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记忆（四）

　　或许是嘈杂的长安聚集了太多人气，倒使我心神难定起来。
　　抬头望了眼那高悬的牌匾，化生寺。是极工整的隶书，工整地就像这庙里的和尚。无论对谁都是慈眉善目地一句：施主，阿弥陀佛。即使这个施主只是个妖精，如我。

　　若干年前我幻化自一个阴湿阒暗的洞穴中那堆森森的白骨。那时我同被镇集在大雁塔中的骷髅怪属于同一族群，终年不见天日。只是两千年的修行给予了我光明正大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权利，即便是站在香火极盛的化生寺，也不必惧怕会给寺中的神明摄去了魂魄。
　　此时的我同魈魅有了本质的区别，我叫灵，骨精灵。
　　耳边响起僧侣们诵经的梵文蒂歌，和着木鱼声声敲击的节奏倒像是源自上古的神秘咒语。这令我很不舒服，毕竟骨子里流淌着妖类的血液，即便拥有了人形，仍是同佛法难相容。
　　但凡是妖，大都是受过诅咒的。

　　夜间入梦，出现了些惶惑的片段，似有水声潺潺，又或是涛声阵阵，一忽儿却都转成和尚们诵读的经文。雾气蒸腾的梦境里有层叠的重影，想要去找，却一下散尽了，一切坠入无尽的黑暗中不复明晰。做出这样的谜梦，应是和那寺院有关，我本不喜寺院祠堂，却不知怎的去到那里，有些令人生疑的困顿。

　　老虎仍是和他最爱的石头般活象一尊雕像，有时候做出一桌好菜不见他吃出滋味，有时故意掺入沙石他也不曾稍皱两下眉头。我开始怀疑此次的目标比我还要凉薄寡情，连表面功夫都不能做足，根本就是具行尸走肉。

　　老虎时常外出，有时一去便是数天。铺子里只有我和老虎两个却奇异的空出很多间屋子。他不在时就更显空旷。晚上从梦里醒来我便幽灵般游走于各个房间，我是妖，不是鬼，却时常看到梦里有死尸横桓面前，藏青的衫袍上浸染着斑斑干涸的血迹。有时摸到床铺便躺下接着睡了，有时又喜欢掠上屋顶望月发呆。深嵌于苍穹的那弯月亮也独囚了嫦娥一人。我和嫦娥有仙妖之分，却都命中注定终是一个人生活的。

　　月影朦胧，散淡的光晕化在夜色里氤氲出一圈凄清的幽蓝。
　　应是重又入梦了吧，耳边似有人声反复在问：“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那声音缠绕着我，像千丝万缕的丝线般将我越箍越紧。最后有个女声回应道：“就把月亮给我摘下来吧。”那女子的身影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哪里见过。忽地就隐进雾气里去了，一切便又混沌起来。心却跟着阵阵发凉，没来由的惊悸使我从梦中惊起，却蓦然看到一张惨淡的脸，透出森冷的青绿，大张的眼睛漠然的瞪视着我，空洞，却绝望。
　　像给针扎了般，我惊跳起来。撞入一具温热的怀中。
　　我是只妖，我不怕鬼魅，却仍死命攀住那能给我依偎的怀抱。直到感到煦暖的鼻息拂过我的额头，心跳才逐渐平复如常。吁出口气，一切只是幻象。

　　这怀抱，竟是那老虎给予的，而我也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老虎轻拂着我的脊背，像在诱哄一名孩童般，喃喃念着我的名字：“丹朱，丹朱。”
　　努力多日都不能要到的亲密，竟在此刻突然降临，那么即使稍有惊吓便也值得。将梦中的残片甩落无踪，我又恢复了如常的娇艳迷媚。