!”说着,转身快步向通往缠云山的路口。

  长姐今日为何去了那么久还不曾回来?

  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罢?

  已经完成今日修行的火狐不无担忧地透过窗洞看向洞府外偏斜树梢的日华,随后起身奔出洞府大门,却远远便听见有声音叫嚣:“缠云山的狐妖出来!出来!”她不由得眉头一蹙,下巴微昂。

  是我们姊妹太过心慈手软了,才容这些散妖一个月以来,接二连三地叨扰我与长姐清修。

  今日我也理会不了他的规劝,魔界的事还须以魔界的方法来处理!否则这些不知好歹的散妖便不知晓姑娘我的厉害!

  “谁人胆敢隔三差五便来我缠云山盘丝洞捣乱?”火红色身影从洞府门口阴影中优雅步出的同时,婉转如莺啼的妙音亦飘然入耳。她看向立于自家洞府前为首的两人,一个面目清冷的红发尖角乌甲男子、一个怒目而视向自己,手执巨镰的人形虎怪。

  “你这小狐狸居然还恶人先告状?”那人形虎怪项戴一串手掌般大小的圆润碧莹莹项链,左肩头一个混元护肩甲。虎杖骨咆哮着将手中巨镰重重击向地面,立时震得地面抖动,惊起林中鸟兽四散,而他的武器亦因此稳稳插于方才重击生成的一个深坑之中,“如若不是你们意欲侵吞我们狮驼岭和魔王寨,我们又何须跑来这里论理?!”

  “论理?只怕是以多欺少罢!当真有负大丈夫之名!”一个柔美女声于寂静无声之中缥缈而来,如同春日落英、秋日明月,动听且酥骨,两人一狐齐齐扭头看去。但见一个白衣黑发的二八妙龄少女款步而来,肌肤胜雪、姿颜倾国,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无限风情。

  火狐欣喜唤一声“长姐!”忙奔上前迎向少女。

  原本气恼的虎杖骨此时竟忘却怒火,不由得赞道:“果然不愧是狐仙,美艳动人!”

  狐浅莲并不理会,径自蹲下仔细端详自家小妹,素手揉弄着她的头顶,关切问:“你没事罢?”

  “没事!”火狐眯眼享受着头顶摩挲,即嗔又怨,“长姐许久未回,我才是担心的那一个。”

  狐浅莲面色一红,娇嗔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与她并肩走回洞府前,只是默然地看向对方。

  一直不发一言的巨元参,此时方淡淡道:“姑娘不曾安守地界,反而意欲侵吞他人山头,又何尝光明磊落?”

  “我们侵吞他人地界?有这个需要吗?”狐浅莲广袖一扬,微昂小巧下巴,“缠云山钟灵毓秀、山川秀美,更面朝东海,风水极佳,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我们姊妹俩的地方,我们又何须再费气力扰他人门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擅闯我们地界,却口口声声指认我们姊妹意欲侵占,却又不曾逮到现行,人证物证俱无,究竟是何人欲行欺霸之事?”火狐冷冷一笑,轻蔑扫视他二人,“若不是你们意欲以此为借口意图霸占我们缠云山;那便是——你们听信了他人的挑衅,中了他人的圈套。”

  “若当真是第一种可能性,即便我们姊妹技不如人,输了缠云山,”狐浅莲接过话,碧眸睨向那怒火冲天的虎杖骨,鄙弃一笑,“魔王寨和狮驼岭便不会‘鸟为食而亡’吗?”

  巨元参冰冷俊颜上罕见地闪掠一丝笑容,抬手拦住正欲打开杀戒的虎杖骨,再一摆手,朗声道:“带上来!”

  但见数十牛妖与雷鸟人押着十数蛤蟆精上前,为首一个蛤蟆精甚是眼熟,略一回忆,认出乃是之前曾来缠云山捣乱,被狐浅莲姐妹打败的蛤蟆精头领。“巨魔王,就是这两只妖狐想要侵占魔王寨与狮驼岭,她们说要将虎大王您抽筋拨皮,烤了吃;要巨魔王您的犄角做酒杯喝您的热血!还说要单日烤牛妖、双日清蒸雷鸟人!吃光魔王寨与狮驼岭为止呢!快放了我,待我倒戈相向,为两位效力!”

  狐浅莲姐妹听闻蛤蟆精毫无边际的抹黑挑拨,两双秋水眼眸不住白向碧空,摇头不止。

  而那虎杖骨闻言已是勃然大怒的虎杖骨,虚空召唤出自己的裂天巨镰,挥舞得虎虎生风,步步逼将上前。

  “虎大王,你可小心,那两只妖狐可有许多阴狠手段!须知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蛤蟆精你个该先清蒸再煎炸,最后红烧的杂碎!当日我和长姐就不该饶你一命!既然你送上门来,我定要将你剁碎了再蒸后炸!”火狐闻言怒气冲冲,娇斥一句,随即与狐浅莲同样摆出架势预备迎敌,怎知却听闻一个声音道:“且慢。”

  众人疑惑地顺声看去,但见巨元参抬手示意虎杖骨停手,再示意手下将蛤蟆精头领等一干蛤蟆精押在两阵之间。“你我俱是魔族儿女,怎可因蛤蟆精的鹬蚌相争之计而自相残杀?”

  虎杖骨看看巨元参,又看看狐浅莲姐妹,半天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上前举起裂天朝蛤蟆精头领的脑袋就是一拍,骂道:“让你骗俺们,让你骗俺们!”那蛤蟆精顿时头晕目眩,当场晕厥。

  火狐一皱眉,心有不甘,“如此,便算了了吗?”

  “虽然他的奸计不曾得逞,但确实扰了两位姑娘清修,有损姑娘清誉,便悉听两位处置罢。”巨元参一摆手,手下的牛妖便将那蛤蟆精头领与手下尽数押至狐浅莲姊妹面前。

  如此一来,她们两人反倒不好发作,相视间交换眼神,狐浅莲朝巨元参与虎杖骨欠身一礼,温声道:“狐浅莲携小妹见过两位。这蛤蟆精是扰过我们清修、损我们清誉没有错,但却是两位手到擒来的。将他们交于两位处理,我们甚是放心。”

  “魔王寨寨主巨元参,”巨元参拱手还礼,又比向身旁虎杖骨,“这位是狮驼岭大王虎杖骨。我兄弟二人不请自来,还望海涵。”又看向那一干下跪瑟瑟发抖的蛤蟆精,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巨某以为,每人仗责八十,头领仗责一百,以儆效尤。如若再有第三次,再取其小命也不迟。”

  “如此,甚好。”火狐颔首。“得饶人处且饶人。如若再犯,姑娘我必定第一个取尔等小命。”

  见她俩同意,巨元参便命手下将众蛤蟆精押去远处再行仗责,莫要扰狐浅莲姊妹清听。

  三人一狐正在寒暄之际,忽听闻一声阴沉低吼响彻缠云山,惊走鸟兽,齐齐扭头看去,但见在那行刑的地方有一股阴郁暗紫色光盘绕于其中一个蛤蟆精身上,须臾身形便比原来大上了三、四倍有余,他仰天长啸一声便奔向他们而来,正是那方才晕厥的蛤蟆精头领,“便有第三次,尔等又待如何?”

  “小心,他身上邪气冲天!”巨元参抬手,虚空召唤自己的宝刀业火三千,护在了狐浅莲姊妹身前。

  “终于可以大战三百回合了!”虎杖骨哈哈哈一笑,手执裂天便大步迎上前,敏捷闪过那蛤蟆头领狠辣的一拳,挥镰便扫向对方。怎知蛤蟆头领却纵身跃起,凌空中再度挥拳打向巨元参。

  巨元参宝刀一挥,一团三味真火便于他面前熊熊燃烧成一堵火墙,将之隔断在外。正在三人一狐以为那厮必遭此结之际,却怎知有十数个黑影滚过那火墙,哀嚎、痛苦声不觉于耳,更有皮肉烧焦的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定睛看去,竟是那些蛤蟆精喽啰们拼死以身躯暂阻火势,紧接着便见一根红色绳索带疾风袭向狐浅莲姊妹。

  她们轻身闪躲过,而后摆出防御架势,此时绳索再度袭来,细看才知,清那哪里是什么绳索,乃是那蛤蟆精口中的长舌头。

  狐浅莲当即挥出百花软鞭,以“含情脉脉”将之封缠住。

  “如此心肠歹毒,便怪不得我们替天行道了!”火狐于娇斥间轻声跃起,向他甩尾抛出火红光束几缕“勾魂!”那蛤蟆精顿时因衰弱而身形渐渐小了两、三分。

  一声震耳欲聋的“狮搏!”重击向蛤蟆精未止,巨元参的“三味真火”便再度将之团团围住,但见火光烈焰之中,那蛤蟆精扭曲着身体惨叫不已,那原本附身于他的暗紫色邪气当即将之弃之不顾。

  “别,别舍弃我——!”随着最后一声凄烈惨叫,蛤蟆精转瞬于焚尽天下万物的三味真火之中化为尘埃,随风散去。

  *

  明月当空,柔婉银光如同轻纱般悄无声息地拂于世间万物之上。

  缠云山盘丝洞府后一线崖上,狐浅莲怀抱火狐迎风而立,冰肌玉骨、白衣黑发,宛若天女下凡。

  紫眸俯瞰山下银光粼粼的东海,良久,火狐方幽幽道:“长姐,你终于修炼为人形了,不知晓何时我方能如愿。又或者,即便我能再寻到他,也只能以狐身面对他……”。

  “小妹,别忧心。”素手柔缓地抚过那火红色的皮毛,“虽然我尚未弄清我因何故得以化为人形,但我笃定:你一定会再寻到他,与他相识于明媚静好之时。”

  “嗯!”火狐深深埋首于她怀中,汲取着温暖。良久,她似想起一事,“长姐,有一事不知长姐是否曾深思熟虑过?”

  似乎知晓她所提为何事,狐浅莲心事重重地沉吟半晌,方答:“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曾完全下定决心……”。

  “长姐,你无需担忧我!”火狐倏然扬起头看向狐浅莲,紫水晶般明澈的眸子中满溢前所未有地坚定:“我深知分离的苦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即便长姐如何担忧我,只要长姐能确认对方便是一直以来所求之人,那便请长姐与他携手一同坚定地走下去!”

  “谢谢你,小妹!”四眸相对,诉不尽的感激与关切。

  “只是,这一条路凶险无比,从来不曾有人得以善终。”

  “即便粉身碎骨,能得与润郎厮守一日,也是值得。”

  中央之海,边界。

  浩浩荡荡的东海水族军队踏过海底的细碎礁石,整齐列队。一排跨坐神兽,身披盔甲,手执武器的少年将军于阵前一字排开,正是东海龙王敖广六位已成年的王子,军队整齐划一的步子所搅扰起的海之底淤泥,浑浊成一片,蔓延至海底另一端。

  混沌之中,由各种狰狞可怖的邪恶黑暗妖物所组成的军团正如同鱼群般来势汹汹地朝中央边界游来,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如同可吞噬万物的巨嘴,令人胆战心寒、不寒而栗。

  东海水族军队阵前,六位各自手执自己宝器的王子,相视交换眼神后,不约而同地颔首。身着暗红色铠甲黑色披风的敖沛,驱神兽走出队列,面对军士,扬声道:“兄弟们,此乃中央海界最后一战,势必全胜,剿灭邪物,护佑水族!”说着高抬起所执展开浩气长舒的手臂,当即听闻军中军鼓大振,响彻海底。

  敖润等兄弟五人几乎同时高举手中神兵,率军队呼应:“势必全胜,剿灭邪物,护佑水族!势必全胜,剿灭邪物,护佑水族!”震耳欲聋的呼声与军鼓声激起军士雄心,燃起士兵热血。

  敖沛驱坐骑转身面对邪军,再一抬手,队伍之中便有成千上万密如鱼群般的青铜断刃急速游向邪乱之军,顿时倒下一片,如同墨汁一般的血液将海水染如黑夜。

  紧接着敖沛驱赶胯下神兽率军攻向那片作乱邪物,手中浩气长舒挥出数条巨型水龙呼啸着冲向敌军。阵前六位勇士紧随其后并驾齐驱杀入敌阵,其中尤以蓝袍银甲,手执梨花枪的敖润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一枪横扫千军,枪挑妖物无数,龙腾啸九天,雨击卷万物。

  这一战,由海底厮杀到海面,从拂晓绝杀至天明,直至中央海界之水一片墨色,方以东海水族军队完胜告终。

  *

  朝阳当空,普照世间万物,免受邪物干扰。

  平静辽阔的东海湾畔,礁石滩上,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一把拉住即将翩然离去的月白色身影,不安地问:“莲儿,你今日为何如此着急着回去?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狐浅莲转身看向他,轻轻掰开紧握自己细腕的大掌,娇嗔:“因为上次我贪吃你给我们姊妹的糕点,回去比平日晚,小妹差点发生意外。”

  “没事罢?”敖润忙握住她的一双藕臂,关切询问。虽然不曾见过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妹,却因爱屋及乌如同狐浅莲一般对她同样怜爱不已。

  “无事。狮驼岭和魔王寨被一个也曾经扰过我们缠云山的蛤蟆精挑衅、设计,以为我们缠云山意欲侵吞、冒犯他们的地界,但我和小妹已经和他们冰释前嫌,还因此结为朋友。”

  “朋友?”敖润面色骤然一变,海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继而又问:“男的?”

  狐浅莲仍不觉有他,仍是盈盈笑答。“嗯,魔王寨寨主巨元参和狮驼岭大王虎杖骨,皆是豪爽男儿,与小妹甚谈得来。”

  敖润平一平气息,双手执起一双柔荑,于唇边轻轻一吻,“我送你回去可好?我想让令妹认识我这位姐夫。”

  虽然火狐不时向她提出要见未来姐夫的想法,但狐浅莲每每面对意中人却羞于提及,如今陡然听他说出自己不敢出口的话,顿时羞红俏脸,低眸间,她似乎明了他的心事,正待解释,又听闻:“或者,下次你将令妹一起带出来,这样你和她都能及时吃到新鲜吃食,可好?”

  他见她娇羞地踮起莲足,知晓她意欲低语,便弯腰以耳郭凑近樱唇,花草香气扑面而来的同时,细若蚊声的一句“他们只是朋友。”后,他忽觉颊边有急促温热触感,再看去时,少女早已娇羞低头,遗下一句“下次再说。”和桃花笑春风般的笑声便轻步跑开。

  只留少年郎眷恋微笑着目送倾心之人离去。

  莲儿,无论前路如何,无论你是否愿意与我继续走下去,我都会护在你身前,即便舍弃一切。

  浪涛如同慈母抚弄怀中稚儿般,爱抚着金色沙滩,留下祥和的印记。

  天高九重,云海辽阔,宝光万千,天宫凌霄宝殿上,玉皇大帝捋须笑看宴席上端坐的敖广,朗声道:“东海龙王,此次中央水界清除叛军一战,你的几位王子可是立下汗马功劳啊!”

  敖广闻言,忙整衣起身拱手行礼,“为天宫效犬马之劳,乃微臣与犬子们的本分,并不敢居功。”

  玉帝抬手示意他坐下,“今日一见,你的九子六女端的是芝兰玉树、龙凤奇才啊!朕听闻几位王子皆是文武全才,且各有擅长,今日不若请他们一展所长,他们得切磋武艺,我等可大饱眼福,可好?”

  “犬子雕虫小技既蒙陛下错爱,微臣便却之不恭。”敖广忙又起身,回首看向身后诸子,“孩儿们,你们哪位愿先为陛下献艺?”

  见众位兄弟、姊妹目光皆落于自己身上,敖润起身步出宴席,拱手为礼,“父王,儿臣不才,愿先行献丑,为几位哥哥抛砖引玉。”说罢,他走至大殿中央,下跪朗声道:“东海龙王敖广第六子敖润,叩见玉帝陛下,愿陛下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玉帝长指捋须,打量眼前俊逸卓绝、风度翩翩的敖润,满意颔首。“果然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好!不知六王子意欲现何技艺?”

  “敖润不才,平素惯用枪,还请陛下不嫌粗鄙。”

  “如此甚好。只是一人舞枪未免孤寂,不若两人切磋一番?”

  “是,谨遵陛下谕旨。”

  玉帝轻捋长须,丹凤眼扫过大殿众卿,饶有兴趣地问:“众位爱卿,你们谁愿与六王子切磋武艺?”

  “末将申远志,见过吾玉帝陛下。” 一位未及弱冠的年轻小将步出宴席,剑眉朗目,鼻梁高挺,金甲红袍,身披赤色披风,头戴紫金冠,年纪虽轻,却是气质卓绝,威风凛凛,申远志于殿前行礼,朗声道:“枪乃‘百兵之王’,末将素闻东海龙宫九位王子之中,尤以六王子的枪法最为出众,末将厚颜,想请王子指教一二,不知可否?”

  “请远志兄赐教。”敖润与对方相视一笑,拱手为礼,各自召唤出自己的武器,须臾刀光剑影、金属撞击声随两人身影腾挪跳跃于大殿而不绝于耳,一时难分胜负。

  一个乃是东海龙王六子,翩翩少年,文武双全,手舞梨花长枪,刺出万点寒光化为水龙汹涌盘旋俯冲取敌人性命于转瞬。

  另一个乃是五庄观首席大弟子,年轻将军,身经百战,手执碎寂双锤,虎虎生风,金光闪烁间烟雨剑法重击天下妖魔邪物。

  敖润点跃于汉白玉栏杆,一个翻身躲过申远志的碎寂之锤,稳稳落地之前便已刺出回马一枪,寒光闪掠直逼申远志,但见他侧身闪过,还欲还击,却瞥见身后不远处白玉盘龙柱后一个朱红色身影。

  耳畔惊呼声四起,他不及思索,足下一点纵身飞跃,赶在枪气袭人之前以健臂揽过朱红堪堪躲过,站稳后忙松开手臂,退后两步,拱手淡淡问:“方才失礼了!姑娘没事罢?”

  “远志兄,你们没事罢?”敖润跑至两人面前,上下打量着两人,但见一个拱手低眸立如苍松,另一个颊红垂首娉婷玉立,皆是沉默无语。

  “你受伤了!”倏忽闻得如同昆山玉碎般的娇呼一声,那身着朱红色衣裙的棕发少女忙放下怀中箜篌,柔荑虚握一团浅蓝色的柔光压于申远志手臂上正汩汩溢血不止的伤口。

  “不碍事……”,他正欲推辞离开,却拗不过那正专注于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婀娜娇小,只得静静立于原地。馨香扑鼻袭来,冷峻面容掠过一丝可疑的红云,忙别过头看向方才敖润枪气所到之处那破败不堪的残桓断垣。

  幸好!

  “申将军,回去后还需及时清洗伤口、按时换药。” 少女扯下香肩上碧如海波的披帛缠上伤口,随后盈盈一福,如同琥珀般柔婉眼瞳中满是钦佩与感激,“……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双沉静无波的蓝紫色眸子却一直低垂,并不曾看向她,只是拱手还礼,仍是淡漠一句“举手之劳,无需挂齿。”便与敖润齐齐回到玉帝面前复命。

  “好好好!”玉帝鼓掌连连称赞,“长江后浪推前浪!两位将军果然少年神勇,品格高尚。当重赏!”

  “谢陛下。”两人忙谢恩,返座入席,经此一战已是惺惺相惜。

  “润兄,该次再讨教。”

  “待远志兄伤势痊愈,你我再切磋。”

  玉帝笑眯丹凤眼,抬手比向眼前文武百官,问:“众爱卿,还有哪两位愿献技?”

  此时,却有南天门守将进殿通报:“西天如来佛祖有信使前来,请求觐见陛下。”

  玉帝颔首,“速速请来!”

  但见一个身着丹东色佛衣,身披金纹枣红色袈裟的俊逸少年手执一千零八十颗菩提佛珠,绝尘而来,头顶一十二点菩萨戒,气质沉稳、风姿卓绝,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惊叹。但见他立于玉帝前双手合十,道了声佛:“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座前弟子了无子,叩见我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声音如同清茶倾泻入玉杯温润且坚定,沁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

  “使者辛劳。”

  “弟子不敢言苦。”了无子从怀中取出回帖,恭敬奉上,“日前,我释迦牟尼尊者收到玉皇上尊请帖,邀约赴三日后的盛宴之约。尊者特遣弟子前来回帖:言必定按时赴宴。”

  “如此甚好。”玉帝一抬手,“还请使者暂留享用素斋,待宴席结束,再回去复命也不迟。来人,看座。”

  了无子不便推迟,于是谢过,于前排宴席落座,无意中对上坐于斜对面宴席,朝自己举杯的敖润与申远志的目光,他遂举起面前的一杯素酒遥遥一敬,扬头饮尽。

  此时,有一银灰色衣袍紫红头发的年轻男子与一姜黄色衣裙棕发少女一同走出宴席,来到玉帝面前行礼,正是破军星君寒水与天女织言。

  “微臣寒水,曾受天女指教兵法,难得今日相聚,正好再请赐教,还望陛下准许。”

  “天女,你意下如何?”

  “小仙正有此意。”

  “好,如此我们便一饱眼福。”

  两人相视行礼,随后出招迎敌。只见破军星君的擒龙宝剑与天女织言的双短剑浮犀兵戈相向,激起无数火花飞迸,一时间烛火闪烁、锦帘飞扬,众人皆是屏息观战,暗暗于心中喝彩。

  饮罢酒席,敖广率众方想离开天宫,却闻身后一个慈祥男音扬声道:“东海龙王及众王子,还请留步!”

  敖广与众子回首看去,但见一个鹤发童颜,长须长发,手执拂尘,眉目和善的矍铄老人笑吟吟上前行礼,正是长庚太白。

  “敖广有礼。”敖广率众子拱手为礼,“不知长庚有何事指教?”

  太白金星亦回礼,笑吟吟道:“老朽不敢,小老儿不过坐井观天之朽木,何德何能敢指教。”

  敖广等闻言,谦逊微笑又是一礼。“想来是玉帝陛下有事传唤?”

  “龙王耳聪目明,难怪众公子皆是聪慧干练,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李长庚捋着银须笑赞不止,而后微笑拱手道:“方才六王子殿前比武甚得陛下欢心,只是原本欲赏赐的紫金磐龙冠一时没在库房内寻到,方没有在大殿之上赐给六王子。现下找出来了,还请六王子移驾,随老朽去领取罢。”说着抬手相请。

  敖润看看父王,出众谢过太白引路,便尾随其重回南天门,进入弥罗宫,穿过重重回廊、殿宇,来到一座宫殿前,门外早已站立等候一人,正是方才与自己比武的少年将军申远志。

  两位少年拱手为礼,相视一笑。

  此时,殿门被守卫推开,太白金星抬手相请:“两位,请进。”

  且说申远志与敖润随太白金星甫一入殿,便见大殿之上已盈盈玉立一赤色衣裙的少女回首看向自己,身量婀娜,手扶箜篌,正是方才自己于凌霄殿上比武之时所救的天姬,心中不觉讶异,然而却不动声色,径自走向殿前。

  太白金星一甩拂尘,朝玉帝行礼复命。敖润等三人忙下跪叩头:“东海龙王六子敖润/五庄观申远志/披香殿伍鹤草叩见吾皇玉帝陛下,愿陛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原来,她名唤鹤草。

  “爱卿平身。”玉帝威严正色,略一抬手,看向下首的李长庚,“长庚,你来说罢。”

  “是。”李长庚领旨,转身看向三位少年男女,娓娓道来。

  为日华金色暖光所照耀的明澈海水中,串串盈盈气泡由金光宝气的东海水晶宫缥缈上升于海面,旖旎迷人。

  六王子敖润寝宫大殿内,紫檀木大圆桌旁照例围坐着七位性格各异的龙族王子,欢乐享用着主人家为款待客人亲自动手所烹制的糕点与茶水。

  “此次肃清中央边界叛军,我们总算是人尽其才,不枉费我们之前日日勤加练习 了!”敖润眉开眼笑地以茶代酒相贺于各位兄弟,以敖治为首的六子一同举杯回应。

  “六哥你倒是得偿所愿了,但是七弟我却连偷跑去巡海还不能。”已比桌面高出半个头的小敖清委屈地噘着嘴。

  敖润宠溺地笑着揉弄他的头,“多吃几碗饭,个子长高了便能去巡海了。现下你记得勤读书、练武,不然届时如何随我们一同出征?”

  “嗯!那几位哥哥一定要等我长大,一同出征喔!”小敖清用力颔首,忙拿过几块糕点用力嚼咬。

  为敖清倒上一杯茶,敖沛正色看向敖润,“六弟,那日玉帝招你去,除了赏赐外,是否还有其他事宜?”

  “是的,这也是我今日请诸位兄弟过来一聚的原因。”敖润点头,“天地间已有变动,将不太平。其实日前,我有一位朋友便觉有异,告知我代为探查。今早探子已回报我,再与那日天宫所传出的消息一同梳理,可确定有所关联。”

  “那么,像中央海界那样的邪物便还会在各地出现。方才父王还将我和大哥招去,言及东海海角邪物作祟,不日便要派出水族军队剿灭。”

  “这次也是我们六人一起去吗?”敖润当即兴奋地站起身,企盼地看着敖治与敖沛。

  “我与大哥还未商榷好。”

  敖润忙唤过仆从再上糕点、换茶水,殷勤地端放在他二人面前。

  敖治手握龙纹玛瑙镶银筷从自己面前的缠丝玛瑙碟上,夹起那块敖润亲自夹给自己的一块精美白色糕点,正欲送入唇中,却叹了一口气,将糕点放回玛瑙碟上。

  “怎么,大哥,这‘初冬雪景’不好吃吗?甜了还是淡了?”敖润神色认真地凝向敖治。莲儿喜欢白色,原想过两日做给她吃的,希望还来得及改进。

  未等敖治回答,一旁的敖泽蹙眉摇头,同样没有品尝摆于眼前的一道金黄炸酥卷。

  “怎么,连这‘鱼跃’也入不了口?”敖润剑眉微拧,面露忧色。

  近三十年我是在文治武功上花了很多精力,莫非厨艺因此落下?今日起要多加练习,不然莲儿和小妹总吃之前那几个款式,会腻的。

  “我说,你们便别戏弄润弟了!”敖沛夹起色彩丰富的花朵状糕点中的一块,轻咬一口,细嚼着,面色平静将至死色,明显是形同嚼蜡的反应。

  敖润的眉已经连成一线,“如何?二哥,不是真这么糟糕罢?”

  “糟糕。”

  “很糟糕。”

  “太糟糕了!”

  敖清愣愣地看着在座兄弟皆是异口同声地摇头,正欲说话,却被敖治塞了一块糕点入口,忙又欢快地努力嚼咬。

  接到敖润恳切的目光,敖沛呷一口茶,抬眸以了然一切的眼神看向他,方好整以暇地道:“润弟,我们兄弟几个向来喜欢吃你所做的糕点、菜肴,看似我们是在以你偷跑巡海等‘把柄’‘要挟’于你,实则你也是乐在其中,欣然顺水推舟对罢?”

  见六弟连连颔首,敖沛又道:“然而自三十多年前,你所做的甜点、菜式虽然不时推陈出新,但若然那道菜式只是味道尚可,六弟你便会一再重复练习烹制,直到极致为止;然而只要做到极致,在那之后便不再做第二回,而是革故鼎新,再换新花式。”

  “——所以你是拿我们兄弟在试吃!”众兄弟再度同心断金,整齐划一地双手抱胸,微怒地撇头过一旁。

  “没有的事,厨艺本便需每每创新改进……”,敖润笑得温暖,然而众兄弟不买账,围上前怒目而对他,他不惊不慌,笑得愈加灿烂,遂改口:“好罢,几位哥哥们终于还是发现了。”

  “绝对是为了某位女子!”敖治一手托腮,手握玉扇轻轻敲于紫檀木圆桌面,一双桃花眼慵懒地看着自家六弟。

  “怎么——”,敖澄伸手抬起自家六弟俊逸卓绝的面庞,邪魅一笑,“不是某数十女子吗?”

  敖润闻之面色骤变,惊恐后退间左右四顾。“怎么,她们又登门了?我早已断然拒绝……”。

  “没错!”几个兄弟无视敖润额上的涔涔汗水,异口同声,齐齐用力颔首。

  “自你在凌霄宝殿一展武艺后,仙族女子无不为你所倾倒,隔三差五地以各种理由登门拜访,心急的甚至已遣人求见父王与母后意欲求亲了。”敖治仍旧一手托腮,闲闲呷一口茶,“听龟丞相说,父王有意在她们之中为六弟你选一位妃子。”

  忽闻一句脆生生的“哥哥们。”六人探寻地扭头看向小敖清,但见他放下手中玛瑙茶盏,清清喉音,方朗声纠正:“其实父王和母后是有意为六位哥哥们,每人都选一位妃子,昨晚我躲在殿外偷偷听见了!父王与母后说,那些女子都挺好的,若选其中一位,难免得罪;但若是选了六位,那便好说话了。”

  “噢!不!”众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几乎将偏殿屋顶掀翻。

  月上柳梢,建邺城内仍旧熙攘如白昼。原因无他,皆因建邺城民众首度于白日祭拜龙王后,同日夜晚举办酬神灯会,一来叩谢龙王爷感应百姓祈求祈求,二来再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三来可娱乐民众。一时间吸引来自建邺城及其周边村镇百姓,男女信众,无不欢乐。

  烛火、彩灯缤纷所投射出的光影宛若宝光般闪掠于如织游人欢乐面庞、整洁衣衫上,乐土也不过如此。

  一个纯白娉婷倩影于灯火阑珊处翩然汇入人流之中,乌发如云所梳成的凌虚髻上仅偏插一个镶嵌祖母绿的金质华胜,项上一串祖母绿与珍珠的金色璎珞随曲线蜿蜒,伴莲步摇曳,与一双碧色莹莹的星眸相得益彰。眉间小巧一朵银粉色莲花状花钿,于胜雪肌肤上若隐若现,盛世容颜无需一颦一笑便轻易倾倒众生,正是狐浅莲是也。“往日我未修得人形,不便烹饪,如今我可要学做几道菜肴让小妹你尝尝。”她怜爱摩挲怀中火狐的头,笑得慈爱。

  “长姐确实是为我而学吗?”火狐回眸促狭一笑,妩媚的紫色眼眸凝着俏皮与顽劣,见她双颊悄然晕染开一层霞色,眼波流转,又道:“听闻建邺城内白二郎的肉包子甚好。”

  狐浅莲面色通红,抬手随意指向前方,转移话题:“呵呵,那好,那肉包子就去学做我们最爱的长姐!”

  火狐强忍笑意,冷不防又一句,“即便白二郎的肉包子再好吃,那厨艺与敖六公子相比仍是天壤之别——”,末了那半句“对罢,长姐?”生生将那翩若惊鸿的若雪身影绊倒于地。

  “小娘子,公子我来扶你起身!”一个轻浮男声伴随浓郁香气扑面袭来,狐浅莲警惕起身,借掸去衣裙上灰尘轻盈躲过那探向自己的秽手,莲步轻移继续前行。

  怎知那肥胖华服男子却色心不死,禄山之爪伸出便欲侵向她圆润小巧的下巴,怎知蓦地被一物的利齿狠咬住手掌,当即疼痛高呼起来,不住甩动手臂,妄图把咬住自己手掌的火狐狠狠甩飞而出!却奈何火狐咬得甚紧,且口牙间的皮肉隐隐泛出金光,唬得那男子惊恐间便欲将它甩至墙壁,生生摔打至死。

  一旁远远围观的百姓莫不叫好,“恶霸张也有这一日,这灵狐真替咱们解恨了!”

  “若是早有人收拾这恶贯满盈之徒,我那苦命的女儿也不至于因被他强占,悬梁自尽!呜呜呜!”

  “我家娘子也是因被他欺占当场而亡,可怜她当时已有孕三月有余,一尸两命啊!”

  哀鸿遍野声中,忽听闻甜糯娇媚女声传来,宛若劈开魑魅魍魉作祟之黑夜的佛光宝气。“小妹,莫污了你,让长姐来。”话音未落,便见那恶霸的手腕被一条闪烁着粉色光芒的软鞭缠住动弹不得,火狐见状,松口稳步落地,轻盈跃入狐浅莲怀中。

  那恶霸张以为逃过一劫,正欲再度言语调戏,身体却早被软鞭甩起凌空跃起,于惊呼中坠沉入一旁的河水之中,他的数个跟班忙作鸟兽散。

  此时已入秋,河水冰凉,那男子沉入水中,挣扎浮起河面,怎知那火狐竟轻身跃落于他头顶将其踩踏入水后,方才跃上岸边;待那男子再度浮起,她复又如法炮制;如此反复几次,那男子虽未曾断气,却也奄奄一息再无力挣扎浮起,眼见便要去龙王爷处报道。

  此时狐浅莲方满意浅笑,皓腕微一使力,百花扬起粉色宝光,轻松将之拽离河水,摔落在地面。利落收回百花挂于腰间,狐浅莲略一昂头,露出狐耳、狐尾,挑眉怒喝:“莫要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好欺负的;也莫要以为我此刻轻饶你,你便可再犯!若胆敢再犯,必不轻饶!”语必,她轻轻摩挲怀中火狐,于百姓喝彩叫好声中翩然离去。

  “莲儿!”忽闻得熟悉的磁性嗓音唤自己,狐浅莲举目望去,玉颜含羞带笑,略抬起素手摆动,回应。

  她怀中的火狐正欲扭头打量未来姐夫,紫莹莹的眸子却因瞥见一个青色身影而陡然挣脱她的怀抱,狂奔而去。

  “小妹,小妹你去哪?!”狐浅莲转身方欲去追,却觉被身后一人轻握住手腕,回首看去,正是敖润。

  “莲儿,何事如此惊慌?”

  关切温声骤令她心中一安,蹙眉对上他宛若海水般湛蓝的朗目,“小妹她不知晓因何故,突然挣脱我,自己跑了。”

  “是那个方向吗?我与你一同去找。”

  是他吗?!我终于寻到他了吗?!

  穿梭于熙来攘往人流中的火狐,在努力朝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奔去的同时,努力眨着一双明澈紫眸,借以甩落那盘桓于眼眶之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湿润。

  我寻了你五十载……今日终可如愿以偿了吗?

  因青色身影止步于前,似举目辨认前路方向。

  火狐亦停下脚步, 近乡情怯,踟蹰不前。

  翩翩身影一如当年般挺拔如竹,洁净僧衣不染一尘,眉眼是否也……

  前方的青衣僧人忽而转过街角,火红身影忙快步上前紧随其后,朝一条悬挂着比她的毛色更为红艳妩媚灯笼串的繁华街巷步去。她才因自己不曾再度失去他的身影而浮现欣喜笑意,下一瞬,却因数个衣着暴露的妖冶女子簇拥地将那青衣僧人拉入其中一座华丽楼宇之内而讶异不已。

  远远止步于那座名为“玉香间”奢靡建筑大门前,那正对身旁妖娆女子上下其手的青色身影清晰地投影于一双悲切紫眸中,直至最后消失于影壁之后。

  这不是他,肯定不是他!

  不是,不是!

  他不会踏足声色之所半分,他不是那样的人!

  火狐决绝转身,垂头丧气地一阵狂奔,许久,方颓然停下脚步,举目茫然不知方向,直至听闻熟悉的呼唤,才一个轻盈跃起,投入熟悉温暖的怀抱紧缩成团。

  狐浅莲了然在心地叹一口气,轻抚她油亮的火红色皮毛,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良久,方听闻那哽咽柔弱的声音委屈地问:“长姐,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是狐形,所以再不来寻我?”

  “傻小妹,怎么会呢?”狐浅莲凝眸望向街角灯火黯淡处,彷如隐约得见一个赤色僧衣的玉面男子双手合十缓缓转身,抬眸间,眉眼隐隐带着几分慈爱浅笑。“倘若真的是他,即便你永远是狐身,他也会不离不弃,待你一如当初。”

  “莲儿。”一个年轻男子的清朗嗓音轻缓传来,无限的温柔关切,狐浅莲抬眼对上那双湛蓝的眸子,眷恋一笑,继而担忧地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妹。

  敖润颔首会意,慢慢走近,缓缓半蹲身体,平视于火狐,微笑温声道:“小妹,我姓敖,名润,是你长姐的朋友,东海龙王第六子。”

  她此刻本无心情再理会旁的事,但却不想拂了敖润的面子,令狐浅莲难堪,于是缓缓扭过头,略凑近他朝自己半探出的掌心,嗅闻了一下,缓缓抬起左前爪放于那宽厚温暖的掌心之中,他当即温笑轻握。

  那是我第一次见敖润——那个与长姐相知相许的仙族男子,蓝眸蓝发,眉宇间浑然天成一股霸气与威严,身躯修长健壮,白衣青带,尽显其玉树风流、俊逸卓绝,的确与长姐相当般配。

  他身后,几个年纪相仿,俱是蓝眼蓝发的年轻男子相继走近,眉目神情颇为相似,大约是他的兄弟们;只是气质、性格截然不同,或沉稳大气、或冷峻不苟言笑、或顽劣不羁,愈加衬托出他的谦和与温柔。

  然而,即便这位龙宫六王子再好,却也无法与他相比。

  他,自是三界之中最好最好的男子。

  火狐默默笃定于心。

  只是,此刻他在哪?又是否早已将我忘怀?

  “莲儿、小妹,这是我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与五哥。”见几位兄弟目光之中的赞叹与羡慕,敖润下意识紧紧握上狐浅莲一只柔荑,而后方继续:“五位哥哥,她便是我的莲儿,这位是莲儿的小妹。”

  狐浅莲忙借怀中火狐半遮羞颜,低眸盈盈一福,“狐浅莲携小妹,见过五位敖公子。”

  听闻自家兄弟占有性的宣告,敖治等强抑笑意,齐齐拱手还礼,“两位狐姑娘多礼,敖某等有礼了。”

  “六弟,你似乎未曾与我们提及,你今夜约了狐姑娘。”敖治风度翩翩,手摇折扇,戏谑地瞟一眼自己六弟。

  一双璧人四目相对,见伊人羞赧低眸,敖润微笑答:“我与莲儿,两心相通。”

  “如此甚好!”敖流举头望向夜空蟾宫,略有忧色地摇摇头:“只是这长夜漫漫,却不知晓该如何打发,不知六弟可与几个哥哥心意相通?”

  “莲儿、五位哥哥,我听闻建邺城内奉仙楼可尽观这座小城风光,且酒菜甚好,不若我们去坐赏这夜色如何?”

  怔怔出神的火狐因长姐的摩挲而猛然醒过神,佯装有了兴致般立起一双狐耳,左右张望。狐浅莲见状果然欣慰,微笑朝敖润点点头。

  于是众人随敖润沿安平道东,浩浩荡荡朝建邺城中心的奉仙楼而去。

  且不说那火狐毛色艳丽,单说这一行七人皆是气宇轩昂、国色天香的人中龙凤,莫不说在都城长安少见,即便是在这建邺小城也是百年方得一见,当即引得众路人围观、评论,一时间围的是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敖润见状,一手拦于狐浅莲身前,另一手轻扶于她后背,朗声道:“在下有礼,还请借过。”

  一干百姓见他七人衣饰华丽,生怕得罪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闻言,虽不舍离开,却仍很快分开一条路,容他们而通过。

  建邺安平道西,门庭若市的白二郎包子摊前,上至八十老太,下至七岁女童,皆是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努力透过才揭开蒸笼升腾起的氤氲雾气看向那仿若谪仙下凡的摊主白二郎。

  那白二郎果然人如其名,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他有条不紊地将才出炉的二十笼各色面点售罄,手捧一笼鲜肉包径直朝自己包子摊对面的玉润猪肉摊而去。

  “四娘,刚出炉的鲜肉包,朱大娘最爱吃的;还有寿桃包,贺大娘五十寿辰。”白二郎面红耳赤,犹如笼中的寿桃包般红艳艳,羞怯怯。

  “二郎,有心了。”朱四娘也羞红着俏脸,将满是污秽的素手于围裙上擦了又擦,方低头接过蒸笼,又提过以稻草绳扎好的猪肉递上,“这是今天的上好猪肉,最适合做肉包子了。”

  就在二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侬我侬之时,忽而一个粗壮大手接过朱四娘手中的猪肉,趁机摸上素手紧抓不放;另一手则隔挡在白二郎面前,中止了两人正欲“永以为好”的甜蜜。

  这段猪前蹄不错!朱四娘眸光盈盈,只看得见握住自己手腕的乃是一段上好猪蹄。

  而映入白二郎眼瞳中的,则是剁好的猪蹄肉,旁边放着发好的面团。猪蹄做肉包子,我可没试过!

  恶霸张却全然不觉自己形象大变,自顾自地淫笑着摩挲自己手中朱四娘的柔荑,同时一手将白二郎推至自己身后的家丁处。“四娘,今日既然是岳母大人寿诞,不若成全你我好事罢!而你,白二,我那孪生小妹向来对你是喜欢得紧!今日我们兄妹就择日不如撞日,一同成全好事罢!哈哈哈哈!” 杀猪般的嗓音响彻街市,恶霸张才欲将温香拉在怀中,却不想一柄锋利杀猪刀陡然直劈面门,他方险险避过,那朱四娘手执猪肉刀利落再度逼向他要害。

  恶霸张一手钳制朱四娘执刀皓腕,一手如愿将软玉揽于怀中,正欲一亲芳泽,然朱四娘怎会如其所愿,脚下用力踩向对方脚面,趁对方吃疼之际再度挥刀向咽喉处,却不想近至一寸之时,手腕再度被对方握住,再欲挣扎,恶霸张早已将其挟制于那被众家丁架住的白二郎面前,素手所握的锋利刀刃在对方的蛮力控制下直逼意中人颈项。

  朱四娘心中一惊,虽奋力抵抗手腕上那压迫向白二郎项上之力,然而却逐渐力竭,眼见谦谦落第书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癞狗也不挡他道的卖包子白二郎便要命殒心上人杀猪刀下。

  忽而一条闪烁粉光的游龙袭上恶霸张的手腕,凛冽缠绕上几圈,轻易将其手腕连同他钳制的朱四娘执刀的手一同拽离白二郎。

  恶霸张心有不甘,正欲抵抗,怎知腕上灵鞭稍稍一紧,他当即疼痛难挡地叫唤起来,松开揽着朱四娘的手紧紧握上自己被桎梏的手腕。“哪个好管闲事的蠢材敢伤你家张大爷?!”他边喝着边扭头,顺着鞭子看向执鞭之人,但见不远处乃是一位怀抱火狐的白衣绝色少女,正是方才教训过自己的狐仙,当即又怕又爱地垂涎笑道:“小娘子,莫非你还是觉得张大爷我好,投怀……”。

  话未说完,忽觉腕上灵鞭一松,正欲欢喜,不想一条凛冽青白色水龙陡然由地面凭空而起,缠绕着自己盘旋腾空而上,身体因被至酷碾压而承受着双倍失去呼吸的痛苦,原本便丑恶狰狞的面孔因痛苦扭曲而愈加可怖,待龙腾法术消失,恶霸张浑身是伤地虚弱跌倒于地,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这建邺城没了王法吗?敖某倒要好事管上一管!”霸气男声收回手中梨花枪,昂然而立,护在狐浅莲与白、朱三人一狐之前,正是敖润。

  那边众家丁见主人此状,哪里顾得搀扶,再度四散而去。朱四娘与白二郎相携正欲向敖润与狐浅莲叩拜道谢,忽被他二人分别拉住护在身后。

  只因那原本摊到于地的恶霸张不知何时起,周身开始散发魔性阴郁的紫黑色光,邪气横生,如同人偶一般为紫黑色光所牵引,起身摆出攻击架势。

  “天罗地网!”

  “龙腾!”

  一张金色光网兜头笼罩禁锢住恶霸张,紧接着水龙再度升腾缠绕而上,然而待水龙腾飞后,那恶霸却毫发无伤地屹立不倒,稍一用力便挣脱光网,向两人袭来,力道阴狠至极。

  敖润一手揽过狐浅莲轻身避过攻击,右手梨花枪已刺出数枪,逼得那恶霸张步步后退。

  “润郎小心,他已被邪气侵体。”狐浅莲见识过这暗紫色邪光的厉害,忙娇呼提醒情郎。

  敖润闻言一句“晓得。你与小妹别过来。”左右偏头,轻松闪过恶霸张狠辣的连击,当即回以一阵暴雨梨花般的刺、挑、扫、缠、圈,枪枪直取要害,直逼得对方连连后退,无还手之暇。眼见恶霸张已退至抢边,即将被梨花枪抵向咽喉无法抵抗,谁知他却忽而诡异一笑,整个身体倏忽如同蛇一般竟沿着梨花枪盘旋朝敖润而去。

  “啊——!妖怪!”

  “怪物!”

  “救命!”四周当即传来此起彼伏的恐惧惊呼,原本围观的百姓忙退出十丈开外,借着树干、摊贩等遮掩,略微探出头去继续观战。

  只见此时敖润仍一手紧握自己的兵器,那恶霸张却不知为何陡然于那梨花枪上左躲右闪,身体渐有后退之势。再细看去,方见一个淡蓝色水球于敖润左手掌心中虚空出现,倏忽甩出重重击向恶霸张腹部,非但震得他口吐鲜血,甚至因那水球转瞬化为的蒸腾水雾灼伤一大片躯体。

  又有两个水球不同程度创伤恶霸张后,他已退回墙边,如常人般站立,而后纵身跃向墙头,便想逃跑。

  敖润却哪里容得对方逃跑,当即一招“龙腾”缠住对方,借这个空挡,使出“逆鳞”,在“龙腾”法术即将消失的一瞬,补上一招已提升至极致功力的“龙卷雨击”,将恶霸张重击倒地无法起身,便连那侵体的暗紫色邪气也一同逼出体外。及时再一招“龙腾”,以极限力量将原本无形的邪气缠绕碾压为虚无,于月色下四散而去。

  就在围观百姓由屏障中走出,鼓掌喝彩之际,隐约听闻恶霸张呻吟并隐约有动,敖润玉身长立,手中梨花枪枪刃直指其咽喉,朗声道:“记住,这建邺城是东海龙王所守护的城镇,由不得妖孽作祟扰民!也由不得恶霸欺凌百姓!”

  摊到于地,唯能嘴上求饶的恶霸张,瑟瑟发抖:“小,小的知晓了,小的知晓了!再……再不敢了,求……龙……王爷饶过小的!”

  摊到于地,唯能嘴上求饶的恶霸张,瑟瑟发抖:“小,小的知晓了,小的知晓了!再……再不敢了,求……龙……王爷饶过小的!”

  “你若背信,将有如此碑!”敖润纵身跃起,于半空中现出真身,乃是一条白须白角的英武青龙,于云端浅游一段,陡然俯冲于地,龙尾轻摆,扫向建邺城中路边一块由恶霸张家所立的功德碑,石碑当即断为数段,碎石飞溅,惊得那恶霸张因恐惧,当即口吐白沫再没了反应。

  “莲儿,我们走罢。”敖润轻揽狐浅莲柳腰,率几个哥哥步离喧闹。

  “哇啊——!没想到龙王爷如此年轻帅气!”

  “是啊是啊!和他的儿子们一样年轻!”

  “哇啊!果然神仙便是不同啊!”

  “从前我们坐井观天,总以为那白二郎便算天下绝色了,如今才算见过真国色!”

  “反正那白二郎终于还是归朱四娘所有了……”。

  “方才那位狐仙与龙王爷好像情意绵绵的样子!”

  “莫非是龙王爷的侧妃吗?!”

  “有可能!你说龙王还会再娶几位侧妃吗?比如我?”

  “啊——!狐仙狐仙,请保佑我明天便寻到一位如龙王爷般帅气多金的金龟……不,金龙婿!”

  “我也要我也要!”

  “够分吗?”

  “怎么会不够?你没见方才有好几位英俊无比的公子吗?说不定还有许多龙孙未曾出游呢!”

  而此时,敖润以龙身将狐浅莲姊妹送回盘丝洞,恋恋不舍离去,方加入那翱翔于天际云端的五条白须青龙的队伍中;耳聪目明地听闻人间女子的喧闹议论,不觉瞠目结舌,险些便由云端跌落,无语良久,六兄弟方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起来:“儿子?”

  “为什么你这个六子居然成为了我们的老子?!”

  “就是,我们哪里像你儿子了?!”

  “若父王知晓会是何种反映?”

  “早知道,我们兄弟几个就该出手,而不是让他一人在意中人面前出风头!”

  “几位哥哥别生气,换言之,六弟长得比我们着急,这是好事啊!哈哈哈哈!”

  “四哥你!”

  且说这一夜,建邺城与东海渔村百姓因一夜之间得遇龙王及其众子,还有一位美貌狐仙,皆称祥瑞,齐齐下跪叩头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起身继续逛庙会。

  不日,建邺与渔村百姓便在建邺城西郊外建了一座狐仙庙,受闺阁少女们的香火,祈求好姻缘,此乃后话。

  *

  话说敖治六兄弟有说有笑地入海潜游,半盏茶的功夫后回到水晶宫,穿过殿前大道正欲分道回各自寝宫,怎知忽听闻一个男人笑语吟吟道:

  “孩儿们,出游了吗?”

  六人闻言,循声看去,忙齐齐下跪叩拜:“孩儿们见过父王,父王康泰。”

  敖广捋着长须,抬手示意众子起身。

  敖治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王,我们兄弟几个知晓建邺城今夜有祭祀龙王的庙会,因此相约结伴,体察人间百态。”

  “人族有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虽说人族为人界帝王所管辖,但身为水族之王的我龙一族,除护佑水族长安外,也要以天下风调雨顺,佑百姓安康乐业为己任。众孩儿在替朕微服出巡时,亦要倾听民情,及时秉报于朕。”

  “秉父王,”敖沛出列,行礼禀告:“今夜孩儿们遇到一个恶霸强抢民女,欺凌百姓,六弟已经教训该人,想来,不会再犯。”

  “如此,甚好。”敖广眼含深意地注视着敖润一会,摆摆手示意跪安:“好了,天色不早,孩儿们早些回宫安寝罢。”

  “谢父王!也请父王早些安寝。”六人待龙王转身离去后,方各自起身散去。

  正在敖润暗自舒一口气之时,忽被人拍了拍肩膀,扭头看去,却是二哥敖沛,而敖治也在一旁不远处看着自己,与敖沛交换目光后,方转身离去。

  “放心,方才你在我们身后,父王应该未曾发觉。”敖沛看了一眼父王离去的方向,与敖润并肩步向寝宫方向。“我和大哥一直有帮你掩饰。”

  “谢谢大哥、二哥一直为我着想。”敖润向他行另一个大礼,诚恳道:“一向父王召见,我都是沐浴更衣后才敢见驾的,父王应该不会留意到我身上有魔族的气息。只是我早有意将先莲儿引见给众兄弟姐妹们,再是父王与母后。所以,即便不是今夜邂逅,也会是改日。现如今哥哥们已见过莲儿和她小妹,不瞒几位哥哥,我倾心于莲儿,此生非她不娶。”

  “我和大哥之所以会一直帮你隐瞒,也是因为我们曾亲自暗中调查、观察过狐姑娘姊妹俩,对她们的品格也算知晓一二。”敖沛剑眉一蹙,道:“今夜我和大哥都将你二人情意看在眼里,然而此决定,是否过于仓促?”

  “我心意已决,无人可更改。”

  “你……会有负父王对你的期望。”

  敖润眸色一沉,默然不语。

  *

  东海湾畔海水粼粼,仿若为双手所掬捧的璀璨明珠般熠熠生光。

  一位二八年华黑发白衣的婀娜少女娴静坐于东海边礁石上,远眺眼前的波澜壮阔,原本的清纯绝色容颜因那痴往的神情而愈加颠倒众生,身旁斜靠一把琵琶,显是方才弹累了,现下休息。

  一抹绣着青莲的丝帕随风而来,蒙于她善徕明眸前,莹润粉唇半弯,娇笑道:“除了润郎,再没别人了!”

  “抱歉,让莲儿你久等了。”一个弱冠男子轻快跃到佳人面前,金袍玉带,如海碧蓝的长发由金冠高高束起于顶,一对昂然挺立的龙角并尖耳,彰显着他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丰神俊朗、笑语晏晏,正是东海龙王六王子敖润。

  “无事,我正好练琵琶。”

  “其实,我来迟,是因为……”。

  少女轻轻拉下覆于粉脸上的丝帕,好奇地对上情郎一双湛蓝的眸子。

  敖润却扬眉微笑,再度将丝帕轻轻覆于玉颜上,“你曾送我一个由你亲手缝制的荷包;日前你为我拭汗,又将帕子送与了我,如今我想还送一样物件于你。”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她白玉般的掌心内。

  隔着轻纱,少女只依稀分辨出是一对略微冰凉的赤红色环状物。

  “看看喜欢吗?”长指轻轻拈起帕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佳人。

  那是一双由同一节整枝赤红珊瑚雕琢而成的手镯,为一条口衔明珠,首尾相连的五爪腾云游龙,栩栩如生,莹润可人,再由白玉般的柔荑所托,甚是相得益彰。

  磁性爽朗的声音,朗朗诵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少女含羞颔首,轻声道:“我知晓。”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素白大掌将丝帕覆于皓腕上,先后将一对赤红珊瑚衔珠龙镯套入她左右玉腕上,他诚恳温声道:“我知世间皆传:东海水晶宫至宝无数,无论挑哪样来送你,都不过是父王所有,不能聊表我心意;但这是我亲自寻找、挑选的珊瑚,再亲自设计、雕琢而成,以证你我百世长守。”

  狐浅莲闻言,烟视媚行,半晌方轻声笑道:“你平日已经送我和小妹许多宝物、首饰了,这也送,那也送的,若是哪日把水晶宫搬空了,该如何是好?”

  “且不说即便万年下来,水晶宫也不会因此搬空,”他执起她一双素手轻吻,“且那些珠宝古玩都是父王母妃赐予我,让我转赠他们未来儿媳妇的!”

  娇俏花颜面色一红,须臾眸光流转,促狭一笑,偏头正色问:“你是说小妹吗?我现下便回去替你向小妹提亲。”

  他略一沉吟,满意地颔首,“如此甚好,那这双珊瑚手镯便为聘礼,今日我便定下你家小妹了!”

  温香忽而投怀,粉拳不住捶打宽厚胸膛,娇道:“不许不许,润郎是我一人的!即便是小妹也不许!”

  “小东西,看你还乱开玩笑吗?”敖润宠溺温笑,健臂将软玉般的娇躯紧紧揽于怀中,下巴抵着螓首,深深嗅闻着清新的花草香气。良久,方缓缓道:“莲儿,三日后,我便要出征了。”

  “这回是去哪?”她附他宽厚的胸膛上,倾听着胸腔间的律动,甚觉安心。

  “东海海角——海之尽头,肃清那附近的邪物。”四目相对间,湛蓝的眸子忽而一沉,“此次不同于以往在各海界的清缴,所以去的时间会很久。”

  “我知晓为水族出力,护佑生灵乃是你多年心愿,只是还请润郎多多保重自己,为莲儿保护好自己。”软语愈到后,越发细若蚊声,只是仍被他细细听入耳。

  “我知晓,自从认识你,我便不再只是我自己的,而是你的。”大掌将柔荑握于掌心,“我此次出征,除为了我心愿外,还想立下战功,趁父王龙心大悦,向父王提我们的事,我要迎娶你——莲儿!我要护你永生永世,而不只是隔几日相约来这海边互诉衷肠。”

  “好。”少女再度因羞赧而低垂螓首,以遮掩自己的面红耳赤。然而,圆润小巧的下巴却被修长的指轻柔抬起,纯紫色的翦水秋瞳羞怯地对上那双凝着深情的湛蓝眸子,因他愈来愈近的俊颜而娇羞地阖上双眸,水到渠成地,一双厚薄适中的润软唇瓣覆上两片娇嫩粉唇,青涩辗转,却缠绵悱恻,旖旎深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不舍地与她分离,两人俱是面红微喘。

  须臾,他抬手轻轻抚向那红的几乎将要滴血的如玉双颊,“待会我介绍一位我新识的好友与你认识。”

  “好。”

  *

  天高云厚,霞光宝气之中,有一挺拔身影腾云来到天宫,经南天门入内,穿过凌霄殿外巷道,正欲取道兜率宫,却隐约得闻箜篌之音传来,似有若无,然而听得并不真切。

  天宫擅弹箜篌者,莫过于她。

  莫非……

  心念动处,足下生风,踏云摧雾,寻音而去。绕过重重院落,远远得见一片碧绿梧桐林,有成双成对的凤凰于树林上空盘旋飞舞,此时箜篌之音愈加清晰,却仍是时断时续,然而却并不觉突兀。

  申远志沿着汉白玉石板所铺砌的小路循声而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见碧绿梧桐林中心,由汉白玉砌成,精雕细琢凤凰纹的高台之上,有怀抱凤首箜篌的赤色婀娜身影翩然起舞,身姿柔若无骨,葱指弹、抹、挑、带间由箜篌传出婉转柔美的袅袅音律,而她所佩戴的碧玉步摇、耳饰与璎珞皆随玉足纤纤步、点、跃间,摇曳生姿,发出清脆声响。

  舞至兴起时,少女眉目忽现柔媚情态,一手破空掷出赤红水袖,于满天飘落的翠色梧桐叶雨间旋舞,双足旋转愈来愈急,怀中箜篌也再度于尖尖玉指间振动出昆山玉碎般的动人音律,袅袅缥缈。

  身形渐缓,柔软身姿翩翩曲腿,跪坐于玉台上,炫目如云霞的柔纱裙幅云卷云舒般四散而开,宛若漫天大雪之中,初初吐蕊绽放的一朵红梅。此时怀中箜篌音律逐渐低缓,仿若女子如诉如慕,呢喃低语。

  最后一片绿意飘落于霞色裙摆上,一曲亦同时奏罢。

  伍鹤草怀抱箜篌起身,缓缓四顾,却并未发现近旁有人。

  莫非,是我的错觉吗?

  不知晓,他的伤势如何了?

  申远志疾步离开梧桐林,定定心神,方取道继续向兜率宫送信而去。

  你不该动此心念的,申远志!

  迎风玉立于礁石上的敖润不情愿地将视线从身旁狐浅莲处,移至自己三丈开外手执双锤,立于礁石的威武天将上,“远志兄,今日比武似乎对你稍有不公。”

  原本谨守非礼勿视仰望云端出神的申远志,闻言看向敖润,甚为不解:“那日的伤已痊愈,不知润兄何出此言?”

  敖润执伊人素手,挑眉揶揄笑着,“润今日有意中人助阵,远志兄你却无佳人奏乐助兴,此不孤寂?”

  “……那日,鹤草姑娘不过是护着她的箜篌,方无法及时闪躲。”

  “喔?”敖润作恍然大悟状,而后拱手一礼,“敖润自然要谢远志兄当日及时出手相助,那日润才没有误伤无辜。”

  申远志面色一僵,半晌才回一句:“举手之劳。”

  狐浅莲本是掩唇轻笑于,见申远志剑眉微蹙,似有所思,忙拉一拉意中人衣袂。敖润见状轻拍柔荑示意自己知晓分寸,与她耳畔轻语:“待会比武后,我再送你一份礼物。”

  “小心些。”狐浅莲含羞关切嘱咐一句,便步至不远处礁石上,拿起自己的琵琶娴静落座,一双葱指尖尖,弹、挑、抚、剔、捺、带,清澈、优美乐曲便如同山间最清澈的泉水般叮咚流淌而出,与浪涛声交缠于一起,回荡于东海湾。

  敖润收回落于她身上的目光,看向申远志,笑道:“鹤草姑娘今日不在,远志兄你便不必分神护卫。”说话间,伸出右手于虚空召唤出自己的梨花枪。“今日可公平切磋!”

  “好!”申远志应着,敛一敛心神,同样召唤出自己的双锤碎寂。

  礼后兵戈相向,锋芒毕露,枪来锤往,身影翻飞处金石相击飞溅火花无数。玉指间琴弦颤动,夹着浪涛的琵琶声亦随两人招式愈紧愈急,如同跌落于玉盘的大珠小珠叮咚不已。梨花隔挡碎寂来袭,双锤迎向寒枪逼迫,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势均力敌的两人凌空跃起短兵相接数招后跳出圈外,再各自举起武器时,已各有凛冽之气流袭向对方,汹涌之势无可抵挡,猛烈相撞后于礁石之间的浅海中激起一堵宽约六、七丈、高约十数丈的壮观乳白色水墙直冲云霄。

  少顷,巨型水墙崩溃坠落重回海面,激荡起重重海浪酷冷地拍打于礁石上。

  琵琶铿锵之音由刚化柔,伴伊人钦佩赞许的微笑如同春日缤纷落英,缓缓归根,须臾曲必。

  遥遥立于礁石上的敖润与申远志,各自利落收回武器,拱手相视一笑,“承让。”

  “改日再聚。”申远志朝一对璧人拱手为礼,意欲告辞。

  “远志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还请勿忘小弟所托之事。”

  “润兄请放心,远志必不负所托。”申远志说罢,颔首腾云离去。

  “申将军慢走。”狐浅莲盈盈一福,与敖润目送对方离去。

  他弯腰偏头,以便少女为自己擦拭额上的汗珠,“我方才说过,要再送你礼物的,还记得吗?”大掌握上那如玉柔荑,将娇小拉入怀中,宠溺地吻向她饱满光洁的额。

  少女羞赧埋首他的衣襟前,少顷,故作了然在心的一笑,看向情郎,“方才才送了一双手镯,现下是美食吗?”

  “怎么,在我家莲儿心中,你的润郎便是只会送金玉之物、木讷无趣之人吗?”他倏忽于她颊上落吻,促狭地笑看面晕浅春笑而不答的玉人。“若当真如此,这份礼物定然能令你对我改观。看!”

  碧眸顺着修长手指看去,菱唇微启,欢喜溢于言表,雀跃鼓掌不已,笑颜宛若夏日荷塘之中最盛放的一朵浅绿清莲,清丽绝美之姿倾倒世间一切。

  但见明澈海天一色之间,有一道瑰丽七色虹彩现于半空之中,长虹卧波,如将海与天连接,旖旎可人。

  “日照雨,可见虹。”大掌执起素手,将娉婷引至自己足下所踏祥云上,神仙眷侣的两人驭云绕着那锦缎般的长虹飞行,耳鬓厮磨,情意绵绵,羡煞鸳鸯恨刹仙。“莲儿,我与你的情意便如这虹彩,可跨越天地连接天海。”

  眉眼含羞,细若蚊声,“我知晓。”

  磁性嗓音,醇厚如同以深情酝酿了千百年般醉人心神:“莲儿,我要你记得:我舍得下王权富贵,我舍得下水族和天下苍生,我舍得下甚至我的性命,却独独不忍你垂落一滴泪。我会倾尽所有,只为与你相守到老。”

  祥云之上,璧人一双,两相偎依,柔情蜜意。

  *

  这日晌午,缠云山盘丝洞前,石桌前围坐的巨元参、虎杖骨及狐浅莲姐妹俩正畅快痛饮。

  “元参兄、小狐、狐姑娘干杯!”虎杖骨捧着一碗梅花酒转瞬喝了个底朝天,旋即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狐姑娘,你做的菜肴可和你一样,美色可吃!”

  巨元参虚咳一声,手捧梅花酒看向掩唇轻笑不已的狐浅莲姐妹,“我和虎兄叨扰二位了,狐姑娘做的菜肴,确实很美味。改天也请去魔王寨做客,以便元参一尽地主之谊。”

  “喜欢便请多吃些,不值什么。”狐浅莲起身为巨元参和虎杖骨并自己的小妹布菜,笑语吟吟:“那改日,我必定和小妹厚颜登门,拜访元参兄与虎兄。”

  “两位别客气,其实长姐拿我们仨试菜呢!她现在练习洗手作羹汤,预备做菜给姐夫吃!就和姐夫做点心给几位兄弟是一样……”,火狐话未及说完,便被狐浅莲塞进一颗肉丸。

  “原来如此,不知贵婿身在何处,请出来也好一起相聚一番。”

  虎杖骨嗅闻了几下,“难怪,俺说那……”,他忽而一顿,看向身旁的巨元参,半晌才醒悟一般,道:“对啊对啊!狐姑娘办喜事也不请俺们喝喜酒,人多喝酒才有意思嘛!”

  “未来姐夫他出门办事了,回来便会和长姐成亲。”嚼咬完肉丸的火狐旋即又曝出新闻,而后张嘴扭头看向自己的长姐,如愿吃到面红耳赤的她塞给自己的烤肉片后,满意地安静细嚼。

  “如此甚好!我和虎兄回去便让小的们备上贺礼送来!”

  “浅莲与未婚夫,先谢过元参兄与虎兄。”

  “客气,客气!”

  “不必谢!反正俺们也要大吃大喝一吃的。”

  “其实,此次浅莲与小妹相邀两位来,还有一件要紧事。”狐浅莲为客人布菜后,正色道:“浅莲未婚夫此次外出前,曾对我说……”。

  激荡海浪规律拍打在东海岸边礁石上,溅开朵朵绚丽的象牙白色水花。

  敖润紧握意中人素白玉手,温声关切嘱咐:“莲儿,我此去慢则半年,快则三个月,我不能在你身边时时守护,你自己须多加小心。”

  “润郎放心,我会与小妹多加小心。”

  “我知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与小妹,我亦知晓你有朋友可以求助。但是我还是请远志兄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代为照顾,如若你有危险,万万不可强撑,以传音纸鸢向他求助即可。”

  “我知晓,你放心。”

  “你要比平日更为留心,此时天下,不甚太平。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曾与远志兄于凌霄殿比武后,被玉帝以赏赐为名招去偏殿吗?”

  狐浅莲点点头,静待他继续。

  “当时太白金星云:上古时期,九黎族酋长蚩尤率其八十一个兄弟作乱,天下不宁。轩辕黄帝遂率众与蚩尤于逐鹿大战,然而九战九不胜;黄帝仰天而叹,得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方制伏蚩尤;黄帝力斩其首,封其元神于武神坛,而后一统中原。蚩尤首级后化为血枫林。然而此封印,每五百年便会处于弱化期;蚩尤会趁这时期妄图破封,侵吞三界……”。

  听到此处,巨元参蹙眉道:“狐姑娘意指,月初那蛤蟆精便是因那蚩尤即将破封,而借其势扰乱魔界吗?”

  狐浅莲颔首,“其实,我和小妹前几日也曾在建邺城遇到过一次为戾气所控制的恶霸。”

  火狐接道:“经此两次,再结合姐夫所收到的消息,我们都认定这戾气的来源都是武神坛——蚩尤。”

  “此事,暂不能四处泄露,但须暗中部署探子留心三界变动,同时勤加练兵以备所需。”

  缠云山下,通往魔王寨与狮驼岭的西北方向,一路饱嗝声不断,清晰标注着虎杖骨与巨元参的所经之地。

  前方各有两个小妖打着灯笼照路,巨元参与虎杖骨在后信步前行,借此消食。

  “俺说元参兄,方才席间你踩我一脚,是不让我说出那狐姑娘身上所带的仙气吗?”

  “自来,三界不可通婚,仙族更是不可动情,此乃违背天条戒律之事。何况还是仙魔殊途?虽不知对方是何仙,但是只怕他们……”。巨元参俊颜隐有忧色,轻轻摇了摇头。

  虎杖骨不解地挠挠头,问:“那俺们为何不警醒狐姑娘?”

  “狐姑娘聪慧若此,不会不知晓此事。你我虽与她们姊妹二人结为生死之交,但是此事也不便过于多言,毕竟是姑娘家的闺阁之事。你我知晓便可,切莫外传。”

  “喔!”虎杖骨应了,随即又打了一个饱嗝。

  *

  皎皎明月,如同鸦色锦缎上所流转的一颗圆润珍珠,银光柔婉,缓缓倾泻于缠云山的叠翠峰峦之上。

  盘丝洞后门,一线悬崖之上,狐浅莲盘膝而坐,素手轻抚着卧于她腿上的慵懒火狐,宠爱地笑问:“你是如何知晓,润郎他一直请他的几位兄弟们试吃菜肴与糕点?”

  火狐一个翻身,仰卧于她怀中,笑得甚是开心:“嘻嘻,那夜在建邺城,四哥告诉我的,他们佯装不知,姐夫也装作不知晓他们一早便明了;一个愿打,一队愿挨,直到不久前,他们忍不住,方笑闹出来。嘻嘻嘻。他们一家子似乎挺好相处,长姐不必担心嫁过去后被欺负。便算他们胆敢欺负长姐,我也必不会肯!”

  葱指溺爱地点于火狐的额上,娇嗔:“你啊!”

  火狐伸出小小的舌头轻轻舔素手,温声宽慰:“长姐,你放心,姐夫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早日归来,而后马上与你成亲的。”

  少女双颊绯红,嗔道:“你这小妹,怎么比我还心急?”

  “是吗?长姐当真不急吗?”火狐偏着脑袋,一双紫莹莹的明澈眸子戏谑地注视她那双碧色晶莹的眼瞳,如愿见她眉眼含羞,却转瞬开始呵自己的痒来掩饰羞赧,忙轻盈跃起闪躲。

  红、白两个身影于那一线悬崖上打闹嬉戏成一团,宛若夜空之中绽放的两朵耀目绚丽、美不胜收的烟火;随夜风缥缈于山峦间柔婉笑声,恰似月下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流,又如檐下飘摇于夜风之中银制风铃的轻诉。

  一人一狐笑闹好一会方停下,仰卧休憩,遥望蟾宫。

  “长姐陪在我身边的日子,不多了呢。”火狐忽而幽幽地道。

  狐浅莲秀眉一蹙,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不祥,半晌,方神色复杂地应道:“我们姊妹可以一直住在一起的。”

  “这成什么体统?姐夫会讨厌我的!”火狐爬起身,朝她吐了吐舌头,昂着小巧下巴佯装厌烦,“而且,没有长姐的管束,我便可以四处云游寻他去了!所以,长姐……长姐快些出嫁罢!”话未说完,她竟泪眼婆娑地扑进少女怀中,泣不成声。

  碧色眼瞳同样倏忽扑簌簌滚落几串晶莹,轻抚着怀中火狐的后背,安慰:“傻小妹,莫哭,莫哭。长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密布厚重乌云的天际下,邪气冲天的东海海角,一座巨大的火山正冲天喷涌着橙红色炙热岩浆,如同巨兽锋利尖齿的礁石拔地而起,狰狞漫布视线可及之处,令地面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血盆大口,令人避无可避。

  沿着满目疮痍的焦土,七零八落的残肢败体,顺着延绵如海的殷红血液愈近,耳畔震天厮杀声、金石相击声、痛苦哀嚎以及肢体断裂声愈充满耳鼓,令人可怖、绝望的压迫之感由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侵袭入体内,腐蚀吞噬着心中的一切希望与生机。

  战场中心,训练有素的银甲东海水族军分三路包抄乌甲邪军,尾随各自阵前的两位龙族王子将领奋勇厮杀,如同三把寒光闪耀的锋利刀刃将一只凶狠彪悍的乌黑野熊逼赶至悬崖尽头。

  正在乌甲邪军节节败退之际,忽而听闻一声响彻天地的可怖咆哮声,一条乌黑发亮的玄黑色巨龙由邪军中冲天腾云,转瞬俯冲至银甲军前,利爪一伸便摊倒过百,巨尾一甩便死伤过千,眼见即将扭转颓势。

  却见万军之中,有一头独角龙鳞鹰爪青狮驮着一个银甲小将急速横跨沙场,手握梨花枪横扫骑前敌军,大喝一声:“邪天你莫嚣张,敖润来也!” 便杀向那巨龙。

  但见敖润忽由坐骑上纵身跃起,倏忽化为一条白须青色巨龙与那玄黑色巨龙纠缠厮杀开来,一个乃是东海王子铮铮男儿,一个则是天庭将军误入邪道,一个口吐冰刃万剑穿心肺,一个口喷毒气腐蚀至无骨。一青一黑,缠绕碾压,尖齿相向,利爪相搏,上天入地,钻天入海,摆尾横断巨石,咆哮震裂山川。

  一时间,两龙厮杀得伤痕累累,遍体鳞伤;须知两军对阵多月,因此这一青一黑两龙誓要于今日一决高下,你死我活。

  云雾间,那青龙猛然张口狠咬向黑龙颈项,伤口血涌如同雨落,黑龙剧痛间努力挣脱,须臾堕入云端重重摔落在尖锐的乌黑火山石地面上,恢复了人形,乃是一个黑甲黑袍,黑色长发的冷峻男子。

  青龙如同离弦之箭俯冲入地,转瞬化为银甲战将稳稳落地,手执梨花枪昂然立于他身前。

  邪天薄唇唇角流下殷红血迹一线,愈加将俊颜衬得苍白。他却也不理会自己咽喉那正汩汩流逝,带走他体温与生气的粘稠液体,看向敖润,笑了几声,“你我棋逢对手,死于你手上,我也不算枉死。”他艰难转动颈项,凝眸望向西方,凄然道:“抱歉,我终究负了你……”。

  看着那再无呼吸的邪天,敖润剑眉一蹙,不由得顺着对方那至死也要看去的方向举目远眺:然而满目的黑色尖锐岩石,巨山,再无其他活物。

  蓦地,他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的一个词语重重撞击向他心头,胸腔间没来由地一阵剧烈绞痛,顿时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漫天密布多日的厚重云雾渐渐散去,露出残阳似血。

  这日,暖阳高照的天际忽而云层翻涌,云雾间隐隐可见无数游龙翱翔而过,甚为壮观。

  “长姐,你快出来看!”正拖着一篮祭品欲进盘丝洞的火狐听闻天空异动,仰头看去,不禁高呼。

  闻声走出的狐浅莲正欲帮她拖拽食物,却在她执意下仰头望向碧空。

  穿云而过的无数矫健水族之中,有一个健壮青色身影因远远瞥见前方东海边的一座叠翠山峦,心念动处,身形一低,俯身自取而去。

  盘丝洞前,火狐看向那空中远远俯冲朝缠云山而来的青色身影,忙问:“长姐,你看,那是龙吗?是不是姐夫他们回来了?”

  柔荑遮于额前遮挡刺目阳光,碧色眸子徒然一亮,狐浅莲当即转身入洞府冲向后门,火狐也丢下食物紧随其后。

  眼前开阔明亮处,纯白身影于那一线悬崖上迎风而立,一条青龙从天际飞至悬崖边,绕着窈窕身影盘旋一圈后幻化为一个威风凛凛的银甲战将,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莲儿!”

  “润郎!你的伤如何?”自敖润出现于自己眼前,狐浅莲便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肩胛和腰侧的可怖伤口,忙挣脱他的怀抱,由葇荑生出一团银色暖光覆在他肩上伤口处,蹙眉娇嗔:“还说会好好保护自己,你便是让我无法安心……”。

  两片润软唇瓣覆于粉唇上,缱绻纠缠,偿还着这段时日分离的相思与牵挂。许久,他方不舍地离开红润菱唇,又轻啄粉颊与眉眼,方呢喃:“莲儿,我等不及回宫向父王复命后再来见你,不能亲眼见你安好,我总是担心。”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可没浑身是伤地突然出现!”她蹙眉薄怒地举起粉拳便意欲锤向情郎,却又忙咬唇止住,跺脚红着眼眶嘱咐:“你待会回宫后记得先疗伤,别急着来见我。”

  “我的伤不碍事。只是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不能久留。告诉我,你想我吗?”见怀中佳人红晕覆面,只是低眉不语,他不禁又细碎地吻上朱唇,“我可是日夜都在想念你,有很多话想与你说,你便当真不曾思念我分毫吗?”

  少女偷偷抬眸瞥一眼情郎,轻轻颔首,细若蚊声,“我也是。”

  俊颜展眉一笑,心花怒放,双手如同捧着世间最为珍视的一切般,微微捧起倾世容颜,柔且长地一吻后,柔声道:“我真的要回去了,想你。”

  “切记疗伤。”

  温润微笑的威武战将于意中人面前慢慢化为龙身,绕着娉婷身影盘旋两圈后,转身飞向那不断汇聚潜入东海的水族队伍之中。

  *

  明澈海水之下,鼓乐声齐鸣的东海水晶宫永寿殿上,喜笑颜开的敖广,手举镶宝石的金质酒樽,笑对宴席前排所端坐的六位出征东海海角一役的儿子,“此次肃清东海海角邪物,诸位孩儿做得很好,不负玉帝所托,不负为父期望。”

  “父王,”敖治起身,双手举着酒樽,朗声道:“孩儿们能为父王解忧,为水族扬威,为玉帝效力,实乃孩儿们之幸。只是孩儿们不敢居功,此次东海海角一役的头功,当属六弟。”

  敖润闻言,忙出席向敖广下跪行礼,“蒙几位哥哥谬赞,儿臣并不敢居功。此海角一战,儿臣多得几位哥哥们的指点,方没有拖累我军,负父王重托。”

  敖沛也是笑赞道:“六弟过谦,此次我们东海军得以剿灭邪军,特别是孽龙邪天,全靠六弟九次力战相迎,于那最后一战舍命厮杀,取对方性命,我们才得以取胜。六弟更重伤倒地,休养半月有余方能起身。”

  敖广走下御座,亲手扶起爱子,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慈爱嘱咐:“你的伤势未痊愈,切莫饮酒。”

  “是,谢父王关怀。”

  敖广喜不自胜地举杯开席,锣鼓喧天、丝竹声声、歌舞连连,众将士谈笑风生,开怀畅饮。觥筹交错间,却唯有敖润一人满怀心事,眉头深锁。

  是夜,敖润辗转于床榻,眼见宫外结界处的海水逐渐为初升朝阳所映亮,他方朦朦胧胧阖眸入梦。

  昏昏沉沉间,他隐约觉得身体沉重地无法动弹,身下软床陡然尖锐得硌人,那种触感仿佛似曾相识,努力睁开沉重眼皮看去,视线清晰处的情景竟是如此熟悉。

  这是……东海海角?

  倒于尖锐黑色火山石坡上的一个身体僵硬,乌甲黑发男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西方的一片死寂。

  忽而,有一红一黄大小两个身影出现在那一片玄黑色之间,如同生命力顽强的嫩芽破土抽芽,绽放一朵娇小的花朵,落于他黑色的眸子当中,荡漾起一丝生机。

  “邪天,邪天——!”

  “爹爹,爹爹——!”

  但见一个妃色衣裙女子携一个琥珀色衣髫年男娃哭喊着朝自己奔来,扑倒于自己身上,恸哭摇晃着自己已然冰冷的身体,悲泣不止,“邪天,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会平安回来的吗?”

  “爹爹,你说过要陪小鹰放纸鸢的,爹爹,你骗小鹰!”

  蕊娘!小鹰!你们快逃,快逃!

  为何,为何自己的身躯早已冷如冰块,却仍能听闻、看见,甚至还能感觉到心底撕裂般的疼痛,这便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吗?

  正在妇孺哀嚎恸哭之际,忽有一队全副武装手执兵器的兵将踏云从天而降,将邪天妻儿团团围在其中。

  妃衣女子忙将稚子揽于怀中,恐惧、戒备地看着一众来人,“你们是何人?!别伤害我的孩儿!”

  为首一将,大手一挥,悬空展开一卷明黄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玉帝诏曰:妖孽邪天,本为天宫护卫天将,却不知自爱,贪恋尘缘,堕入魔道,涂炭苍生。今虽以为东海龙王军剿灭,然仙魔通婚,珠胎暗结,有犯天庭戒律,天道不容,赐尔一死,以净天道,以谢苍天!”

  女子悲切地看一眼身旁地上丈夫僵硬的身躯,朝天将扑通跪下,泪眼婆娑,“诸位大人,小女子甘愿伏法,只是稚子无辜,还请大人们网开一面,饶他不死。小女子感激不尽,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必定报答诸位。”

  “你这女子,堂堂天庭,岂容你商量讨价?!”为首天将大喝一声,手执长枪,绝冷刺向女子胸腔,当即血如泉涌,娇弱身躯如同秋风落叶般无力倒地,“……鹰……跑。”沾染赤目血迹的素手努力探向丈夫身躯,苍白唇瓣艰难吐出:“……天……郎”,便香消玉殒。

  “娘亲,娘亲!”小小孩童摇不醒已逐渐失去体温的慈母,“你们这些坏人,杀我爹爹、娘亲!”他恸哭地冲向天将,意欲论理,却同样转瞬

  倒于那汩汩血涌的爹娘身躯之间,同样了无气息。

  众天将完成使命,腾云离去。

  天地间,再度回复死寂。

  只余那无法动弹的乌甲男子眼睁睁看着眼前惨死的娇妻幼子,缓缓留下两行清泪。

  敖润蓦地睁眸由床榻上坐起,大口大口喘息,宛若新生婴儿第一次得以畅快淋漓地呼吸母体外的新鲜空气。

  为何,我会梦见自己乃是邪天……

  长指插入发丝揪扯,后滑覆于俊颜上,须臾,他掩面无力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掀背下床,赤足走出寝殿。

  清凉夜风袭来,肆意将他一头海蓝色及腰长发吹散于胸前与后背,恣意描绘着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以及线条清晰的精瘦后背、腰线,线条结实、修长如竹的臂一抬,大掌舒展,虚空唤出梨花枪,刺、挑、带、压,于晨曦映照的院内练起枪来。

  邪天死前惦记妻儿,所以方会艰难扭头看向家中方向。如若不是我和他身份对立,立场相冲,我何至于取他性命,弄得他家破人亡,妻儿惨死?

  剑眉一蹙,蓝眸冷睨,手中梨花枪一指,枪气自取寝殿屋檐角所挂的嵌红蓝宝石银制风铃,顿时粉身碎骨。

  当时我竟会想起“狐死首丘”,如此不祥的词!不!我绝不会让莲儿有那样的万一,不会!不会!

  再一回首,手中梨花在身后换手指出,又一束蓝光闪掠,枪气直击七八丈开外的一扇玛瑙屏风,屏风顿时四分五裂,大小剔透碎片飞出数丈,碎散一地。

  哎呦,我的爷唉!

  那风铃可是由水族最巧的爻辽老爷子亲手所打制的,现如今可失传了呢!让我去再找一个补上呢?!

  被敖润练武惊醒外出查看的龟管事,远远躲于一旁咬着袖口欲哭无泪。

  爷啊爷,您心情不好,练武便好,何必糟蹋宝物呢!

  那可是上上上任龙王爷当年御赐,传下来的七彩玛瑙透雕龙凤呈祥屏风啊!

  云雾袅绕的缠云山,盘丝洞馨香袅袅的闺阁内,见狐浅莲在整理妆奁和存放珠宝的几个大箱匣,火狐不由得好奇地将脑袋探向箱子,“长姐,这大部分珠宝、古董皆是‘姐夫’送给你的龙宫宝贝罢?”

  “别乱叫。”狐浅莲双颊泛红,娇嗔地点向火狐的额头。“都是他送的。”

  “姐夫,呃,我是说润公子,”火狐吐一吐小巧香舌,娇笑躲过少女素手呵痒,“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先是拿自家的珠宝哄得美人一笑,而后抱得美人归,原本送出的宝贝变成嫁妆又回到他龙宫了。这无本万利的买卖,我可真要学一学啊!”

  “你再乱说,我可要撕你的嘴了!” 狐浅莲笑骂着,作势便要追上嬉闹,火狐忙笑着求饶。

  她的视线忽被长姐葱指所拈的一颗鸽卵大小的剔透圆珠所吸引,好奇地问:“长姐,这颗珠子倒是不起眼得紧,看来龙宫宝贝也有送尽的一日。”

  “这唤避水珠。身怀此珠,可分水,如入无水之地。”

  紫色的剪水双瞳滴溜溜一转,火狐眨着眼眸促狭笑道:“长姐与润公子认识许久,从未去过东海海底水晶宫——他府邸游玩罢?这便是润公子三十年前便下的无时限请帖呢,长姐倒是何时方愿去赴约呢?”她又伸出前爪碰了碰放于锦盒内一块镶有几颗圆润珍珠的金质令牌与一件珠光宝气的珍珠衣裙,“令牌我懂,通行所用;只是这珍珠衫……润公子只是单纯觉得此物贵重,所以方送于长姐你吗?”

  “此珍珠衫上的每一颗珍珠,均产自东海的千年牡蛎,再经精挑细选出数万颗串制而成衣裙,长久穿之可美容驻颜,还可掩魔族气息,现仙族之风。”狐浅莲说至句末,玉面上不觉闪掠过不安的神色。

  火狐察言观色,面露不悦,“贵重是贵重,只是……”。

  “不,你误会了。”素手轻覆于珍珠衫上,与那散发着虹彩光晕的白珍珠竟无分别,一般如羊脂白玉般可爱。肤光胜雪的纯净面容上,辨不出悲喜、欢愁,“在我未曾得到龙宫认可之前,我可凭此三样宝物,敛魔族气息,畅通无阻出入水晶宫。”

  火狐贴心地以颈脖摩挲着她的掌心,柔声安慰:“长姐,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心顺意的。不如你穿起这件珍珠衫让我看看罢,好吗?”

  狐浅莲依言起身,轻柔展开锦盒内的珍珠衫小心穿于身上,顿有霞光宝气笼罩全身,顿添华美之姿。但见那珍珠衫由约十万颗大小一样的圆润洁白珍珠串制而成,又以大小各异的白珍珠组成腾龙祥云图案,以金、银、黑三色珍珠制成流苏点缀于衣襟、腰间、衣袂、裙摆处,摇曳生姿、香步翠摇,愈加衬托出她肤若美瓷,明眸皓齿,纯净柔美的谪仙之姿。

  火狐紫眸微睁,须臾,方鼓掌叹道:“长姐,细润如脂,粉光若腻便是形容你这等美人吧!你与姐夫大婚之日,定要在霞帔外套上此珍珠衫,保管姐夫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魂不守舍!”

  少女闻言,满面羞红地捶打起火狐,却哪里及她灵巧,转瞬便抛下娇笑奔出了房间。

  嗔笑着步回闺房,狐浅莲偷眼借妆奁铜镜前后照看花颜玉影,虽面带粉色,唇角含笑,但眉目间却有似有若无的忧愁。

  不知晓,他是否会喜欢。

  *

  东海海底,随海流飘扬,优雅摇摆的五彩缤纷姿态各异的海藻之中,大小不一的气泡轻盈地向海面飘去,为华丽的水晶宫平添几许生气。

  遥遥便可见一个风姿卓绝的白衣身影快步奔向自己寝宫卧房,快速关上房门,正待放松却警惕环顾房中,忽而跃起伸掌击向房梁之上,一个青色身影堪堪躲过,轻盈落于地面。

  “六哥,是我!”一个稚嫩小男娃惊呼着,阖眸不敢看向那带风袭向自己的大掌。

  “七弟?”敖润及时收手,讶异不已,“你为何躲在我房中?”

  “自然是想看六哥你被水族众美拦截的壮观场面。”粉雕玉琢的小敖清眉目俊秀,促狭笑着。“从前还只是众仙族女子对六哥情有所归,然自从六哥海角一战成名,被誉为‘水族第一战将’后,四方水族女子对六哥你可是趋之若鹜,更别提你乃是东海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之一。连把守宫门的虾兵蟹将都差点被踏扁成泥了呢!”

  敖润坐于圆凳上,一手为自己斟茶仰头饮尽,一手扯起衣衫扇风不止,频频摇头,无奈不已,“无论我如何婉言相拒或是冷漠拒绝,却仍是有一部分女子穷追不舍,甚至乔装潜入我的府中,令我甚是头痛。”

  小男娃坐于他对面,双手托腮看着自家六哥苦恼不已的模样,扑哧笑出了声,“六哥一向聪慧过人,为何今日却糊涂一时?”

  敖润面有疲色,以长指揉压太阳穴。昨夜不曾安枕,以致于今日精神不济,方才险些便不能于众女中脱逃。“你有何好办法?几位哥哥已是自顾不暇,更别提帮我了。”

  “只要六哥有了六嫂,一切不是自然迎刃而解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敖润倏忽睁开湛蓝清澈的眸子,面露喜色,身影却飘摇至后门,“又有人,快替我挡挡。”

  他才欲夺门而出,正欲施展轻功而去,却听闻身后敖清扬声道:“六哥,是父王传召于你!”

  父王?

  水晶宫重重殿宇之中,敖润翩然走近敖广的御书房,整衣衫,正发冠,待仆从通报后,进入殿内跪拜行礼,“润儿见过父王。”

  “来来来,你我父子许久不曾长谈了。”敖广执爱子之手来到圆桌旁坐下,“你的伤势如何?可有按时换药?你还年轻,切莫烙下病根。”

  “秉父王,已经不碍事了,御医说,只要再覆两、三天药,便能痊愈。”

  “如此,甚好。”敖广拍拍爱子手臂,须臾,问:“你们兄弟几人研习君王之道多年,可知身为东海之王,龙王之首,需要如何做?”

  见敖广问及为君之道,敖润忙起身,拱手正色回答:“身为水族之王,须以水族长安为先,以天下苍生安宁为要,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以仁德治理。自小,父王便如此教导儿臣,儿臣并不敢忘。”

  “很好。为君之道,莫过于此。”敖广笑吟吟地扶起他,满意捋须,继而却面色凝重,“倘若,润儿你个人私欲与我水族千秋万代大业有所对立、冲突,试问你当真能做到以水族为先吗?”

  “儿臣……”,敖润闻言一惊,忙定定神,低眸思忖片刻,正欲回答,却被敖广摆手劝下。

  “不必急于现下回答为父,”敖广眉头深锁,却仍是慈爱地拍拍他的肩,“你且回去,仔细想一想。”

  “……儿臣告退。”敖润神色凝重地跪拜行礼,退出御书房,所有所思漫无目的地步于那层层琼楼玉宇之中,他被夜明珠所映照出的身影被拖长于那雕梁画栋、精雕细琢的华丽楼台之中,尤显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得闻有一人唤他,“六弟。”他方回过神,回首看去。

  但见二哥敖沛长身玉立于不远处,面有忧色地注视着自己,他忙拱手为礼,扯出一丝笑意,“二哥。唤我有事?”

  敖沛忽觉异样地看了看某个方向,少顷,方扭头看向他,“方才父王传召我去,告诉我,你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

  敖润闻言,浓眉从新揪拧成一线,颔首,“我,不想父王因我的回答而伤怀。”

  敖沛注视着那双与自己同样的海蓝色眼眸,不解地问:“六弟,莫非你当真不知晓父王有意立你为太子吗?”

  “我从不曾向各位哥哥隐瞒,太子之位甚至东海龙王之位从来皆不是敖润所渴求的。敖润所盼的,是护卫水族承平,以及天下风调雨顺,这些,即使不是太子甚至龙王,也可做到。”他对上敖沛深沉的蓝眸,诚恳微笑道:“二哥,我一直清楚知晓,你也同是父王所考虑的太子人选;二哥比我,更能胜任太子之位。”

  即便一早便能猜到他的七八分心思,而今亲耳听由自家兄弟亲口说出此肺腑之言,敖沛心中仍是感动,然而面色却仍凝着复杂的神色,眉间峰峦骤起,“所以,你当真不再考虑,已然决定?为了那位狐姑娘?”

  “如若我从不曾认识莲儿,或许今晚,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父王的问题,与二哥你相较高下,只不过,我依旧不会执着于太子甚至龙王之位;但是自我第一眼看到她,我便知晓,”敖润下意识抚向腰间一个手工精制的白色荷包,“无论她是狐是人又或魔,此生此世我只认定她一个。我不会,亦不愿负她!” 他抬手搭于敖沛肩上,微微笑得温厚,“二哥,自小杀伐决断,威信众望,你皆胜我。若为君王,你绝对比我更能胜任。”

  向来以冷静著称的敖沛蓦地揪抓他的衣领,喝问:“你可知晓你这一抉择,意味着什么?!”

  俊逸卓绝因回想起昨夜梦中一幕,而紧握拳头,皱眉忿忿道:“东海海角一战,孽龙邪天虽死有余辜,于我枪下断魂。我却亲见在天将胁迫下,邪天的人族妻子为保幼子平安,哀求连连,惨被天将刺杀;而那不过只是髫年幼子因无父母庇佑,而被堂堂天将决绝斩于刀下,我却无法阻挡!他的娇妻幼子又何尝不是死于我枪下?!只因为他们非仙族便不为所容吗?!只因为他们相许动情,触犯天条,便必须得万死方得赎罪吗?他们又何罪之有?!”拳头重重击向一旁剔透的水晶墙面,砖块顿时于轰然声中沾染着殷红血迹轰然分崩离析于地。

  心绪逐渐平复,他哑声道:“既然天道不容,天命难改,那么我唯有断绝与龙族的所有关系,方不会连累东海水晶宫,不会连累父王母妃与诸位兄弟姐妹!”

  “此举凶险万分,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你和狐姑娘便能全身而退,相守终老……”。

  “我知晓,所以,一切托付于几位兄弟了。”

  双掌紧紧交握,同样的海蓝色眸子中传递着无需言表的兄弟情意。

  湛蓝眸子透过门缝,确定无人后,敖润开门闪身而出,身影没入礁石间急行,忽而蓝眸微眯,转身虚击对方面门却伸腿急扫下盘,白色身影盈盈闪躲,忽闻熟悉的声音娇呼出:“润郎,是我。”

  敖润定睛看去,眼前一人白衣鸦发,一双碧眸微怒地瞪着自己,菱唇微撅,身量婀娜,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狐浅莲!

  之前低落、烦乱的心绪转瞬如被骄阳所笼罩,阴霾骤散,他柔声唤出一声:“莲儿!”已伸臂揽娇躯入怀,紧紧拥着,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躯里一般,少顷,他将温香软玉抵于礁石上,润软唇瓣霸道地覆上菱唇,贪婪汲取着甜美,仿佛能借以获得对抗一切的力量与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眷恋不舍地又于左右香腮又落下数吻,才凝神看向媚眼如丝,粉腮透红埋首于自己怀中的佳人。

  狐浅莲羞赧地双手推开情郎的怀抱,然而健臂只略松了一些,并不欲让她远离自己半步。“人家第一次来找你,你便不由分说出手取人性命,还……欺负人家。我不要理你了!你放开我!”

  他满心怜惜、愧疚,忙柔声哄道:“莲儿——!是我不好,你先听我说嘛!”

  “不要听!”她撒娇地举起双手捂住一双狐耳,不住摇头

  他宠溺笑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凝着意中人,柔声却霸道地道:“你若不听我解释,那我便再吻你了?”如愿看到在怀温香不再挣扎,他勾唇一笑,“我方才在躲那些,我已经断言拒绝然而却仍坚持向我表明心意的水族女子们。”

  “们……”,少女微挑秀眉,粉唇玩味地重复关键字,“水族第一战将的魅力可真是锐不可挡啊!想来那些中央边界、海角邪物妖孽大约皆是面粉捏的,瓜菜削的……”,话语因菱唇被灼热的唇瓣所含吮侵占,而最终咽于喉间,辗转反复许久,他方不舍地让怀中俏颜畅快呼吸。

  “有你魔族第一美人的仰慕者多吗?”敖润微眯湛蓝双眸,闪露着一丝不悦,明显在吃味,伸手替她抹过微肿唇角的一抹湿润,“我可看见过多少次向你表明心迹、送信物,为你大打出手的魔族男子?”

  “好罢,姑娘我大人有大量,便不追究了。”她躲过情郎再一次作势吻向自己,嫣然不止。纯白衣裙外罩的珍珠衫随身形摇曳,更添妩媚之姿。

  “你啊!”大掌扣托螓首,他宠溺轻吻樱唇,而后附于她耳畔低语:“这珍珠衫果然衬得起你的纯真,特意穿来让我欣赏的吗?”大掌密不可分地扣上戴着红珊瑚手镯的柔荑,“走,我们到外面说去。”

  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的翩翩君子,携手冰肌玉骨、绝色姿颜的娉婷佳人步出水晶宫外,男子抬起右手,掌心凝成一个闪烁着蓝光的水球,倏忽甩出,只见那水球转瞬化为一条水龙呼啸而出,所经之处的海水无不自行分开,浪如山倒,波涛汹涌,翻卷而成两堵巨大的水墙,壮观无比。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分水……对了,你的手!”狐浅莲猛然醒起一事,顾不上其他,一手握上敖润方才重击水晶墙的手,另一手的掌心凝出一个白色柔光的光球,覆盖于他血迹斑斑的手背。

  “莲儿,你怎知我的手有伤?”他微有疑惑,却见她专注治伤,只得暂缓。

  待两人来到东海湾畔礁石上坐下,她已为他疗伤完毕,忙又取出丝帕细细为他包扎好,碧眸凝着心痛与担忧,嗔怪道:“润朗,你若不能照顾好自己,让我如何放心离去……”。

  “你要去哪?!你不要我了吗?!”大掌紧握藕臂,急切追问间,健臂陡然将温软娇躯紧紧揽入怀中,仿佛想将她与自己揉为一体,“不,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勿论是此生此世又或来生来世,我都不许!你只能是我敖润一人的!”

  藕臂缓缓揽上宽厚结实的后背,粉颊紧贴于宽阔肩膀,两滴水珠悄然低落于素白衣衫上,绽放出两朵娇小的花,“从你方才回宫与你七弟交谈起,我便一直尾随你身后……若非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擅自来见你,我也无法逼自己面对那些我置若罔闻许久的事实,那些令你为难的抉择……”。

  “莲儿,你先听我说。”他将她撑离自己的怀抱,长指轻轻抬起那梨花带雨的悲切花颜,郑重道:“自从三十五年前那日初遇你,我便清楚知晓,我此生此世不会再钟情其他女子。你不知晓东海海角那最后一战,自我亲眼目睹邪天的妻儿因失去丈夫庇佑,而惨死于天将胁迫之下,我便再无法刻意去无视那些我们必须所面对的局面!我在你与对水族的重任之间,选择了你。然而,这仅仅是我的选择,要知晓仙魔……”。

  “润郎,我何尝不曾犹豫、挣扎和逃避?我不怕面对天条律法、不惧舍弃性命,却唯独不忍因要与你厮守而自私地舍下小妹。然而我却不是一个可敬可爱的长姐,因为,我想与你长相厮守。”眉目如画,却敛不住哀愁与不舍,不甘与割舍,“只是,只是你不该为我一人,而舍下你的水族众生、你的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你有众多仙族女子可以选择,你会成为太子,可以顺利登上东海龙王之位,安泰顺遂一生……”。

  俊逸容颜正色截住她的话,“即便三界女子众多,我却只要你一人!”言毕,他温润一笑,偏头以自己已是昂然挺立的龙角轻轻碰向她柔软的纯白狐耳,“我只要那日,于东海湾畔讥笑我小小娃儿便学弱冠大人巡海的娇俏小白狐!”

  因忆起甜蜜往事,少女破涕为笑,却又转瞬忧心忡忡,正欲再言,却被他以长指按于自己的唇瓣上。

  “告诉我,莲儿,勿论发生何事,你都愿意与我一起吗?”

  碧莹莹的眼瞳凝上那双湛蓝的眸子,用力颔首,“勿论发生何事,我都想与润郎你在一起!”

  “那么,三日后,我们便离开这,隐姓埋名海角天涯去。”

  娇小软躯不安地缩于宽厚怀抱中,轻轻地问:“我们能逃得了吗?”

  健臂亦揽紧怀中温香软玉,柔声问:“如若当真惟有一死,你是否会随我一同?”

  “生死轮回,必定相伴。”

  “生生世世,结发不离。”

  *

  且说,敖润将狐浅莲送回盘丝洞后,一身轻松回到水晶宫,正欲回自己的寝宫处理、交代相关事务,怎知还未步入寝宫大门,早有几个心急火燎候在宫门外的仆从喜笑颜开地急匆匆迎上前:“六王子,您总算是回宫了!快快回宫接旨罢!”

  “接旨?”敖润疑惑着被仆从簇拥步入寝宫,远远便见龟丞相手执圣旨正笑吟吟地候在正殿,他顿时隐约猜到些什么,定一定神色,整衣衫,正发冠,郑重下跪,朗声道:“敖润接旨。”

  “……六子润,天资粹美,谦恭仁厚,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承继大统。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三日后大吉,行册封大典……”。

  短短一篇立太子的诏书,然而入得了那心事重重敖润耳中的,仅寥寥数字,却已激荡起他百转千回、纷乱杂杂的心绪与念头:震惊、自豪、喜悦、担忧、犹豫,还有不舍。

  “六王子?六王子?”

  耳畔呼唤连连,蓦地将其心神拉回,“呃?”敖润抬眼看向那朝自己慈祥含笑,递向手中圣旨的龟丞相,怔怔不知所措。

  “恭贺六王子大喜了!”

  眼见刺目的明黄圣旨愈递愈近,他蹙眉阖眸,极力定下心神,少顷,低头双手恭敬接过圣旨,平静应道:“劳丞相宣读。”

  “六……您瞧微臣这记性,现下该改口称您为太子殿下了!”龟丞相捋着银须,微微笑着,“大典所用吉服明日晚间便会送到府上,三日后辰时一刻,于永寿殿行册封太子大典。若无其他的事,微臣便回宫向我王复命去了。”

  “丞相慢走。来人,好生送丞相出宫。”

  “对了,”龟丞相行了几步,又转身恭敬拱手道:“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并四公主已遣人来报,明日一早便会回宫省亲,与众王子、公主们一同替太子殿下您庆贺!”

  “有劳丞相告知。”敖润才送走龟丞相,却见六位哥哥一同喜笑颜开地带上贺礼前来道贺,他一一含笑见过,却惟有面对敖沛时,心生愧疚,哑声低唤出一声:“二哥,我……”。

  然而敖沛却笑得诚恳,拍拍他的肩头,宽慰:“你我兄弟,不必多言,我都知晓。”

  “六弟,不,该改口‘太子殿下’,”敖澄的脑袋突然从两人之间冒出,左右看看,一本正经地挑眉玩笑道:“我们兄弟几个过来是讨茶讨糕点吃的,可不是拍拍肩膀便能抵数的!再说了,现下不让太子殿下为我们做糕点,难道三日后,我们兄弟几个还敢如此吗?”

  “四哥言重了,不过是做糕点、菜肴而已,何时都……”,忽醒起自己之前所做的决定,敖润不觉顿住。

  恰好此时敖治上前,半玩笑半认真地恭敬拱手道:“秉太子殿下,宴席已齐备,恭请太子殿下入席!”

  “既然如此,”敖润面色一端,左右手各执一位兄弟转身朝宴席而去,“本太子有令,尔等今日须同往日一般待本太子!违令者,斩!”

  “谨遵太子令!”六子齐齐应道,转瞬便与敖润如常般嬉闹打闹成一团,欢笑声一如往昔般响彻六王子府。

  *

  水晶宫御书房内,东海龙王之后,诸王子、公主之母——一位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柔美中年女子忧心忡忡地看向圆桌旁的夫君——东海龙王敖广,启唇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仆从入内通报,只得抿唇按捺。

  “启禀我王、王后,太子殿下命人送了几盘糕点来孝敬我王与王后殿下。”

  待敖广颔首示意入内,当即便有九个仆各自以托盘捧着一盘精致小巧的糕点鱼贯而入,他扫试过糕点,捋一捋长须,问:“太子现下何在?”

  “秉我王、王后,太子殿下现正与六位王子在六王子府内相聚,特遣小的将这九盘糕点孝敬我王与王后,愿我王与王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敖广沉吟片刻,抬手示意跪安,忽又道:“且慢,”待仆从重新下跪后,他捋须接道:“尔等回去,嘱咐太子殿下:伤愈不久,切莫饮酒,注意休养。”

  “是,小的告退。”

  见御书房内众仆皆被屏退,王后柳眉微揪,急问:“我王,你明知润儿他……为何还要下这道圣旨,执意立他为太子?”

  敖广手执珊瑚镶金筷夹起一块精致的寿桃状糕点,却并不品尝,半晌,方缓缓道:“太子之位,可立便可废。这道诏书对于润儿他而言,乃是一次不同于以往的历练。”

  波光潋滟的东海之下,宝光重重的水晶宫。

  “潋洢公主驾到——!驸马振威将军驾到——!”随着一声响彻六王子府大殿的清晰的通报,一位身着绯红衣裙,梳扇形高髻,雍容华贵、美艳倨傲的年轻女子携一年轻威武金甲将军并肩而来,正是东海龙王与王后的长女——潋洢公主,携驸马爷一同回宫省亲。

  敖治等众兄弟姊妹按尊卑、长幼礼制相互见过,随后便嬉笑欢闹成一团。

  敖润迎上前,还未待开口说话,却被潋洢公主以葱指捏向他脸颊,笑靥如花地戏谑娇呼:“哟!我家润弟当真长成昂长男儿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跟着哥哥姐姐们身后,白嫩嫩胖乎乎的可爱瓷娃娃了!”

  “长姐——!”敖润被掐得面颊发红,羞赧地讪笑求饶:“疼!”

  “水族第一战将,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地,取上将首级更似探囊取物,在长姐面前却如三岁孩童撒娇——”,纤指松开,潋洢爱怜地揉抚那已微肿的白玉面颊,笑得慈爱,“如此,方才是我记忆中的润弟。”

  敖润面上浮起温笑,感慨轻轻唤了一声:“长姐。”

  “润弟你的事——”伊人掩唇娇笑,凑近他耳畔轻声道:“治哥与沛哥已然告诉我了。”

  他面色一红,转瞬拱手诚恳问:“长姐,润弟恰有一事想请教。”

  潋洢公主习以为常地抬起手意欲抚摸幼弟头顶,方赫然发现记忆中,那个每每需自己弯腰撑膝,方能对上眼眸爱抚头顶的小男娃现下已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觉露出感叹的神色。

  敖润忙低头弯腰,她随之展颜,如同盛放到极致的一朵雍容天香国色,“我家润弟当真长大了,懂得怜惜女儿家了。定是问长姐有关女子的事罢?”腕上戴着数个掐丝嵌宝金镯子的素手拍向敖润肩头,清脆之声悦耳不绝,她柳眉微挑,眨了眨同样湛蓝明澈的眸子,面含戏谑,“问长姐准没错,说罢!”

  敖润顿了顿,正色问:“敢问长姐,如何方算得上有负一个女子?”

  华贵端庄的女子款款走出两步,倨傲地微昂小巧圆润的下巴,略微扭头,一双湛蓝丹凤眼绝冷地睨向他,字字句句吐出:“始乱终弃,负心薄幸,欺她、瞒她、骗她,弃之如敝履,踏之如贱泥。甚至到最后,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笑着为你付出最后之仅有,却仍甘之如饴,更求来生结缘,再为结发。”

  *

  盘丝洞内,狐浅莲闺房内灯火尽熄。

  努力压制心中的不安与期盼,辗转反侧良久,方朦胧入睡的狐浅莲蓦地睁眸狠狠甩出身旁百花软鞭,翻身而起娇喝:“大胆宵小,竟胆敢夜闯盘丝洞?!”却不想软鞭被人扯住,更于黑暗之中传来一个熟悉的磁性嗓音:“莲儿,是我!”

  倏忽间,眼前夜明珠闪耀,映出一个白色翩然身影,风姿卓越,正是情郎敖润。

  狐浅莲收回百花,迎上前疑惑不已,“润郎,为何你会在这时候来找我?”见他面色微红,骤然背转过身,她方醒起自己只着寝衣,方才挥鞭迎敌,松散的一侧衣襟早已滑落圆润白皙肩头,她亦忙转身理好寝衣。

  敖润定定心神,柔声问:“莲儿,我们现在便离开罢?”

  面红耳赤地更衣完毕,她颔首,细若蚊声地应:“好,我与小妹说一声。”

  仿佛因见那破云而出的朝阳之君,东方的云霞少女云娇雨怯地羞红了脸,悄然晕开一片橙粉色霞光,倾倒众生。

  敖润携狐浅莲乘独角龙鳞鹰爪青狮腾云来到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之处,他便驭坐骑按下云头,抱扶伊人落地,相携来到一片百合花花海之中落座。一双白衣璧人相偎依坐于纯白百合花海之中,耳鬓厮磨,眼神缱绻,宛若由羊脂白玉般雕琢而成的一座雕像般完美无瑕,令人赞叹不已。

  清甜馨香环绕,如同健臂环上柳腰,证百年好合、白头相守之誓。狐浅莲偏头让敖润将一朵半开的纯白百合花插于她朝云近香髻上,以素手需扶一下花朵,她莞尔,问:“润郎,到底发生了何事?现下你可以与我说了罢?”

  大掌将柔荑一双握于掌心之中,垂眸,须臾,他方含着极浅淡的笑,娓娓将他回宫后所经历之事一一道与她听。

  听闻他这三日的起起伏伏,她幽幽长叹一口气,须臾,平静地凝上俊颜,温婉坚定地道:“润郎,若然有朝一日你后悔,便舍下我回去东海罢,我断然不会怨你分毫!”

  然而那卓绝容颜依旧温柔含笑,揽搂怀中温软香躯的健臂不曾松开分毫,戏谑却又是正色地问:“现下我已是一无所有,唯有你一人。你当真舍得离我而去吗?”

  闻言,她面含娇羞,粉拳锤向宽厚胸膛,他只是宠溺地柔柔笑着任由她撒娇,待她放弃后,他轻啄浅粉菱唇,道:“日前,我几位出阁的姐姐回宫省亲为我庆贺时,我曾请教长姐潋洢公主,如何为有负一个女子。”

  螓首抵于他圆润的下巴,随口问道:“为何你要问你长姐那样的问题?”

  “因我突然怀疑自己是否是你的良人,我生怕我负了你,累你终身。莲儿,若我当真为你良人,当以你的平安喜乐为重,现下不但让你姊妹分离,更……”,他忙止住话头,唯恐那不祥会如同念罢法术般当即出现在眼前。

  “你自是我的良人,然而,我却未必……”长指轻按粉唇,止住她的话。

  “我还曾问长姐,‘女子以何为幸?’”

  六王子府大殿上,林立灯台上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笼于潋洢公主的妃红色身影上,尤显艳丽华贵,她面色柔软,似有所思,“天下女子,莫不以得嫁良人,从此举案齐眉、夫妻和顺为此生所幸。”

  “那怎样的男子方算得上为良人?”

  “尊她、敬她、重她、怜她、惜她、爱她,勿论发生何事,均信她一如当初,护她一如往昔,与她一同承担,共同面对。”她说着,不自觉看向不远处席间的一位威武将军;似能感受到一般,那位昂长男儿亦抬眼对上她的蓝眸,温和一笑;微笑颔首间,花颜不觉染上春色,忙低眸掩饰,须臾,方看向敖润。

  敖润似有所感,不自觉道:“哪怕前路对她来说,意味着危险与苦难?”

  她颔首认同,重复:“哪怕前路对她来说,意味着危险与苦难。”

  敖润将自己的手与狐浅莲的柔荑相握交缠,十指紧扣,“我知晓,你会待我如我待你一般。如此,你还要说,让我反悔,舍你返回东海这样的话吗?”

  碧眸为氤氲雾气所笼,她用力摇摇螓首,紧紧靠于那宽厚温暖的怀中,与他笑看眼前的莺啼燕语、桃红柳绿。

  看似波平浪静的东海,明澈海水之下的水晶宫却是波澜暗涌。

  御书房内,敖广面色沉静地抬手示意众人跪安,待房门被轻轻关阖后,他微微颤抖着拿起放于太子册封大典所用吉服上,一封写有“恭请父王、母后亲启”的信函,取出展信阅读:

  “父王、母后膝下:不孝子润,乃朽木顽石,自知难成大器,承蒙父王错爱,委以重任。然,润生性懒散,德行有亏,枉为龙裔,不堪重任,难承大统,难御四海之安宁。未免怨声载道,天怒神愤,甘愿自行流放,永生不返,以平天怒。

  就此再无牵连,切勿牵挂。

  愿润背负恶名,身受所指,得保我东海之鼎盛千秋。

  一愿父母安康,日月同光;二愿兄妹无忧,万代永存;三愿水族长安,千秋兴盛;四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不孝子,润,叩首拜别。”

  敖广手执爱子所留书信,抬头透过雕花窗棱看向粼粼海面,长叹:“果然,你还是出走了。”

  “你,你便赔我一个孝顺、温厚、文武双全,又喜爱随我学做糕点的乖儿子罢!”他身旁,一直悲切默默落泪的王后说到情急处,素手拈起丈夫的衣袖连连拭泪,嘤嘤哭泣

  “梓童莫哭,莫哭,你哭得为夫的心都要碎了。”他忙将爱妻揽于怀中,轻轻抚拍她的后背,半晌,方缓缓道:“为夫何尝不痛惜这个儿子?勿论他会做出何种抉择,均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担当,朕深信不疑。”

  王后闻言,愈加埋首于丈夫怀中泣不成声。

  *

  莺歌燕舞,高山流水前,狐浅莲含着钦佩的笑,托腮看着翩翩华服白衣郎正卷着衣袖为自己烤制一只山鸡。

  敖润偷着空,柔柔笑看意中人,戏谑问:“怎么?我比这烤山鸡还美味吗?”

  她嘟着粉唇,随手拿起一颗小石子掷向他,娇笑骂道:“对呀,我是不是该请这烤山鸡来烤你?”

  敖润笑着方想回口,却骤然面色一变,起身护在她身前,虚空唤出自己的梨花枪,同时默念召唤自己的独角龙鳞鹰爪青狮,“莲儿,你快乘青狮先行一步!”

  “出了什么事?”狐浅莲担忧地问,倏忽明了,当即镇定否决:“润郎,你说过我们要一同承担,共同面对的。”

  话未说完,便见一队威武天将踏云而来,将他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天将敖润认得,正是当初东海海角冷绝杀害邪天妻儿的首领,蓝眸中不觉染上肃杀之气。

  “莲儿,记住我方才所说的!”敖润话未说话,早已挥舞手中梨花刺出十数枪,寒光闪掠,几个天将猝不及防,当即倒下不起。

  狐浅莲哪里肯听,手中百花宛若游龙以天罗地网束缚数个天将,看向情郎,毅然拒绝:“润郎,唯有这句话,我不会听!况且你的伤势尚未痊愈,阻挡不了他们!”

  敖润手中梨花一指,几个龙卷雨击已笼向天将,他剑眉一蹙,语气不觉一重:“你在这,只会令我分心!快乘青狮先走!”

  狐浅莲蓦然想起些什么,贝齿紧咬下唇,狠了狠心,“润郎,我会来找你的!”说罢轻身跃上独角龙鳞鹰爪青狮,挥舞百花杀倒数个逼上来的天兵,那青狮驮着她撕咬腾挪又杀退十余人后,后腿直立,长啸一声,当即腾云往东而去。

  云雾间,狐浅莲频频回首看去,但见敖润虽勇,然而天兵人数众多,且没有坐骑突围相助,也渐渐为上百天兵所围,他倏忽跃起,化外龙身,摆尾撕咬,当即有不少兵将倒地。

  “太子殿下果然难缠,”为首的天兵将领从怀中取出一捆金光闪闪的绳索,森然冷笑几声,“幸而太上老君让我们带了捆龙索来!”

  且说缠云山云雾依旧痴缠袅袅,盘丝洞仍是宁静祥和,火狐落寞地趴于洞府后门的一线悬崖上撇嘴俯视眼前的辽阔东海湾。蓦地,她抬头望向碧空,果然见有一头独角龙鳞鹰爪青狮驭云而来,背上一个白衣少女,正是自己的长姐。

  “长姐!”火狐惊喜地奔上几步,迎上轻盈跃落在悬崖上的狐浅莲,忙问:“你不是与姐夫他天涯海角去了吗?为何又回来了?发生了甚么事?姐夫人呢?”

  “长姐,长姐放心不下你。”狐浅莲不及拭泪,一把将火狐抱在怀中,不住抚摸她光滑的皮毛。

  “长姐放心地去罢,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火狐以丁香小舌舔舐着不住滑落于粉颊上的湿润痕迹。

  “若然……若然我再也回不来……”。

  “长姐别说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与姐夫相守到老的;待此事风波渐平,你们俩便回来看我。”

  “小妹,若然你我当真从此再不得相见,你千万要好好保护自己,别想着寻我。”

  “长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姐夫他人在哪?”火狐愈听愈觉不对劲,心中不安之感愈来愈浓,忙从她怀里挣扎出,对上那双为氤氲雾气所蒙的碧眸,追问。

  “你姐夫,他寻到了一个好地方,在等长姐我回去呢!”狐浅莲却展颜微笑,摸一摸她头顶,慈爱叮嘱:“好好活着,或许有一天,你还能再遇到他。”言毕,她将腰间百花软鞭取下,放在地上,“小妹,保重。”便决绝转身,跃上独角龙鳞鹰爪青狮腾云而去。

  润郎,莲儿来寻你了!等我!

  凛冽寒风毫不怜惜地刮落那由晶莹碧眸中串串夺眶而出的珠泪,更如同利刃般割于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三日以来,两人浓情蜜意的软语蜜言不绝于耳。

  “以我的厨艺,开一家酒楼是绰绰有余的!我掌勺,莲儿你……”,敖润偏着头蹙眉冥思苦想,半晌不曾接口。

  “润郎你的手艺自然是天下一绝。”狐浅莲将一双柔荑环上健臂,绝色姿颜笑靥胜花,“那我做什么呢?小二吗?”

  俊颜断然摇头否决,“不好。”

  娇俏少女却一脸委屈,撒娇地晃着健臂,“为何不好嘛?我有这么笨吗?小妹一直是我照顾的。”

  “不是这个原因,”健壮身躯将娇小揽入怀中,下巴抵着螓首顶,柔声解释:“身为丈夫,怎可让自己的娘子劳累?而且我可不许别的男子觊觎我的娘子!”

  原本嘟着粉唇正欲撒娇的少女听闻,烟视媚行地背转过身体,并不去看他,唇瓣蠕动,半晌方细若蚊声地娇嗔:“谁……谁是你娘子……”。

  “自然是你,狐浅莲,我敖润今生来世,唯一的娘子!”略有薄茧的大掌执上柔若无骨的素手,音调温柔,却语气霸道。

  独角龙鳞鹰爪青狮背上的盛世姿颜满溢甜蜜与无畏的笑,昂首看向前方云端。

  眼前,天高九重,云霞满天,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群坐落云端,最外一重朱漆华彩牌坊上斗大的金漆篆书——正是“南天门”三字。

  *

  那日,我一直守在一线悬崖上,静静地望着长姐孤单的身影驭云直冲云霄而去。

  蟾宫西沉,却无金乌东升,天地间混暗无光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仿若混沌重临。

  待如钩新月再度于厚重乌云后现世,人世间已过去整整三日。

  三界之间,仿佛从没有过如此不宁的三日。

  而我自那一日起,便再也没见过长姐,更没有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包括姐夫的。

  我只愿,长姐与姐夫能如愿隐姓埋名,在天庭寻不到的地方,鹣鲽情深直至白头到老。

  自此,三界之间的安宁或乱世,再与我无关无连,我日日隐居修炼,再不管世间琐事;偶尔与元参兄、虎兄短聚饮酒时耳闻:在长姐、姐夫失去踪迹的一个月后,有如来座前的一位弟子、天庭的一位破军星君和一位天女,趁武神坛蚩尤封印尚未解封之时,舍却自身元神加强封印,暂保了世间安定五百年。

  如火篇

  日升月落,春夏秋冬,转瞬已将近五百年。

  时光流逝,人世间唯一不变的,便是战火四起,王权更迭。

  我佛曰:南瞻部洲,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

  无依无助的百姓往往常至寺庙祷告祈求明君得道,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颠沛流离,其中香火最为鼎盛者莫过于隋末大兴城郊的化生寺。

  然而往来香客中,常常能听闻佛寺静谧之中,隐隐传来一个女子凄婉的反复吟唱:“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起初男女老幼莫不觉得阴测测得瘆人,皆以为乃是阴魂作祟,纷纷请化生寺主持超度,然而主持空度禅师却并不以为意,言:“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众百姓闻言便不再多言,不久后,坊间便流传:化生寺外荒野中,有一个等待出征丈夫归来的苦命女子,由鸦发碧玉年华一直等到鹤发花甲之年,也未曾等到其夫归来;哪怕幽梦之中,更未曾得过一次孤魂托梦。

  闻之莫不哀叹:造化弄人。

  这一日金乌东升,和暖光辉所照耀之处,尘世中阴郁、纷扰莫不随之消散。

  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静静盘缩于化生寺屋檐之上,一双凝着怨与恨的紫莹莹星眸怔怔望着屋檐下寺内往来如梭的和尚与香客。

  我,又等了一百年。

  你却始终未曾出现……

  果然“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本身便是最大的诳语!

  哀怨一笑间,她灵巧转身跃下屋檐,稳稳落地,奔向寺后幽幽绿林之中,然而没几步,她却心有不甘地回望向身后那香火鼎盛的百年古刹,须臾,冷笑。

  佛本无情,所以方能度化众生吗?

  再看向前方清幽绿野时,紫眸中已满是决绝,火红身影敏捷跃入藤蔓百花之中,再也没了踪影。

  恰于此时,它身后的大兴城西北方金光满天,见之无不惊叹;便连化生寺的主持都闻讯提前结束闭关修炼,出门仰望那金光笼罩之处,喃喃自语:因缘果报也。

  *

  大隋大兴城,店肆林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百姓安居乐业之地,商贸流通富庶之城,外来好事之人在市间休憩闲谈中,往往问及当地人:大兴城中何人财力最盛?十有八九会被告之:大兴内外皆闻李大善人金玉满堂、富甲一方,其实不然;若论大兴城财富最盛者,除箫远扬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且说箫家世代经商,更与当权者保持有若远若近的关系了,家业在传至箫远扬时,箫家家业几已到富可敌国的程度。然而箫远扬为人甚低调、谦和,富而好礼,乐善好施,不欲登庙堂之高,无意涉江湖之远,只是常至化生寺空度禅师处听禅、品茗、对弈,好不悠闲。

  照说,人生若此,再无憾事,然而偏偏天不如人愿。

  箫远扬未及弱冠之年便与杨府千金结为百年好合,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却直至箫远扬年三十有五,箫夫人方喜怀一胎。箫远扬自是喜不自胜,待夫人愈加疼爱。

  转眼间箫夫人已怀胎九月。

  这日天未拂晓,她便突觉腹中阵痛不已,稳婆御医忙乱成一团,直至将近晌午,箫府方得闻婴孩落地啼哭,与此同时,满天金霞笼罩在大兴城西的箫府府邸上空,将近一炷香的光景,方才渐渐散去。

  箫远扬从稳婆手中接过初生幼儿紧紧抱于怀中,喜溢于言表地来到床边给虚弱的箫夫人看,忽听家丁来报:“化生寺空度禅师登门拜访。”他嘱咐仆妇好生照看夫人后,便笑语晏晏地来到大堂会客。

  “箫某怠慢禅师了,还请见谅,还请见谅。”

  “哪里,是老衲唐突了。”大堂之中,一个慈眉善目知命之年的老和尚,身着黄栌色僧衣,外披赤色百宝袈裟,手执一百零八颗菩提佛珠颔首一礼,正是化生寺主持空度禅师。

  主客相见落座让茶后,那禅师手捋三缕白须, 道:“老衲在鄙寺得见尊府为金光笼罩,必有祥瑞下凡,因此老衲唐突拜访。听闻箫老爷、箫夫人方才喜得麟儿,老衲厚颜,敢请一见令郎。”

  “禅师言重了。本该箫某携犬子登门拜访,怎知还是慢禅师一步。请稍待。”箫远扬眉开眼笑地忙吩咐下人安排斋饭、并请乳母抱少爷见贵客。

  少顷,乳母怀抱熟睡中的婴儿并丫鬟数人簇拥着来到大堂。箫远扬抱过锦缎襁褓稚子与那空度禅师一看,禅师当即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箫施主,恕老衲直言,我看令郎颇得箫施主善果,定也是慈悲心肠之人,日后必是人中龙凤、芝兰玉树之材;且老衲看去,令郎与我佛甚是有缘,不过命中必有一劫,需得入佛门方有机会度此劫难。”

  箫远扬闻言一惊,紧紧怀抱幼儿,正欲开口推迟,忽听闻后堂传来妇人嘤嘤啼哭。回头看去,但见箫妇人在侍女搀扶下羸弱蹒跚至大堂,于空度禅师面前就欲拜倒,忙被禅师虚扶而起。

  箫夫人垂泪哀求:“请禅师可怜箫家九代单传,行善积德数十年,老爷与小妇人年将四十方得一子,莫要将稚子纳入佛门。箫府愿散尽家财,上下人等此生吃斋念佛,以报答佛祖大恩大德。”

  箫远扬亦早怀抱幼子扑通下跪,亦恸哭连连,“箫某甘愿散去万贯家财,代稚子入佛门清修,还请禅师可怜箫某伉俪,可怜箫家人丁凋零。”

  空度禅师扶起箫远扬,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无奈摇头道:“阿弥陀佛。也罢也罢,命途如此,老衲不便强求。只是令郎还得拜入为外室弟子,方为好。”

  箫氏夫妇这才破涕为笑,连连答应,“承蒙禅师错爱,既然禅师与犬子有缘,还请禅师为犬子起名。”

  禅师凝视幼儿,捋须沉吟片刻,慈笑道:“令郎眉目清秀,自有一股清流于眉心之中流现,必是心地纯净、一尘不染之人,不若名‘澈’,字‘竹沥’罢。”

  “名‘澈’,字‘竹沥’?”

  “水澄为澈,洁净为澈,清朗为澈,通达醒悟亦为澈;而新采竹茎,经火炙后沥出的澄清汁液即为‘竹沥’,具竹香气,味甘、苦,性寒,归心经。竹有十德,谦谦君子、端正有节。”

  锦被之中的初生幼子忽而启眸微笑,一双蓝紫色的眸子熠熠生光,甚是欢喜。箫远扬见状,连连称奇,赞道:“果真好名字!箫某携犬子谢过禅师赐名。”

  箫府满门无不欢喜,忙迎空度禅师入席用斋饭,并开仓舍钱舍米、周贫济困,箫府初生少爷奇事亦随之流传长安内外。

  *

  狮驼岭巍峨石台之巅,面朝飞流直下瀑布石桌前,虎杖骨与巨元参围坐把盏甚欢,酒过三巡,巨元参蓝灰色的炯炯目光不自觉盘桓于桌旁一空位,半晌终问出口:“虎兄,小狐此次又不欲赴宴吗?”

  虎杖骨仰头饮尽碗中蛇胆酒,咬一口肥美多汁的烤肉,嚼咬下咽,又饮一口梅花酒润喉,方缓缓道:“没啊,小狐有回帖说必定到的,想是路上被什么事给耽误了。”才说着,虎掌遥遥一指,大笑:“说曹操,曹操就到!”

  巨元参闻言扭头看去,但见满山葱郁之间,果有一娉婷胭脂色身影款步而来,行至近前,笑语晏晏,颔首行礼,“元参兄、虎兄,别来无恙!小狐来迟,还请莫怪。”

  虎杖骨哈哈大笑,忙起身亲自将一坛百味酒的封纸扯开,放于火狐面前,“小狐,要想俺和元参兄不怪你来迟,且喝它一坛子方能作罢!”

  “区区酒水,又有何难!”火狐嫣然一笑,轻跃于石凳上,蓬松狐尾一摆,便有一缕红光悠悠飘起,将那石桌上的酒坛托起悬于半空,她仰头微张檀口,酒坛微微倾斜间,坛中美酒便飞泻如瀑,尽数倾进喉间,飒爽英姿,不让须眉。

  在场众魔连连拍掌叫好!

  唯有巨元参冷峻面色掠过不忍,忙劝:“虎兄,此举莫不仓促,既累了小狐,亦辜负美酒,何不若留待慢慢品尝,也不负你我相聚一场?”

  虎杖骨一顿,瞥眼桌底踩踏于自己脚面上的乌金靴,少顷顿悟,忙笑着便要抢过酒坛,“小狐海量,这百味酒难得,还是留着俺们叁慢慢喝罢!”

  然而火狐却不欲停,须臾便饮尽一坛,狐尾一挥,酒坛便随红光坠地生花,残酒飘香,醉人心脾,“虎兄放心,我方才带来十坛醉生梦死,今日我们便敬那绿水不改,青山常在,定要不醉无归!”

  “好!小狐豪爽,虎某岂有不陪之理!”虎杖骨忙示意小厮上酒,问:“小狐,小古那丫头,又逃不出来吗?”

  火狐面色酡红,摇头莞尔,“地藏王言明,时机到,苓儿方可师成出山。时机……甚么是时机?不过是诓人的搪塞话语罢了!”说着,又以红光托起酒坛为自己满斟一海碗。

  虎杖骨不觉有他,只是一杯饮尽,提议:“元参兄,依俺看,下次俺们不如去那阴曹地府,让小古那丫头做东,既不违地藏王之命,又可全我们相聚之欢,可好?”

  收回落于的火狐探究、关切目光,巨元参低眸饮尽一杯,方答:“如此,甚好!”

  此次聚会,直酣畅饮至三更,虎杖骨醉倒方告一段落。在被七八个手下抬走之际,他还结结巴巴地不忘嘱咐巨元参与火狐不要帮他省酒,务必醉倒方为尽兴。

  凉风徐徐,星斗闪烁,虫鸣山愈静。

  巨元参挥手遣散侍奉的小妖,解下自己的赤色披风为趴伏于石桌上盘缩成团酣睡的火狐盖上,拿走她怀中酒壶,为自己满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五百年了,你终于放下一桩心事了吗?

  只是不知晓,是哪一桩……

  春去秋来,转瞬一年。

  这一日,大兴城西的箫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往来送礼祝贺之人络绎不绝,只因今日正是箫府少爷箫竹沥满周岁之日。

  箫远扬喜笑颜开地抱着面团一般的白胖独子走出内堂,小心翼翼地让他坐于抓周礼的桌案上,与箫夫人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稚儿。然而尽管桌上遍布各色玩意,或笔或算盘或钗或元宝,奈何小娃儿只是静坐不动,只一个劲地转身看向大堂正门方向。

  正在箫氏夫妇失望之时,忽闻门房通传:“化生寺空度禅师登门拜访。”小娃儿闻言竟拍起两个肉呼呼的小手掌,眉开眼笑地笑出声来,露出粉唇间点点乳牙,当即有一线涎液滴落前衣,描绘出一片小小竹叶。

  箫氏夫妇正奇怪,却见眉目和善的空度禅师携一小徒走进大堂,双手合十,颔首一礼,“箫施主、箫夫人,老衲有礼。”

  箫远扬夫妇恭敬还礼,忙请空度禅师落座,看香茶。

  看了看乳母怀抱的箫竹沥,又看向桌上的抓周物件,空度禅师微微一笑,问:“老衲厚颜,敢问令郎抓取了何物?”

  箫远扬无奈摇头,“小儿顽劣,未曾抓取。”

  空度禅师捋一捋长须,了然笑道:“并非令郎不愿抓取,而是箫施主未曾摆齐物件。”说着,示意身旁小徒打开手中所捧的锦盒,内里一株绑缚着红线的千年山参,根须俱全,形似人形,“老衲日前进山采药,因缘际会采到一株上好人参,正好作为贺礼奉上。不知可否成为令郎‘抓周’礼上一物?”

  箫远扬谢过,当即命小厮接过摆放于案桌上。怎知那小厮接过锦盒,走至案桌前再打开时竟发现内里空空如也,不觉惊呼一声,忙禀告主人。

  箫远扬疑惑看向空无一物的锦盒,正纳罕间,忽闻夫人旁乳母所抱的幼子欢笑连连,循声看去,但见箫竹沥不知何时起竟怀抱一株人参,正笑得欢喜;那粗壮如小儿手臂的山参上赫然绑缚着一根红线,正是方才锦盒内那一株。箫远扬忙抱过幼子携夫人齐齐跪下,“还请禅师明示。”

  空度禅师扶起三人,道了声佛,“《神农本草经》云,‘人参,定魂魄,除邪气。’乃百草之王。依老衲愚见,令郎日后定为杏林圣手,妙手回春,悬壶济世。”

  “承禅师贵言,大兴城内外,杏林圣手莫过于空度禅师您。”

  禅师双手合十,颌首为礼:“老衲此次前来,除为贺令郎周岁,还有一事相求。”

  箫远扬隐隐猜到,眉头一揪,面露不舍,与夫人面面相觑,“禅师莫非是指,犬子入门拜师之事?”

  “正是。当日老衲曾言令郎聪颖富贵,只是命中必有一劫,需入佛门方有机会度此劫难。只是当时箫施主伉俪怜令郎乃是九代单传,老衲亦不忍慈母稚子分离,方没有立即收令郎为徒。而今周岁,正是吉日。”

  见空度禅师言至于此,箫远扬夫妇再舍不得,也只能让独子随空度禅师回化生寺修行。

  *

  岁月匆匆,如东逝流水,一去不返。

  漫天风雪之中,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健壮身影正从一个冰窟窿里拉出一张捕满鲜活大鱼的沉重大网,却陡然丢下渔网,于虚空中召唤出一柄通体乌黑、银灰流苏,散发暗紫色光的长枪,转身刺向那悄无声息出现于自己身后的一个灰色斗篷神秘人。

  神秘人略微一偏,躲过暗夜引魂枪那极细的暗紫色枪刃,笑语:“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罢?”说着,他取下斗篷兜帽,露出束着嵌宝紫金冠海蓝发丝间,一对威武昂立的龙角与一对尖尖龙耳。

  蓑衣男子忙下跪行礼,恭敬道:“某参见太子殿下。”

  被称为“太子殿下”的男子蹙眉扶起对方,薄责道:“你我非要以此礼相见吗?”

  蓑衣男子不以为意,仍是神色恭敬,“不知太子殿下因何故,亲自来此苦寒之地,莫非……”。

  “不。”那太子虽言简意赅否定了对方的揣测,然而神色间却欲言又止。

  蓑衣男子剑眉一拧,追问:“那么便是……”。

  太子缓缓颔首,面露愧色,“我一直记挂着你的嘱咐,暗中照顾于她,一直以来都是平安顺遂,只是近日却突然失去她的行踪。”见对方担忧,他忙又接道:“你放心!我已散布人手遍寻三界,一有消息我便会通知你。只是……倘若,她是有意避开,那么我惟有……”。

  岁月匆匆,如东逝流水,一去不返。

  漫天风雪之中,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健壮身影正从一个冰窟窿里拉出一张捕满鲜活大鱼的沉重大网,却陡然丢下渔网,于虚空中召唤出一柄通体乌黑、银灰流苏,散发暗紫色光的长枪,转身刺向那悄无声息出现于自己身后的一个灰色斗篷神秘人。

  神秘人略微一偏,躲过暗夜引魂枪那极细的暗紫色枪刃,笑语:“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罢?”说着,他取下斗篷兜帽,露出束着嵌宝紫金冠海蓝发丝间,一对威武昂立的龙角与一对尖尖龙耳。

  蓑衣男子忙下跪行礼,恭敬道:“某参见太子殿下。”

  被称为“太子殿下”的男子蹙眉扶起对方,薄责道:“你我非要以此礼相见吗?”

  蓑衣男子不以为意,仍是神色恭敬,“不知太子殿下因何故,亲自来此苦寒之地,莫非……”。

  “不。”那太子虽言简意赅否定了对方的揣测,然而神色间却欲言又止。

  蓑衣男子剑眉一拧,追问:“那么便是……”。

  太子缓缓颔首,面露愧色,“我一直记挂着你的嘱咐,暗中照顾于她,一直以来都是平安顺遂,只是近日却突然失去她的行踪。”见对方担忧,他忙又接道:“你放心!我已散布人手遍寻三界,一有消息我便会通知你。只是……倘若,她是有意避开,那么我惟有……”。

  *

  大唐国境外,缠云山云雾萦绕,宛若天女起舞,宁静、祥和一如五百多年前。

  葱郁林间,缠云山顶盘丝洞府后一线陡崖斜长入云,仿佛一把直刺东海的利剑,决绝森冷。

  便在这一线悬崖上,一个红衣红发的娉婷妙影手执一条缠绕百花蓓蕾的碧绿软鞭迎风而动,身后火红狐尾蓬松,莲足轻点,轻盈起跃于那堪堪险过的悬崖,宛若起舞,又如练武,更似泄愤,素手扬鞭,鞭鞭劈甩向东,长鞭破空,阵阵冷冽声响袭来,回荡空谷。

  忽见其跃至半空,旋转翩然似惊鸿,百花软鞭盘绕于外矫若如游龙,满目热烈的火红一色,虽不见其容貌,却自有清新百花香气暗暗袭来,沁人心脾,倾倒众生。

  练罢武功,她抱膝坐于悬崖上,任随性束于螓首顶的一束火红色微蜷长发随清风舞动,一双紫莹莹的眸子出神地望下山脚不远处的东海湾。

  有……五百多年,未曾去海边了罢。

  从前,曾与长姐在龙王庙前玩抛砖引玉,以堆砌于地的铜钱诱引村民们弯腰拾取,借此机会抢走他们身上的包子……

  覆霜花颜因忆起旧事而春暖花开,冰融雪化,眉眼如画,容色绝丽,不可方物。

  心念动处,纵身于那一线危崖上跃落,翩然旋转如舞,轻盈稳落于山脚下的一片花田之中,荡起一阵由各色花瓣汇成的浪花。

  柔荑意欲掬起几片落英,却总也被海风狠心带走。

  紫眸黯然,秀眉间隐约可见浅浅峰峦。

  终是留不住吗?

  堕于往昔愁绪,却因不远处东海海面被巡海队伍分海而出所引起的汹涌澎湃之声打断。

  巡海吗?

  长姐说过,她与那个人邂逅之时,那人便是在巡海。

  长姐还说,龙宫选派长相滑稽的虾兵蟹将巡海,相当不威严,还很聒噪!

  厌烦地瞪一眼搅扰眼前平静海景的巡海队伍,红衣少女起身甩尾正欲离去,却因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而蹙眉伫足良久。

  “话说很快便到我们太子妃的临盆之期了罢?”

  “据虾头的姥姥的侄女说,好像是两个月后的初八。”

  “这一胎不知是小公主还是小王子?”

  “假若再生不出小王子,太子爷再休妻便是,反正我等也是见怪不怪了。”

  “那倒是!也不知晓有多少许多女子抢着投怀送抱于我们风姿卓绝的太子爷,为他诞育子女呢!”

  “话是如此没错,只是身为下一任东海龙王的继承人,血统自然得纯正、身份自然得尊贵,太子妃之位上的女子必不能是那些个贪图富贵、妖妖调调的祸水魔族!”

  东海龙宫太子?!

  好你个太子殿下!

  紫眸微眯,努力敛着肃杀之气,贝齿直将粉唇紧咬至红肿。

  长安城西,常来酒楼二楼雅座内,一位火红色长发的少女慵懒闲适地凭栏独酌,纯紫色的眸子淡漠掠过人世间与她无关的一切盛世景象,杯中物饮尽一杯又一杯。

  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如无波古井,再无人可激起一丝涟漪。

  有些像出家人呢!

  她落寞一笑,仰头又尽一杯,唇齿间蔓延苦涩辛辣之味。

  她极喜欢这家酒楼的招牌酒——断水流,此酒初入口时味道极淡,如同玩世不恭之人只道“情”此一字世间传唱不已,烂熟于心再寻常不过;须臾便有薄荷清新之味留香于齿颊,宛若两人初初邂逅的怦然心动,似曾相识,相见恨晚;而后方有蜜甜之意于舌苔蔓延惊艳岁月,两心相知,情意缱绻,柔且绵长;却又骤转苦辣刻骨铭心,仿若情深缘浅,被迫生离死别;之后方为微甘,恰似破镜重圆失而复得;令人品之难忘,回味无穷。

  千古骚人墨客争相赋诗成赋,皆只为传颂一个“情”字。

  欲断水流流不断,不上眉梢落心头。

  伊人冷笑。

  我又何尝识过一个“情”字?

  长姐,我知你倾心过,痛彻过,可是,你可曾愁绪满怀?

  我却连这伤春悲秋亦不曾识得。只能常常来喝这长安文人雅士皆追捧的断水流,识一识那人间愁绪。

  素手执起酒壶满斟一杯复一杯,仰头尽欢杯莫停。

  楼下长安西大街忽而传来一阵锣鼓喧哗,有一队人浩浩荡荡而过,引得四周人流瞩目、评论,聒噪、喧闹不绝于耳。

  狐红蔻本不欲理会此等人间琐事,正欲步入雅座关窗闭门继续饮酒,然而几句话语飘入耳中,到令她忽起兴味,一双幽深、清澈的紫色眸子不觉望向楼下。

  但见那一队人大张旗鼓地经过长安西大街,队伍前四个大汉抬着一个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架,正中摆有一锦盒,盒内一颗鸽卵大小的透明珠子,散发着温和蓝色柔光。显然是颗宝珠。

  “听说这乃是龙宫至宝之一的‘避水珠’。”

  “真的假的?龙宫至宝岂是如此便轻易在人间现身?”

  “怎么不真!我是听我家隔壁的老王说的,他的二舅妈的三表哥的四姨丈可是在李大善人府上当差。”

  “那你快说说!”

  那位据掌握可靠消息的八字胡肥胖猥琐男人待队伍行远后,看热闹的人们纷纷上前围住他,不由得趾高气扬起来,扬声道:“哎哎哎——!据说这月月初,李大善人在东海边与东海龙王爷结下善缘,于龙王爷有恩,于是老龙王便送了此珠给李善人作为答谢!”

  “喔!李大善人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

  “我四姨丈还说,李大善人还预备明日将这避水珠送至化生寺,供百姓们观赏呢!”

  万事俱备,只欠这一东风明珠!

  常来居二楼,雅座上凭栏而坐的红发姑娘,勾唇冷笑,放下一锭银子于梨花木圆桌上,起身悠然离去。

  且说两年前的一日,常来居未曾开门接客,却被狐红蔻不请而入,闯将进来,随手拿起那东家请人新酿制的酒便饮,吟出一句“欲断水流流不断,不上眉梢落心头。”曰:“此酒可名为‘断水流’”。

  那常来居东家闻言眼前一亮,遂将此酒定名为“断水流”推出销售,当日便誉满长安、名扬天下,客似云来,经久不衰。东家大喜,遂奉她为上宾,更甘愿免去她此生在常来居的一应使费,以此答谢。

  然而她却不欲与人相欠。

  宁可人欠她,不可她欠人。

  如若那东家知晓她的年岁,必定会恸哭下跪,悔不当初竟然轻易许下此承诺。

  唇角扬一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是否年岁太长,连脸皮也变厚了呢?

  长安城西,常来酒楼二楼雅座内,一位火红色长发的少女慵懒闲适地凭栏独酌,纯紫色的眸子淡漠掠过人世间与她无关的一切盛世景象,杯中物饮尽一杯又一杯。

  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如无波古井,再无人可激起一丝涟漪。

  有些像出家人呢!

  她落寞一笑,仰头又尽一杯,唇齿间蔓延苦涩辛辣之味。

  她极喜欢这家酒楼的招牌酒——断水流,此酒初入口时味道极淡,如同玩世不恭之人只道“情”此一字世间传唱不已,烂熟于心再寻常不过;须臾便有薄荷清新之味留香于齿颊,宛若两人初初邂逅的怦然心动,似曾相识,相见恨晚;而后方有蜜甜之意于舌苔蔓延惊艳岁月,两心相知,情意缱绻,柔且绵长;却又骤转苦辣刻骨铭心,仿若情深缘浅,被迫生离死别;之后方为微甘,恰似破镜重圆失而复得;令人品之难忘,回味无穷。

  千古骚人墨客争相赋诗成赋,皆只为传颂一个“情”字。

  欲断水流流不断,不上眉梢落心头。

  伊人冷笑。

  我又何尝识过一个“情”字?

  长姐,我知你倾心过,痛彻过,可是,你可曾愁绪满怀?

  我却连这伤春悲秋亦不曾识得。只能常常来喝这长安文人雅士皆追捧的断水流,识一识那人间愁绪。

  素手执起酒壶满斟一杯复一杯,仰头尽欢杯莫停。

  楼下长安西大街忽而传来一阵锣鼓喧哗,有一队人浩浩荡荡而过,引得四周人流瞩目、评论,聒噪、喧闹不绝于耳。

  狐红蔻本不欲理会此等人间琐事,正欲步入雅座关窗闭门继续饮酒,然而几句话语飘入耳中,到令她忽起兴味,一双幽深、清澈的紫色眸子不觉望向楼下。

  但见那一队人大张旗鼓地经过长安西大街,队伍前四个大汉抬着一个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架,正中摆有一锦盒,盒内一颗鸽卵大小的透明珠子,散发着温和蓝色柔光。显然是颗宝珠。

  “听说这乃是龙宫至宝之一的‘避水珠’。”

  “真的假的?龙宫至宝岂是如此便轻易在人间现身?”

  “怎么不真!我是听我家隔壁的老王说的,他的二舅妈的三表哥的四姨丈可是在李大善人府上当差。”

  “那你快说说!”

  那位据掌握可靠消息的八字胡肥胖猥琐男人待队伍行远后,看热闹的人们纷纷上前围住他,不由得趾高气扬起来,扬声道:“哎哎哎——!据说这月月初,李大善人在东海边与东海龙王爷结下善缘,于龙王爷有恩,于是老龙王便送了此珠给李善人作为答谢!”

  “喔!李大善人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

  “我四姨丈还说,李大善人还预备明日将这避水珠送至化生寺,供百姓们观赏呢!”

  万事俱备,只欠这一东风明珠!

  常来居二楼,雅座上凭栏而坐的红发姑娘,勾唇冷笑,放下一锭银子于梨花木圆桌上,起身悠然离去。

  且说两年前的一日,常来居未曾开门接客,却被狐红蔻不请而入,闯将进来,随手拿起那东家请人新酿制的酒便饮,吟出一句“欲断水流流不断,不上眉梢落心头。”曰:“此酒可名为‘断水流’”。

  那常来居东家闻言眼前一亮,遂将此酒定名为“断水流”推出销售,当日便誉满长安、名扬天下,客似云来,经久不衰。东家大喜,遂奉她为上宾,更甘愿免去她此生在常来居的一应使费,以此答谢。

  然而她却不欲与人相欠。

  宁可人欠她,不可她欠人。

  如若那东家知晓她的年岁,必定会恸哭下跪,悔不当初竟然轻易许下此承诺。

  唇角扬一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是否年岁太长,连脸皮也变厚了呢?

  *

  月满西楼,檀香袅袅,化生寺大殿。

  一条碧色藤蔓如灵蛇出洞,圈圈缠绕上香案上那熠熠生辉的避水明珠,转瞬被执鞭人抽回,眼见便要落入一个黑衣人手中,不想却被一柄白玉折扇中途拦截,折扇于一修长手掌中一转,当即卸去藤鞭力道,夺下明珠于扇面滴溜溜转着。

  “何人在此?”一个年轻男子的温和嗓音清晰传来,仿佛由成色极好的玉琴所弹奏出的袅袅琴音,于静寂月夜中尤显温润清朗,然而却又是不怒自威。

  “此话该我问才对。”柔媚女声娇喝,却是三分怒气三分玩味并四分好奇。“何人胆敢劫我明珠?!”

  “姑娘此言差矣,此避水珠乃李大善人所有,不过借放于敝寺以供百姓观赏,并非姑娘所有。”那白衣年轻男子却也不恼,语气仍是温和。见意欲夺珠的乃是一位即使身穿黑色劲装也难掩婀娜身姿的女子,蒙脸遮发,唯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灿若星辰的紫色眼瞳,他不觉低垂眼眸,不敢再细看。

  “即便是玉帝老儿的宝贝,我若想要,也必去取之。”黑衣女子声音仿若淅沥滴落檐角的初春雪水,乍觉冰冷却又隐隐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微微暖意。

  “姑娘,敢问你借此珠意欲何为?”男子似乎不知晓怒气为何物一般,声音平静温和,宛若盛着香茗的剔透白玉杯,令人无法粗鄙待之。“避水珠唯避水一用,莫非姑娘意欲造访水族?”

  借?这人可有点意思!

  紫眸兴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多事之人——乃是玉身长立,丰姿神秀,约莫十七、八岁的一位年轻书生,肤色白皙如玉,眉目俊雅如同泼墨挥洒的磅礴大气山水画卷,鼻梁高挺如刀削,唇瓣淡粉莹润,深棕发髻以白色竹纹缎带所系,正中一块和阗美玉温润可人;一袭上好丝缎量身裁制的白色衣袍,领口、袖口皆绣翠色竹纹,同款腰带上垂落一块竹纹和阗美玉玉牌,愈加衬出他挺拔如翠竹,谦谦玉树,温润潇洒;长指间所执的一柄白玉折扇正稳稳托着自己意欲夺的那颗避水珠,举手投足间气度风流卓尔不群。

  明明衣饰精致考究,无双贵公子,然而眉目之间却有清冷自持之意,如深居乡野的高雅隐士。

  即便见惯那三界各种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男子,她却也不觉于心中纳罕称赞,然而却不外露形于色。但见她柔婉浅笑,如同月下初初含羞绽放的昙花,清新怡人,“呆书生,你只答对了一半。”

  向来以聪慧、仁德著称,第一次得闻别人当面喊他“呆”,男子却也不恼,仍是礼貌清浅一笑,拱手为礼:“还请姑娘指点。”

  “我是去水晶宫——找‘龙’的晦气!”紫眸不觉染上几分杀气,莫名地增添倨傲与霸气。

  然而那书生却仍是挂着淡淡的温笑,温然规劝:“姑娘,水晶宫乃水族之王龙王的居所,莫不说龙潭虎穴,守卫森严,不可擅入,更何况是寻仇?况且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姑娘切莫……”。

  “好啰嗦的书生,若不是你儒服束冠,手执折扇,一副读书公子打扮,我会以为你乃是那念经的和尚。”她巧笑倩兮地娇斥,即便是揶揄也带了三分夸赞。

  她,是不会对佛门弟子动手的。

  “阿弥陀佛。小生确是化生寺箫竹沥。”

  果真吗?

  秀眉微挑,紫眸一凛,“便是俗家弟子也休想管姑娘我的事!”话音未落,长鞭一扬,有如蛟龙出云直取折扇上的明珠而来。

  却不知那书生步法极好,身形微动避过长鞭,一手怀珠,另一手阖扇扬手,缠住紧接着而来的第二鞭。

  倩影纵身跃起,素手收扯藤鞭,一双匀称修长的玉腿疾扫书生下盘,却仍是被他轻松躲过。嫣然一笑间,紫眸眼波流转,素手带风袭向怀珠之掌,却于中途虚晃,广袖飘摇,皓腕现出一柄血红短刺,带着惑人心神的胭脂甜香直取他要害而来。

  生死分毫间,书生波澜不惊,身影微晃,后退半步,翩翩避过。

  “化生渡世步果然独步天下!”自己的轻功于魔族中已属翘楚,但与对方相比,却仍逊色一截。女子收刺卷鞭,钦佩击掌为赞。

  “姑娘承让。”箫竹沥谦谦颔首,不卑不亢。

  黑衣女子却倏然挑眉,语气不善,“为何不动手?不屑吗?”

  箫竹沥单手立于身前,阖眸低首,声音温润一如之前,“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姑娘并无伤人之意。”

  他看出来了吗?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对佛门之人动手……

  低眸敛去一丝落寞,再启眸时已是娇笑展颜,倨傲不羁,“我要做的事,从来无人能拦得住。你——也不例外。”话音未落,娉婷黑影早已飘摇出大殿,隐隐随暗香阵阵传来一句:“呆书生,我自会让你乖乖奉上此珠!”

  性子好辣的姑娘!

  眼见黑影渐行渐远,他却不自觉抬起手腕,方才那为藤鞭所缠之处,隐隐有花草清香飘入鼻中。

  唇瓣间的线条不自觉柔化上弯。

  只是,却也是心善之人。

  箫竹沥没有向空慈方丈禀明有人欲取避水珠一事,因他想给那位紫眸姑娘一次从善的机会;然而自己却暗自留心寸步不离地保护宝珠;他不能因自己一时疏忽,而造就容她犯错的机会。

  那样的人物品格,不该与任何罪孽纠缠。

  二来,他实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提任何有关这避水珠之事——原因无非眼前这一位身着桃红色衣裙,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珠圆玉润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

  “哎哟——!箫老爷、箫夫人,空度禅师,不是我赛金花夸口!”白而粗壮的手掌拍得厚实胸脯山响,金玉撞击之声不绝耳,“且不说这李大善人家财万贯,善名远播长安内外,与箫府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单说这李家千金的德、言、容、功可是长安城内万里挑一的,便是我们当今贤后——长孙皇后也是赞许尤嘉的。那李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绣花烹饪皆外,还擅……且这李大善人此番便是以那颗避水珠作为千金的嫁妆之一。避水珠喔,乃是水晶宫龙王至宝之一……”。

  赛冰人喋喋不休、夸夸其谈一番长篇大论,唯有一句“避水珠作为千金的嫁妆之一”入了箫竹沥的耳中。

  他忽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墨眉一蹙,顿起峰峦。

  若如此言,那么李府将这避水珠借放于我寺内供长安百姓观赏,似乎便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会是好让李府甚至李府小姐藉机常来常往罢?

  还是……我多思了?

  其实,箫竹沥并不若旁人所以为那般,于男女情事上不解风情;他清楚知晓,无论是香客中、自己所医治过的病患中,再或是长安城内、近郊村庄中都甚多芳心暗许自己的女子,然而他从不为所动;国色天香、小家碧玉、环肥燕瘦,也不过如芳草绿树,过目更不曾入心。

  并非完全因他自小入了佛门,修得清心寡欲之故;亦非他似那些朱门贵族般好那断袖龙阳之好,他只是觉得自己不会因某人,而动了那世间最难以文笔描述的一个‘ 情’字。

  好友简白青也曾说,他是因未曾遇到那能令他动情之人,方能如此冷待女色?

  他却斩钉截铁:他佛缘甚深,此生不会有人能令他动情……

  当真没有吗?

  一个娉婷身影轻盈掠过眼前,纯净紫眸于回首间微眨,却重重激荡心怀,涟漪不绝,柔且绵长。

  昨夜那位姑娘,还会再见吗……

  屋外,一个匐于屋顶的曼妙身影掩唇低笑。

  原来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人比那呆书生更能唧唧歪歪啊!不过还要多谢这位赛冰人!

  笑毕,身影闪动,无声无息,只余暗香徐徐。

  看似无人发觉,却不知那正伫立于屋内低头看似专注听冰人夸耀,实则神游的箫竹沥,却抬眸看向那屋外人影消失的方向,失了神。

  *

  盈盈满月,初上柳梢。

  将父母送回府中,回禀师父后,箫竹沥回到自己的禅房,方点上烛台,便闻一阵香风而至,转身看去,一个身形熟悉的窈窕黑衣人玉立眼前,紫色的秋水明眸映着微摇烛火,甚是动人,正是昨夜试图取珠的女子。

  忆起白日中心之所思,他忙借拱手为礼以掩饰自己微染红霞的面庞,一句“敢问姑娘尊姓芳名。”不觉脱口。正在懊悔不已,欲开口道歉之际,却闻少女掩唇醉春花羞明月的一阵笑。

  “我为何要告诉你?”眉梢眼角,柔婉姿态有若月下悄然绽放的昙花,清新脱俗,摄人心神。

  俊雅书生脸色愈加染上酡红。的确是唐突了人家姑娘。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黑衣女子见他双手合十,又欲念佛,掩唇嫣然,走近他两步,笑语晏晏,吹气如兰,“我姓狐。”

  “狐,狐姑娘,小生有礼了。”箫竹沥闻暖香近身,惊异启眸却又忙恭敬一揖。“姑娘既有如此灵‘姓’,必定秀外慧中,机敏聪慧,却不知究竟因何因缘误解,执意要造访那水晶宫?”他生性温和,遣词造语亦不取锋利字词。

  紫眸一转,勾唇兴味浅笑,“呆书生,你又知晓我的姓是哪个字?”

  “小生唐突,想是那狐狸的‘狐’字。”他启唇轻吐,柔声宛若轻唤意中人芳名。

  黑纱下的粉颊倏忽一红,她顿了顿,反问:“怎么,这‘狐’字不是甚招世人深恶痛绝吗?”婀娜身姿绕着临风玉树的男子缓步,美目一瞬,娇声中隐有五分忿意,“美若九重天仙子,实为殷商亡国狐。何时又与那灵气扯上何干系?”

  原本因香气袭身而僵直站立的箫竹沥闻言,却温润浅笑,对上那恰好绕至自己面前的少女妙目一双,微笑温声答:“世人皆厌恶狐,小生却不以为然;小生私以为,狐乃是神秘、可爱,极具灵性的瑞兽,并不曾做出祸害苍生之事。所谓亡国、惑乱,不过是无知无良世人的牵强附会,生生扣在它们身上的恶名罢了。《吴越春秋&26;越王无馀外传》中‘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涂山氏更唱出‘候人兮,猗!’的绝唱。《诗经》《有狐》又云: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既是‘候人兮,猗’,又是‘心之忧矣’,”素手掩唇轻笑,紫眸凝上那双清澈的蓝紫色眸子,眨眼揶揄,笑语晏晏:“想是你这位佛门俗家弟子,动了凡心罢。”言毕又是嫣然不止。

  箫竹沥那仿若顶级玉匠精心雕琢出的绝世珍品白玉脸庞,顿时如被红霞遮覆,他忙又一揖,歉意深深:“小生唐突狐,狐姑娘了。”

  “禹为入赘,生子归母,‘雄才大略胸怀天下’的禹又如何甘愿为所谓的夫妻恩爱而‘公天下’?‘候人’痴情不过往日云烟而已,一句‘归我子’便是对涂山氏痴情的最大讽刺。天下男子,莫不薄幸!”翦水紫瞳倏忽凝结如冰,娇柔声调亦冷了七分,“我的事,与你无关。”

  “姑娘,仅凭你一己之身,擅闯水晶宫实在危险,小生……”。

  忽闻桃花笑春风弱柳倚明月般的笑声传来,但见眼前黑衣女子翩若惊鸿地旋转间,一袭黑衣轻盈如羽毛落地——但见一位火红色长发的红衣女子娉婷玉立于自己眼前:紫水晶般清澈的熠熠星眸上,秀眉连娟入鬓,眉头上两点小巧胭脂色花钿,平添几分俏皮与妩媚;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吹弹可破,菱唇两片不点而朱,火红色微蜷的长发仅以碧玉发冠简单地束于螓首顶,如同马尾般翩然潇洒垂落身后;

  一对极具魔族特征的火红狐耳略略上翘,微微转动,左耳上戴有两个细雕精致花纹的金质耳环,甚是特立独行;身后一条蓬松火红的狐尾轻轻摇摆,淘气娇俏;纤细右腕上缠着一串如同她眼瞳一般晶莹剔透的紫水晶佛珠,除此之外,再无佩饰。

  火红色广袖白毛绲边劲装,足登同款狐足状皮靴,愈发显得身量婀娜妖娆;然而如此盛世容颜却濯清涟而不妖,更有谪仙空灵之气度。

  他不禁瞩目,暗自赞叹:原来当真是位出自钟灵毓秀之地,出尘脱俗的狐仙!

  她从未在人族前现过真身,更有意以法术隐去自己的五分姿颜。

  因自她修成人形后,便从巨元参及虎杖骨赞叹倾倒的眼神,清楚知晓自己的容貌太过于惊艳世人,三界之间——尤其是男子,无不会为这皮囊所迷醉,意欲一亲芳泽,春风一度;她不想再因自己狐妖的身份,再令世人传谈。

  她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等候。

  她还不曾忘却了那位心怀普度众生大爱的佛门弟子吗?

  然而此刻,她却也不明了自己为何要于那呆书生面前显出真身姿颜。

  只为了打趣他罢?

  见眼前谦谦绿竹般挺拔的书生虽双颊微红,然而神色恭敬中尤带五分赞叹,她不觉心有赞许,莞尔唤道:“呆书生,现下我可有资格闯那龙宫?”

  箫竹沥猛然回过神,方觉自己面红耳赤,滚烫得厉害,忙低头一揖,诚恳解释:“狐,狐姑娘,并非小生执意不肯借出避水珠,实是因为那宝珠乃是……”。

  “李大善人千金与你结为秦晋之好的嫁妆嘛——!”她语气中没来由的带着不悦,更混着不屑。

  “小生……”,他正欲继续解释,却见她素手托着一物笑盈盈地看向自己,那三颗蚕豆大小,散发着柔和金光,见之心神一振,正是化生寺内代代相传高僧了尘的舍利子。

  星眸秋水盈然,她顽皮地跳近两步,“呆书生,是你那未婚妻的嫁妆重要,还是这和尚的舍利子重要?”

  “狐,狐姑娘是想要小生以物易物吗?”他讶异却又觉得她淘气可爱。

  “我可没说喔!”俏皮眨眨紫水晶般明澈的眸子,未等他再说话,魅影一摇,早已跃窗而出。

  “狐姑娘,狐姑娘!”

  “所以,你这是要赴佳人之约吗?”

  次日一早,长安城大唐官府书房内,一个发色紫红的年轻男子双手枕头背靠门框,双腿搭于圆凳上,不羁且闲适地看着端坐于圆桌旁的挚友箫竹沥,不是别人,正是那长安闺阁女子皆倾慕欲嫁唯二之一,“文箫武简巾帼英”中的“武”字所指——简白青。

  “我,我只是去取回舍利子,并不是赴约。”面色微红的箫竹沥拇指不住摩挲着手中的名扇太极,明显言不由衷。

  “不赴约,又如何能取回舍利子?”阖眸微笑感受着那驳回博学多才、满腹经纶、锦心绣口、名满天下逍遥公子的酣畅淋漓感,简白青一身舒爽地起身来到桌前坐下,慵懒托腮瞅着面有羞色的好友,良久,他方大发慈悲地拍拍对方肩膀,“好啦好啦!快去罢。”转瞬又不忘正色提醒:“只是,你自己需多加小心。因为,我却查不到任何关于你那位擅使软鞭与刺,红衣红发紫眸少女的资料;我也问过文元,她同样毫无头绪。若有突变,记得用传音纸鸢告知我俩。”

  “好。”虽然深信那狐姑娘不会有害人之心,但箫竹沥仍谢过好友为己所忧,颔首告辞。

  “跑这么快,还说不是去赴佳人之约!”简白青摇头抱怨,伸一个懒腰,步出书房,轻身跃上院中一株梧桐树,唇含绿叶躺卧于枝干上,透过葱郁树冠中斑驳的空隙望向那被割裂得零碎的碧空,喃喃自语:“本来还想与你商量的;日前在教武场与文元对练后,她悄悄告诉我,英将军意欲将她许配给我,让我快想对策。”

  布衣出身,得拜我大唐开国功臣之一的左领大将军程咬金为师;再得娶镇国大将军英恭德幺女文元为妻,凭借程、英两府的权势与影响力,自此仕途平顺,青云直上,似乎不是坏事……

  但也算不上好事罢?

  不愧是自小一同长大,情如兄妹;文元若不是与我一样的心思,也不会让我想法子打消两位老爷子的心思罢。

  啧,该怎么办才好呢?

  *

  七日后,碧波粼粼涛声阵阵的东海湾边。

  因金乌渐渐西坠,此时相连接的清澈海面与明澈天际,仿佛是一幅仅由黛青与靛蓝两色层层晕染开的柔滑丝缎,幽远、神秘。一曲笛音悠悠,借着徐徐海风与平稳浪涛声翩然传来,别有韵味。

  急促马蹄声隐隐自西而来,却不曾乱了情境,反而增添一种“恰似故人来”的暖意。

  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后,一个月白衣衫的书生策一匹白马愈来愈近;虽连日赶路,却不曾见他稍有倦容,仍是神采飞扬、纤尘不染、衣发不乱,端的是丰神俊朗潇洒无边,而随风起伏飞扬的衣袂、发带更这温润公子添几分从不曾有的不羁之风。待奔至近前,他不及欣赏眼前美景,轻身跃马而下,轻轻抚摸坐骑额头,理一理衣饰,迈步朝不远处的礁石而去。

  恰巧笛音一曲方毕,那优雅坐于礁石上的火红身影将竹笛轻握手中,回眸莞尔,“我便知晓,你会来。”她身旁一盏胭脂色的纸灯笼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细心描绘着这暮色之中的盛世容颜,仿若藏蓝色夜空之中绚丽绽放的一朵火红色焰火,令人瞩目欣赏,为之赞叹。

  不知是因脚下那被海浪冲刷得圆滑的礁石,又或是眼前难得一见的极致艳色,箫竹沥有一瞬的失神,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路途劳顿了。”她掩唇嫣然,笑得宛若朝阳东升,暖人心魄。

  “有劳姑娘垂询。”他玉面覆霞,幸而夜色愈浓,羞赧之色却也不太明显,待走近她后,拱手一礼,“狐,狐姑娘,还请将敝寺高僧的舍利子归还于我。”言辞,温然如旧。

  “你先给我避水珠。”紫眸微微启阖,便是耍起赖来也是风情万种,不容任何人有丝毫犹豫、拒绝。

  他不假思索,从怀中拿出宝珠,双手递上。

  葱白纤指拈起避水珠,拱手一句“多谢相借。事后定当完璧归赵。”便翩然起身跃于近至海面的礁石,正欲入海,忽觉身旁有一团暖意袭来,偏头看去,正是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谦谦君子。

  “此去危机重重,还请狐姑娘应允小生伴姑娘左右。”言辞恳切,并无半分作态。

  “也好,免我再跑一趟化生寺归还借物之累。”花颜微有不悦之色,却并未动怒。

  他启唇意欲解释,那云霞般的身影却早已跃入那汹涌海浪之中,他忙轻身尾随其后。

  满目碧色中,串串气泡翩然升向海面,箫竹沥虽水性不差,然而在下潜数丈后仍觉逐渐气乏,目力所及之处竟寻不到那火红娇俏身影。心中一急,瞬间便觉胸口窒闷,不觉吐出一串气泡,遂沉沉入海。

  恍惚间,仿佛手腕上一暖,身体犹如被一股暖流所包围,呼吸竟逐渐顺畅,神思也慢慢清明,待凝眸看去,眼前竟是自己方才心急找寻的玉影,那看向自己的盛世容颜由忧转喜,如释重负。

  “果然是个呆书生,没有避水珠居然也胆敢入海!”她的娇斥中有七分埋怨、三分薄责。

  幸好赶上了!

  原本意欲让他知难而退,怎知他却迎难而上。

  为何,方才折返找寻他,看到他失去意识沉坠入底时,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害怕?

  方才隐隐感觉有一个温暖滑腻的小手握向自己的手腕,而后,那温热气息便由腕间涌向全身。箫竹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而后拱手道:“谢狐,狐姑娘相救,只要姑娘你安好便可。”大约是错觉罢。

  她霎时微怔,回过神后将一物塞于他手中,娇斥一句“呆书生,莫误我大事。”便转身游开。

  他不解地低头看去,但见掌心之中乃是一个绯红色的小锦囊,上面绣着一朵精致小巧纯白无暇的茉莉花,暖暖金光由锦囊透出,渗入自己的掌心,涌入体内,顿觉精神满满。无需打开,便知晓内里装的正是化生寺高僧了尘的舍利子。

  狐姑娘果然是心善之人。

  “谢姑娘归还。”箫竹沥将锦囊放入怀中,看向那与自己仅有半尺之遥,姿态婀娜灵巧如游鱼的少女,好奇问:“狐姑娘知晓水晶宫确切所在?”

  “不必知晓,只需循着那海水之中流动的龙气,往聚集极盛之地便是。”他依言凝神看去,果见海水之中隐隐凝有散发着微微金光的仙气,顺着海流缥缥缈缈,朝同一方向汇聚而去,甚是好看。

  果期不然,两人循着仙气,潜游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便隐约可见前方礁石处隐有宝光闪烁,越过仿若屏障的叠嶂礁石,乃见一座气势磅礴的华丽宫殿群坐落于海底。

  透过宫殿外所笼罩的一个浅金色半球形宝光,可以窥见那恢弘气势的重重殿宇隐有角楼、花园无数,规模比人间帝王的宫殿更胜百倍;水晶、珊瑚、珍珠、金银等人间帝王尚且无法随心所欲使用的珍贵材质在此处却用以铺设地板、堆砌为瓦、打磨为柱,雕梁画栋、精雕细琢,竭尽奢华之能事;宫殿内外,高约十丈的林立纯金圆柱顶皆镶嵌有一颗西瓜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的柔柔白光将这座宫殿映照得宝气珠光,金碧辉煌。

  待游近些,便可见宫殿最外一重富丽堂皇的牌坊,正中匾额上赫然镌刻“水晶宫”三个斗大的篆书,折射宝光无数。

  “世间传:龙宫至宝无数,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若说那避水珠乃是至宝之一,只怕老龙王必定气恼,想来也不过是龙子龙孙的弹珠玩意儿罢了。”狐红蔻语气间隐有不屑,同时瞥眼看向身旁之人,留心着他的神情。

  此时的箫竹沥微微拧眉,凝神思索着不知晓是何要紧事。

  不知狐姑娘冒险来此,所寻何仇?家仇?又或是……

  将他的沉默解读为不悦。她柳眉一挑,语气冰冷的一句已脱口而出,“你已拿到舍利子,大可现在便回去。”

  “呃?”等他回过神,便见红衣少女早已径自游向水晶宫正门,“狐,狐姑娘,请等等小生!”

  *

  待箫竹沥追上,狐红蔻早已被数十虾兵蟹将重重围住,为首的正是身披金甲,手执五股烈焰托天叉的巡海夜叉李艮,那血红色铜铃般的大眼怒瞪,如扇腮鳍张扬微摆,威风凛凛指着她大喝:“何方大胆魔女,竟胆敢擅闯东海水晶宫,还不快速速就擒?”

  “就凭你?”双瞳剪水妩媚流转,朱唇勾起不屑的笑意,素手取下腰间软鞭便欲甩开,却听闻身后有人急急喊道:“狐姑娘,请且稍待!”

  一个月白身影潇洒落于红衣少女身旁,挺拔如竹,正是箫竹沥,他走近她温声劝着:“狐姑娘,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不如先问清楚,如若他们当真理亏,再动手也不迟。”

  狐红蔻本不欲让他坏自己大事,然而紫眸却倏忽滴溜溜一转,掩唇促狭一笑,颔首娇声应允:“好啊!那么呆书生,你和他们说罢。”

  箫竹沥不疑有他,欣然颔首,转身朝李艮拱手一礼,“小生化生寺箫竹沥,这位想是巡海夜叉李艮李将军罢?”

  “书生,快将你朋友带走!否则莫怪李艮得罪!” 李艮圆眼一睁,手中五股烈焰托天叉一摆,神情甚是可怖。

  箫竹沥却是温然一笑,“小生的小友是想拜访……”,他询问地看向她。

  粉拳紧握,银牙咬唇,她一字一句绝冷吐出:“太子,东海龙宫太子!”

  蓝紫色的清眸深深地看了那已是温怒的娉婷身影一眼,继续道:“李将军,小友是想请贵龙宫太子殿下一见,了解某事,还请通报!”

  “大胆无礼!我堂堂东海龙宫太子殿下,岂是你等凡人、魔女想见便见的!莫要多言,速速离开!”那些原本防御包围的虾兵蟹将闻言,立即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蜂拥迎敌。

  “过门是客,何须恼怒……”。这厢箫竹沥还是谦谦有礼,恭敬相劝。

  那厢李艮早已忍不了他的喋喋不休,喝一声“啰嗦!”,手中五股烈焰托天叉便刺向他。

  箫竹沥只是身形微动便接连躲开李艮数枪,愈发令对方气恼不已。但闻李艮“哇呀呀呀!”大叫一声,挥枪使出必杀技再度逼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书生。

  俊颜面色平静,手腕一转,正欲以手中太极扇隔挡,怎知却听闻金属相撞击的清脆之声传来,定睛看去,却是红衣少女以她左腕的胭脂刺为自己挡了一招。

  “呆书生,这下你知晓何为‘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罢!”笑语晏晏间,狐红蔻以胭脂步步紧逼李艮,招招取其要害,右手中的百花软鞭也同时利落挥出,如同蛟龙摆尾,势不可挡,那些上前迎战的虾兵蟹将沾之即倒。

  箫竹沥不及道谢,翩然展开手中白玉折扇,与红衣少女背靠而立,誓要为她护身后周全。

  这狐姑娘究竟与龙宫有甚么深仇大恨,即便修为卓绝,但只身犯险那龙宫数百万水族,只怕会吃大亏。勿论如何,我定要护她平安了此心愿,宽心返家。

  眼见围涌过来的兵将愈来愈多,狐红蔻却面色沉静,更添跃跃欲试之色,但见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百花软鞭,冷笑不已,“我许久不曾用这柄‘百花’了,今日便让尔等尝尝‘百花齐放’的厉害!”语未必,早已跃起凌空,身形翩若惊鸿地旋转,甩出“百花”矫若游龙般横扫众兵将,鞭上颜色缤纷的花蕾忽开忽谢,吐蕊芬芳,散发出百种花朵的独特香味,缥缥缈缈如雨似雾般袭向敌方,一批批汹涌杀上前来的虾兵蟹将顿时身形摇晃两下,倒地不起。

  眼见李艮亦身形不稳,她唇角绝冷上扬,扬出左腕胭脂刺,直捣黄龙,一击即倒。她款步走近,抬起莲足踏于李艮胸膛上,稍稍一用力,那巡海夜叉当即吐血不已。

  箫竹沥见状,忙向上前劝止,却被她抬手挡开,继而朝水晶宫大殿方向扬声娇骂:“孽龙,速速出来跪求你家姑奶奶求饶,否则休怪我掀翻水晶宫,灭你水族满门!”

  李艮听闻,抬手还欲承嘴上功夫,哪知胸膛上的莲足又稍加用力,那御封巡海夜叉当即吐血失去知觉。

  藕臂挥舞百花,轻松闲适地将蜂拥上前的水族兵将再度打倒一片。她回首,幽深的紫眸倏忽冷凝成冰,“把你们家那始乱终弃的负心太子叫出来,姑娘我不杀无名小辈!”

  始乱终弃?负心?

  箫竹沥扭头讶异地凝向那怒气冲冲的火红身影,眸色一沉。

  莫非这龙宫太子和狐姑娘曾有过一段旧情?

  如此明媚可爱的女子,怎可被凉薄之人辜负?

  他不染纤尘的心中竟有一瓶五味陈杂的药瓶被莫名悄然打翻;怜与惜,痛与恨混杂着一并涌上心头。当他再看向前方杀向他二人的水族时,原本明澈的蓝紫色眼瞳已然染上前所未有的敌视与杀气,正当他意欲挥扇相向之时,却听闻一个年轻男子威严的喝斥声传来,声浪阵阵响彻水晶宫,直震得宫殿匾额摇摇欲坠,鱼群四散而去。

  “何方妖孽,竟胆敢擅闯我龙宫,伤我水族?!”两人循声看去,但见一个手摇名扇浩气长舒,身着暗红色锦袍玉带,头戴金丝黑玉冠的俊朗年轻男子潇洒迈步出巍峨正殿,风姿倾倒天下,气度可吞山河,蓝发蓝眸,头顶一对昂然挺立的龙角,彰显着他东海之主,水族统帅——龙族尊贵无比的身份。

  “妖孽?!”知晓来人便是自己要找的东海龙宫太子,狐红蔻勾唇冷笑,紫色水瞳霎时满意绝冷肃杀之气,睨向那气宇轩昂的蓝眸男子,讥诮:“与尊贵无比的东海龙宫太子殿下相比,吾等自然是妖孽。只是太子殿下你那薄幸负心、始乱终弃的行径,却连妖孽都自愧不如呢!”

  那龙宫太子闻言,浓眉微蹙,好奇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红衣红发的少女,虽是横眉冷对,凤眼圆睁,却仍是眉眼如画,颠倒众生的绝色姿颜,一袭火红色劲装勾勒出婀娜身量,手执软鞭百花,狐耳狐尾,原是一位修行一千六百余年的狐灵。

  他心念触动处,神思恍然。

  莫非,她便是……

  盛世容颜见对方沉吟不语,道他想不起来,玉颜笑绽出一朵倾绝天下的天香国色,娇斥:“当真是难为太子爷搜肠刮肚地回想了。”然而语调却倏忽冷到极点:“想不起来,便无须勉强。纳命来便可!”红影闪出,百花长鞭妖媚飞舞,直逼对方面门而去。

  太子略一偏头躲过凛冽长鞭,手中浩气长舒继而隔挡住她已汹涌刺到的胭脂刺。“红蔻,你是红蔻吗?”躲闪招架之间,他急急唤出求证。

  “我的名,岂是你这朝三暮四之徒配唤的?!”百花软鞭紧紧相逼,招招狠辣,那枣红身影则步步后退,连连相让。

  “你待如何方愿听我一言?”太子忧心拧眉,语气近乎哀求,风姿卓绝翩翩公子让人无法冷硬心肠去拒绝。

  狐红蔻却恼怒地接连刺出胭脂,直取其咽喉,怒喝:“除非一死!”

  “如此,得罪了!”他叹一口气,展开浩气长舒,身形一动便向她面门削来。

  但见她纵身后跃间,百花如灵蛇出洞,鞭尾数朵殷红蓓蕾转瞬绽放,金黄色的如雨花粉旋即兜头扑面而来。浩气长舒翩然一扇而开,再回位时已带了一招龙腾汹涌向她袭来。

  她知晓龙腾的厉害,不敢相迎,莲足点上白玉栏杆,于金柱上借力几点,盈盈窜上高约十丈的纯金柱子顶端夜明珠之上,正欲俯视挑衅,怎知几条水龙呼啸交缠着翻腾接连袭来,任她身姿再轻盈步法再灵活,终究格挡躲避不及,终被一条可怖水龙森然重击急坠地面。

  即便箫竹沥运渡世步赶来也不曾接住娇躯,眼睁睁见她重重摔于剔透水晶地板上,砸出一个浅坑,忙怜惜弯腰伸手去扶。

  那太子奔上前,湛蓝眼中流露出愧疚与关切,“红……狐姑娘,你且听我说……”。

  “狐姑娘,切莫强撑。”甩开箫竹沥意欲相扶的手,狐红蔻借腕上胭脂刺撑地,缓缓站起身,吐出一口殷红,怒不可遏地回道:“我说过,除非我死!”话音未落,扬鞭缠上太子颈项,绝冷娇喝出:“含情脉脉!”同时收鞭将对方健壮身躯步步拉近自己,修长莲足连连踹至他胸膛,藕臂一扬腕上胭脂森然刺向那咽喉命脉,“勾魂!”

  在她双重凛冽夹击下,那太子果然身形微摆,白皙颈项上已有血痕一条,面色亦显苍白。然而,须臾间他却扬手以浩气长舒抵挡再次与喉头紧距分毫的胭脂,身形转动处利落脱离桎梏,折扇轻摇,一招“龙卷雨击”已兜头袭向狐红蔻。

  狰狞可怖的水龙携狂雨侵吞红影前的一瞬,一个白色身形早一步掠过,挡于她身前;朦胧中,紫眸辨认出乃是箫竹沥,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他竟然不问缘由便舍身袒护自己,忧的乃是担心他受不住这一招“龙卷雨击”;少顷,她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大可不必,只因有一个散发着柔柔金光的光球笼在两人身上,抵挡着狂暴水龙的无情的攻击。

  然而这光球转瞬已被水龙撞击出细微裂纹,片刻间便碎裂四散,两人当即被水龙呼啸冲撞倒地。箫竹沥顾不上身上伤势,忙挣扎爬起扬开太极扇护在她身前,略偏头焦急嘱咐:“狐姑娘,即便一死,小生也会为姑娘你挡上几招,你快走!”

  然而那龙宫太子此时却阖扇垂手而立,挥手示意水族将领退下疗伤,继而摇头歉意道:“狐姑娘,现下可以听敖某解释了罢?”

  狐红蔻咬牙起身,藕臂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颀长身影,还欲还手,却远远见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娇俏少妇牵一个白胖可爱的小女娃由大殿内款步而出,翩然来到那龙宫太子身后,柔声唤了一句:“沛郎,她是……”。音色轻柔深情,宛若枝头娇色为明澈溪水翩然相拥。

  健臂亲昵地揽过爱妻腰肢,柔声嗔道:“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我担心沛郎你,”少妇粉颊顿时染上春色,羞赧埋首夫君健臂,低嗔:“有人在呢!”

  “我没事。”他柔情蜜意地附于她耳畔低语。

  狐红蔻见状,顿时银牙咬碎,紫眸外溢凛冽肃杀之气,紧握百花软鞭的素手因愤怒而不住地颤抖,有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谨遵非礼勿视的箫竹沥一早便别过头去,却因看到那火红身影的恼怒之色,不禁墨眉拧成一线,玉面悔色颇深。

  若不是我纵容,狐姑娘也不会来水晶宫见此黯然碎心的一幕。

  终是我的错……

  却不想那龙太子却坦荡荡地抬手比向狐红蔻,向怀中伊人微笑介绍:“燕回,她是润弟的小姨,来打听她长姐与润弟的消息。”

  沛郎?润弟?

  狐红蔻怔怔地看看那已怀有约七八个月身孕的雍容少妇,又看看那歉意满满看着自己的龙宫太子,但见两人眉目间神情旖旎;特别是那太子,原本睥睨天下的冷峻神色因见爱妻现身,眼眉间满溢深情,并不像是逢场作戏的样子。

  我当真认错人了吗?

  太子朝她诚恳微笑,抬手示意请她坐下休息,“我的确是敖沛,东海龙王二子,而非狐姑娘你的姐夫敖润。那夜在建邺城,我们见过的。”

  狐红蔻怀疑地蹙眉凝神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眉眼虽与记忆中的敖润十分相似,如今细看起来,却有不少差别;他的眉眼间多了三分冷峻沉稳、坚毅决断,那浑然天成的霸气锋芒与敖润的温润谦和、丰神俊朗是截然不同的。她鄙弃地冷哼一声,“姑娘我不稀罕与你们龙宫扯上任何干系!”

  察言观色,敖沛知晓她已有几分相信,不由得稍有宽慰,温声接道:“舍弟他并没有负令姐。”

  一听闻对方提及自己长姐,狐红蔻心中旋即又升起怒意,却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藕臂,扭头看去,对上箫竹沥一双温暖的蓝紫色眼瞳,竟是无限的关怀与担忧,更有淡淡的草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味缓缓团向她,一种仿若自远方疲惫归来,躲进入那可庇佑自己的温馨港湾后所获得的安乐舒心感慢慢漾满身心,怒气随之渐渐消散无踪。

  曾几何时起,他对自己的影响竟已如此之深?

  她不敢细想,只是怔怔地任由他搀扶着自己坐于那断壁残垣上,在他的坚持下服用红雪散补血,遂又替自己推气过宫。

  敖沛将爱妻幼女扶坐于一旁,见狐红蔻的气色精神稍有好转,宽下心,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岁月悠悠,回首凝眸五百多年前。

  云雾缭绕九重天,宝气霞光南天门。

  一袭白衣手执软鞭于南天门前与守门众天将绝狠厮杀,身姿翩若游龙,即便神色冷绝肃杀,姿颜依旧倾倒众生。

  此时的狐浅莲虽已无趁手宝器百花软鞭,只执一柄旧时所用的雷鸣嗜血鞭,威势大不如前。然而她心念情郎被擒,痛如刀割,当下一改往日所怀至善至仁之念,毅然闯向南天门,鞭鞭狠辣,招招凛冽,一时间那百来位天将死的死,伤的伤,竟不能阻她半分。

  眼见手下近百众将竟拦不住一个娇弱女子,南天门守护尊天王增长天王至门前走出一步,但见他面青绀发,身着金甲,面目愤怒,手握青云剑,面色一凛大喝道:“呔,你那妖狐,竟胆敢擅闯天宫,还不快速速下跪受缚,随我向玉帝请罪?”

  “哼!”绝色姿颜倨傲冷漠,迎风玉立,冷笑怒喝:“今日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将我润郎救出那天庭!即便不能,相携共赴黄泉又有何惧?!何须多言!纳命来!”言毕,身形翩然旋转手中雷鸣嗜血鞭亦紧随甩出。

  润郎,你千万要等莲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与你执手不离!

  “好你个大胆妖狐,待本天王擒你伏法!”增长天王尊亦恼怒,执剑相迎。

  一时间白衣金甲两相纠缠厮杀,精彩绝伦。

  却说凌霄宝殿之上,那被捆龙索牢牢绑缚的敖润被扭送推至大殿之上,玉皇大帝面前,但见他唇角带血,发髻凌乱,白袍染污,遍体鳞伤,却仍是傲骨铮铮直立笔挺,扬着下巴,目光倨傲睨向那宝座之上的仙界之中,天宫之尊——玉皇大帝。

  一干天将见敖润居然站而不跪,不由得皆大喝:“大胆敖润,玉帝陛下面前,竟然胆敢不跪!”

  “哼!”敖润俊逸五官满是鄙弃,傲然冷笑,朗声道:“反正敖某都要往那斩龙台走一遭,又何须再跪?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无需多言!”随即倨傲阖眸,并不看眼前众人。

  莲儿,敖润我,终究还是负了你!愿你早日再寻一良人平安度日,勿再挂念于我,此生安好无忧!

  “敖广何在?!”玉帝震怒,一拍玉案,喝向大殿群臣。

  “东胜神洲东海小龙敖广叩见大天圣主玄穹高上帝君。”但闻敖广朗声应道,迈步走进凌霄宝殿,一如往日般恭敬,然而脊梁却挺得笔直,再无昔日谦卑。

  “敖广,你那孽子敖润竟动凡心,于下界狐妖私定终身,有辱天条。你这做父亲的,竟枉自纵容,不加管教,更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敖广掀起衣袍下跪于玉帝之前,腰板依旧笔直;即便身处儿子身旁,却并不看他一眼。但闻敖广低头拱手道:“不孝孽子敖润桀骜不驯,骄纵妄为,为逞私欲,竟大逆不道、目无天条,擅自断绝与东海龙宫一切关系,更做此等有辱门楣、有辱天庭威严之丑事,当受极刑。敖广教子不严,管束不当,并不敢狡辩,请玉帝重罚,以息天怒,以护天条;乞怜吾皇免我那水族一众草命,以祈日后再为天庭效绵薄之力、犬马之劳。小龙敖广,铭感五内。”

  那玉帝见敖广言辞卑微,并不袒护敖润于殿前求情,心中怒火息了两分,然而却外不行于色,朗声喝道:“来人!”

  “末将在!”众天将得令出列,回应声响彻大殿。

  “将那孽龙压向斩龙台,斩其首级以正天庭律法威严!”

  “得令。”几个天将领旨押着敖润起身,推向斩龙台。

  “润郎,且等莲儿一等!”正在此时,却听闻一声悲切娇呼传来,宛若风雨之中的飘摇弱花,即便铁石心肠听闻也要肝肠寸断。殿上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那狐浅莲被南天门天将押送至凌霄殿,她容发散乱,黛眉紧拧,碧眸含泪,胜雪白衣染殷红血迹斑斑,我见犹怜。

  “莲儿!”敖润听闻意中人娇唤,惊喜启眸,转身便意欲奔出相迎,奈何却被众天将牢牢桎梏住,惟徒劳拧眉担忧,痛心悲戚地柔声问:“你为何不走?”

  苍白菱唇,坚毅吐出:“生死轮回,必定相伴。”

  “生生世世,结发不离。”他亦颔首,深情回应。

  “既然你两人皆求一死,那朕便如尔等所愿!将那孽龙推至斩龙台,妖狐推去斩妖台,斩其两人首级,祭那天庭律法,永世不容所犯!”

  “谨遵玉帝圣旨!”

  敖沛说完,阖上眼眸长长吸一口气,须臾,方眸色深深地看向那坐于断壁颓垣上的狐红蔻。

  因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明确讯息,狐红蔻忙心急追问:“我长姐现下到底何在?!”

[关于“网易大神”]

网易大神是网易游戏旗下的精英玩家社区。这里汇聚了广大精英玩家、游戏圈红人、行业大咖,集合了网易独家的官方资讯和福利趣闻,旨在为玩家打造一个丰富的游戏兴趣社交圈。玩家可以在网易大神与游戏中的好友实时聊天、多元互动;以游戏会友,结交更多游戏同好,和大神一起发现更多游戏乐趣。

官方网站:https://ds.163.com 官方微信:wyds_163

精彩推荐:

短视频站

看新服日记 领服战马面!

热门活动

游戏下载

img 和大神一起玩
img 扫一扫下载

关于“网易大神”

网易大神是网易游戏旗下的精英玩家社区。这里汇聚了广大精英玩家、游戏圈红人、行业大咖,集合了网易独家的官方资讯和福利趣闻,旨在为玩家打造一个丰富的游戏兴趣社交圈。玩家可以在网易大神与游戏中的好友实时聊天、多元互动;以游戏会友,结交更多游戏同好,和大神一起发现更多游戏乐趣。

客服服务

梦幻工具箱

新服资讯

扫码领礼

新注册的通行证账号,登陆《梦幻西游》电脑版进入游戏,按“Alt+S”选择“礼包中心-序列号兑换”输入礼包码即可领取

梦幻工具箱 藏宝阁 PC版下载
互通版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